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1日，开学季

  江淼磨蹭着出了门，一边回想着昨晚奶奶对她写作的指导，一边进入了新班级。教室里热闹非凡，洋溢着令江淼不适的气氛。江淼随便挑了个角落做好，开始整理笔记。

  突然，一名身着淡黄色长裙的知性女性噙着一抹温婉的笑意走向讲台，她穿着纯白平底鞋，未曾发出任何声响，却让大家不约而同地暂停了交谈——所谓对班主任天生的恐惧，大抵如此吧？

  新班主任喷珠噀玉，清脆悦耳地声音响起：“请同学们找好位置坐下，我来讲一些开学事宜。”温柔的嗓音如春风过境，抚平了同学们的躁动的心。

  同学们乖乖坐下，带着好奇与欣赏打量这位大约不惑年岁、长发齐肩、淡淡浅笑着的新班主任。江淼也在观察她，这位班主任长着一张“饱经风霜”的娃娃脸，浅笑时酒窝浅浅，却也褶皱满满。也许是那不符脸型的褶皱，也许是某些心理因素，种种叠加让这张看起来柔弱无害的脸莫名添了几分神圣的气质。

  “同学们早上好。欢迎来到一中，欢迎来到高一三班。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在我做自我介绍开始之前，先问大家一个问题，大家知道古代四大名琴是哪四个吗？”

  此言一出，讲台下窃窃私语不停，大多或吐槽班主任的娃娃脸和极富少年感的清澈嗓音，或感慨新班主任的特立独行，一来就提问。总之，没有多少人认真思考问题。

  江淼本在发神，但她在学校里可是一直都很认真的，听到班主任的提问后，扬了扬眉，暗想：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

  还有一个是什么来着？江淼正想着，“是蔡邕的焦尾。”一阵香风送来空灵的声音，恰回答了江淼心中的问题。江淼猛地一扭头，邻座一位黑长直女生眉眼含笑，她面色柔和，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江淼克制地回以一笑，随后尴尬地移开眼神，有些懊恼自己似乎又将心中所想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自己从小一个人呆惯了，常常自言自语，便有了这个坏毛病。

  江淼听到那女生轻笑了一声，如风铃微扰，相当动听。

  “老师，分别是：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以及蔡邕的焦尾。”那女生大大方方地说出了答案。班主任投来赞许的目光，微微颔首，“四大名琴中有一琴曰绕梁，大家结合它的主人，猜猜我的名字？”

  江淼顺着班主任的思路，绕梁的拥有者是楚庄王···作为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饮马黄河，问鼎中原······难道班主任叫楚黄河？楚中原？不不不肯定不是，班主任是女的啊，这么豪放、中气十足的名字也太怪了······

  江淼小声嘀咕着，被自己逗笑了。可自己还没笑出声，却听到邻座“噗嗤”一声——又被那个女孩听到了······

  江淼顿时面露赧色，一抹绯红沿着雪白的脖颈往上爬，自己高冷的形象不会第一天就崩塌了吧——江淼胡思乱想着，羞怯地看了一眼那女生，后者却带着自信的笑容看着讲台上翘首以盼的班主任，兀自说着：“楚庄王为春秋之霸王，绕梁自然为王下之琴，老师您生的温文尔雅，文气盎然，芳名或许是王琴吧？”

  班主任面露惊讶，不经意间挑了挑眉，“好聪颖的女孩”，她暗道，“也有可能她提前了解过我？”她心中这样想着，不管怎样，挖到宝了。而且嘴还挺甜的——王琴难掩喜色，“这位同学答对了。郑重介绍一下，我姓王名琴，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三年，我将陪伴大家一起走过。让我们相互包容，一起努力吧。”说罢，王琴欠了欠身子，班上还沉浸在被那女生惊叹的余韵中，好一会儿，才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又一会儿，声如雷鸣。

  江淼也跟着鼓了几下，却是给邻座女生的欣赏。她此时已回过神来，破天荒的对那女生产生了兴趣。她喜欢才华横溢的人，虽然她并不很了解她，但那女孩就是展现出了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文人气。

  江淼想起奶奶的话，鼓起勇气克服心里对麻烦的恐惧，正准备主动认识她，却见一只纤纤素手伸了过来，手指修长，指如葱根。

  “你好，我叫许如清，很高兴认识你。”那女孩正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江淼听闻，想起之前自己被她取笑——其实并不是取笑，只是觉得她可爱而被逗笑而已，但江淼有些敏感。于是她恶作剧般闪过一念。

  “问渠那得清如许，好名字！我姓来，名水活，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许如清听罢，弯了弯好看的眉眼，唇角勾勒出一抹狡黠的弧度，却转瞬即逝。许如清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你喜欢文学和历史吗？感觉你懂的还蛮多的，我们应该有不少共同话题。”

  江淼有些无奈地开口：“都是浮光掠影罢了。话说你懂的更多吧，一来就惊艳了大家。”

  许今莹只是笑，谦虚地摆摆手，“哪里哪里。来同学才是才富五车，毕竟，是你成就了我啊。”言毕，她一本正经地向江淼投来敬仰的目光。

  江淼正有些糊涂，心想：“我成就了她？从何说起——”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自己的名字梗被她取巧了。江淼羞愧于被反将一军，半恼着撅起嘴角，嘟囔着：“你，你，你······”像泄了气的皮球，认输般说道：“许同学巧舌如簧，才高八斗，我深感佩服。我其实姓江，名淼。”许如清轻笑出声，“是水最多的那个淼吗？确实称得上“来水”呢，江同学也挺活泼的，来水活这名字其实还不错嘛。”

