参观完水族馆,四人的大学生活进入期中考试的复习节奏。即便大学的期中考试压力比不上高中,可作为学生,考试考砸了总归脸上过不去,何况期中考试素来与平时分挂钩。
虾仁再小也是肉。不努力从占比较小的平时分里争取分数,期末挂科的概率便会大大增加。
那个时时给钟信子贡献列表未读消息的人貌似在忙某些事,因此最近她的消息列表安静了不少。和其他人一样,突然的安静让钟信子难免感到些许落寞。
低头看向暖黄色台灯灯光下写满规整笔记的教科书,钟信子的脑海泛出幽蓝色的强光,水族馆内的经历浮出海面。
我到底,要怎样回复淑仪……
好友的唇印早已被洗去,但只要回想起唐淑仪微笑的面容和特殊的触感,心脏就会“砰砰”跳个不停。
信子,能做我女朋友吗?
淑仪到底是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
风扇机械地来回摇头,将信子的长发有节律地吹起,然后重力又将它们扯下,如此往复。内心复杂的情感在风扇持续不断的噪音鼓动下,更加不安分地撞击心脏。信子有些难以忍受般关掉吵闹的风扇,打开空调,然后走到阳台上透口气。
虽然在跨过阳台门槛时体感温度的变化没有久呆在空调房里那么强烈,但夏日独有的闷热毫不留情地往钟信子的身上盖上一层厚实的无形棉被。
或许是受到温度的催动,哪怕是在深夜,知了也不知疲倦地展现自己的歌喉,时不时冒出几声蛙叫作为点缀。这位只在夏日出席的音乐家,面对寥寥的观众和回应,不知是否会有失望的时刻?
莫名其妙心情低落的钟信子将小臂搭在微微生锈的栏杆上,集中精力,试图从寂静无人的深夜感受一点风姑娘的痕迹。
嗡嗡!
不知不觉精神进入半游离状态的钟信子被口袋的来电提醒吓了一跳。她有些焦急地掏出手机,定眼看了看来电人的姓名,心情一瞬间滑落到谷底。
“喂,怎么是你啊?”
“靠,你什么意思啊!看到我打电话给你,你就这么失望吗?”
电话那头的越晓凡颇为不满地用中性笔敲了敲宿舍的木桌,发出刺耳的响声。
“我说,你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大好啊?”
越晓凡深吸一口气,把短暂涌出大脑的情绪抛到九霄云外,往话语内参入担忧。
“嗯……还好吧。”
得了,已经不是心情不好的问题了,肯定是碰到难题了。
越晓凡的判断并非空穴来风。她作为钟信子高中时期唯一的好闺蜜,对钟信子的熟悉程度比家中叛逆期的妹妹还要高。
当钟信子连续两天以上不回消息,说话开始犹豫,并且回答提问开始使用和稀泥的词汇的时候,说明她已然陷入巨大的纠结之中。
“别‘还好吧’。你但凡把‘吧’字去掉,我都不会打电话给你。”
“还好。”
“……”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从来不苟言笑的钟信子说出好似小孩赌气的话?
越晓凡感觉屹立在记忆里的挚友高大的雕塑出现了裂痕。
“话说你不是医学生吗?不应该很忙吗?怎么有时间伤春悲秋?”
“已经学完了。”
嘴角不停抽动的越晓凡现在十分庆幸自己当初买了支质量过硬的笔,不然它肯定已被捏碎。
用流行的话来形容,便是最高级的凡尔赛——朴实无华地叙述令人羡慕的事实。
大学专业里,有六个专业享有“四大天坑,两大护法”的“美誉”。
很不幸,越晓凡的专业就是其中之一。
在“年年期末赛高考”的高强度学业压力下,精神上苦不堪言的她原本还用“挚友学医”这个但凡回忆下对方的学习能力,就不可能想出的借口来安慰自己。
如今,脆弱不堪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
“唉……你呀,有些方面一点都没变。”
越晓凡很清楚闺蜜的为人,其实出类拔萃的她谈及自己的情况,仅仅是在陈述事实,并没有炫耀的意味,但人内心的嫉妒无法遏制。即便是已经和她成为知心朋友的越晓凡,也会偶尔泛起强烈的嫉妒心,何况是彼此不太了解的人。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事让我的冰山美人那么忧郁啊~”
从电话听筒里传出的故作娇羞的声音让钟信子下意识生出鸡皮疙瘩,同时,一丝疑虑涌上心头。
并非钟信子不信任越晓凡,而是自己的情况特殊。钟信子十分清楚,同性间的爱情在社会上不受到认可。她害怕将自己的遭遇告诉越晓凡后,彼此会很尴尬,甚至会让唯一的友谊受损。
"嗯……我有个好朋友和我表白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
“啊……”
宛如火星溅入干柴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越晓凡顿时脑海中如潮水般涌出问题。但脑海中闪过的记忆又及时刹住了跃跃欲试的小嘴。
越晓凡上大学后一直与钟信子保持联系,自然也知晓闺蜜延续了高中时的优秀,在大学中混得风生水起。那么,钟信子不该为感情发愁——越晓凡不止一次撞见挚友被男生告白,甚至有过自己和钟信子同行时被男生拦路表白的经历。
可钟信子是一朵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每次听见闺蜜用平缓中略带温柔,又寒气十足的话语回绝对方炽热的爱意,越晓凡都会默默在心中为男生上柱香。
如果是正常的被告白,那钟信子肯定会一如既往地回绝,根本不会发展到让她纠结的局面。
平日酷爱各式亚文化的越晓凡忽而想到一种情况,然而她断然确定。
“……信子,我接下来说的话,无论说没说对,你都不要生气,可以吗?”
“嗯……”
得到好友的保证后,越晓凡红唇轻启,把盘踞在心中的想法化作语言倾吐而出:“是女生对你表白吗?”
网络上有一句笑语——“适度提升吸引异性,过度提升吸引同性。”
鼓起勇气的越晓凡快速闪过自己知晓的钟信子的方方面面,猛然感觉好闺蜜随便一个优点就能让普通人闪闪发光。
五官精致是老生常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厅堂厨房,这些通通加上虽然有吹嘘的嫌疑,但在钟信子身上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再附上优秀的学习能力和不胜枚举的其它优点,简直就是爽文主角。
越晓凡此时此刻才对自己结交了一个什么样的朋友后知后觉。与此同时,她对自己提出的问题稍稍有了底气。
“晓凡,你是懂这个吗?”
“就…呃……你也知道,我平时喜欢上网冲浪,然后网络信息很多,……”
闺蜜久违的,和拒绝他人告白如出一辙的语气让越晓凡瞬间慌了神,开始努力地想解开可能已经产生的误会。
不过,这位阵脚大乱的少女显然会错意了。
察觉到好友貌似不排斥同性恋后,钟信子积蓄的纠结消散不少,不知不觉紧握的拳头放松下来。
“晓凡,我没有责怪的意思……你说的没错……”
钟信子走回室内,在风扇凉爽的轻抚下,她将水族馆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和盘托出。
“信子,既然你对她没有感觉,何不干脆地回绝她呢,”越晓凡用肩膀和右侧的脸蛋将手机夹住,双手调节椅背的角度,“你明明清楚,感情是不可以拖延的。”
告白是两人关系的门槛,跨越它的举动只该存在于一瞬间。如若卡在中央,那么纠缠和痛苦便会代替心动和甜蜜。
钟信子早已在高中三年接连不断的告白和追捧中总结出一条有一条感悟,一个又一个道理。
但是她无法下定决心。
她既不想破坏大学里来之不易的友谊,也不想开始一段不如意的感情。
初中的经历、唐淑仪在她生活中的重要性、……诸多因素层层叠加,编织成一张巨大且紧密的网络,将思想斗争陷入胶着的钟信子牢牢束缚在十字路口中央。
◆
绝大多数人抱怨连天的夏日夜晚,唐淑仪用电吹风吹干濡湿的头发,束成马尾,然后穿上从衣柜取出一条雪白的连衣裙,戴上发箍,穿上洁白的运动鞋,悠然地溜出寝室。
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味混合着从唐淑仪向四周扩散,热水的余温让她本就吹弹可破的肌肤更添一抹淡粉,配合微微甩动的马尾和纯白的装扮,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童话故事中的精灵。
沿着大路略过几组正兴致勃勃打羽毛球的小团体,唐淑仪来到一栋宿舍楼下,然后驻足抬头,若有所思地扫视黑夜中让人不免心生敬畏的钢筋建筑。
现在还处在放学时段,唐淑仪突出的装扮自然引来回宿舍女生们好奇的目光。
盘踞在心中的怒火仍未消散。
不是因为沐浴过后还要在闷热无比的夜晚出门,也不是因为多到让人尴尬的齐刷刷的视线。
而是因为她失败了。
唐淑仪极尽心思,根据正常推理而制定的计划,失败了。
良宜欣告白成功,和黎色堇成为情侣。
水族馆之旅的那晚,唐淑仪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后,她突然感觉心脏骤缩,宛如一块巨石全然压在自己小小的心口之上。
随之而来的,是持续性的绞痛,一种不属于生理疼痛范畴的,称得上是造物主对机关算尽之人的预设惩罚的疼痛。
她的眼角不规律地抽搐,竭尽全力想要挤出一滴眼泪,但始终不见晶莹;她的嘴巴张开,咽喉拼命蠕动,想要掐出一点声音,但始终不见玉音。
束手无策的唐淑仪只能捂紧胸口,以蜷缩的姿态在床上不断地翻滚,用微弱的压感和碰撞感一点点消磨体内逐渐开始四处乱窜、为非作歹的疼痛与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唐淑仪终于取回对呼吸的控制权,慢慢地调整精神状态。当她意识完全清醒,衣服已然在汗液的作用下紧贴在皮肤表面,以至于脱衣时产生了强烈的剥离感。
为什么良宜欣可以告白成功?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诸如此类的问题伴随热水划过唐淑仪的每一寸肌肤。她现在的处境,验证了那句老话——“生活就像吃巧克力,永远不知道下一颗的味道。”
现在,机关算尽却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唐淑仪急需一招来搅动局面,腾出供自己发挥的空间。
当秀发被完全吹干,一个想法浮现在脑海中。
既然要搅动局面,利用舆论是最高效的方法。
“钟信子!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清脆动人的嗓音飘遍夜空,宣告了动荡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