  江淼赧意更盛，索性别过头去。许如清看着她因为说不过自己又羞又恼地模样，感觉江淼正像一只活跃的炸毛的猫咪，在自己的心尖抓挠，酥麻的电流传遍全身。

  “真可爱。”她无意中咽了咽唾沫，准备给小猫顺毛了。许如清变戏法般拿出一个纸折的五角星，又小心翼翼地递给江淼一颗阿尔卑斯，“江淼，我们挺合得来的，交个朋友吧？”

  江淼撇了一眼五角星，没有理会，又用指尖戳了戳糖，双指轻轻夹住收下，嘴上不饶人地却吐槽，“你管这叫合得来？”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原谅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但我是因为很喜欢你才这么说的啦。江淼，我认真的，我们应该是同类。”

  许如清说着，伸手压住江淼规规矩矩放在桌面上的手，一脸真诚。江淼感受到温热的触感，明明糖还没开封，心头却涌出一股甜味。

  她刚开始有些抗拒，但回想起许如清刚才“喜欢”的话语，一股异样的情绪在心头蔓延······她舒缓了僵硬的手，反扣住许如清，抬头正视着她，“我也想和你……和你做朋友，你身上的确有些吸引我的特质，我想我会收益颇丰的。”

  两名少女郑重地对视着，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个青涩真诚的自己。时间像贪恋风景的顽童，在这一刻，顽童坠入了两名少女灵魂碰撞的风景画中，久久不舍离去。

  “请同学们到操场集合！”校广播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平静，两名少女同时慌乱地移开眼神。

  仔细一看，许如清的眼睛好漂亮啊，两汪清水似的凤眼，透着一股书卷的清气，明澈澄亮。许如清，真是人如其名。

  江淼在心中大肆夸赞了一番。而许如清亦在回味那一泓清泉，江淼容貌秀丽至极，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跟她交朋友，至少会很养眼了。

  二人都醉心于对方的容貌，同时也冒出一个念头——有些熟悉。难道真应了那句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吗？

  两人暗想着，精神恍惚地来到操场，迎接开学琐事，此后各自无话。

  时光飞逝，夕阳西下，随着班主任的一声“解散！”同学们开始成群结伴地前往食堂。江淼独来独往惯了，本已起身独行，忽念起许如清来，她有些忐忑地看向许如清，后者刚好收拾完毕，自然地起身，拉过她的手就往外走。

  触到那温香软玉的一瞬间，许如清顿感一阵清凉，舒适地不想松手了。

  但江淼还有些不习惯肢体接触，扭捏地挣开手，小声问：“一起去吃饭吗？”许如清感到手被挣脱，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也许江淼还在为白天的事害羞？忽然笑了一声，“当然一起去啦，以后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都一起去吧？”江淼微微颔首。

  于是二人并肩前往食堂，途中，江淼不善主动说话，一直是许如清引导着话题，“江淼，你觉得王老师给你印象怎么样？

  ”江淼沉吟片刻，“老实说挺惊艳的，明明是娇小的娃娃脸，却给人庄严肃穆的神圣感，不用担心因脸型而缺少威严。清脆的嗓音也很有穿透力，吐字清晰，能抵人心弦。今天一天下来，我觉得她口才也不错，讲话做事有条理，初步判断是个有领导力合格班主任吧。”

  许如清本是随便问问，没想到江淼确有见解，是因为她本就思考过这个问题，还是她尊重自己，想好好回答、表现一下呢？许如清有些奇怪自己的胡思乱想，这时，江淼也抛出反问：“许如清，你觉得王老师教学水平会是怎样？能管理好班级吗？”

  许如清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中，差点没接住话。“啊，王老师···挺可爱的？有种小家碧玉的风情。”

  江淼：“······”

  许如清也深感自己答的有些不切题，连忙转换话题，“额···嗯···你觉得我们班有没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感兴趣的人呀？”

  江淼再次无奈地看着她，“当然是你了。我也不会跟我不感兴趣的一起吃饭了。难道你除我之外还对别的人感兴趣吗？”

  江淼这话前半段说得理所应当，后半段却给人一种怀疑丈夫出轨的怨妇的幽怨感，再伴上江淼幽幽的眼神，本是残阳晚照的黄昏美景，许如清竟觉得有些不自在。

  “坏了，我又在乱想些什么呀。”许如清内心的小人摇了摇头，惊讶于自己的怪异，表面却不动声色。

  “我这一天光顾着跟江淼你聊天了哦，也还没有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人呢。”许如清不知不觉的撒了谎，虽然她今天一坐到江淼旁边就注意到了这位漂亮恬静的女孩，但并没有主动打招呼——她自己身边围满了叽叽喳喳的人群，大抵黑长直美女确实很吸引现在的学生吧？

  不过，毕竟自己坐在她旁边，江淼难道没发现吗？也有可能，虽然今天跟她相处时她露出的都是傻乎乎可爱的一面，但从她说话方式来看，江淼是个古井无波，喜欢安静的人。还是说她其实看到了，故意这么问的？是希望自己只关注她吗？

  许如清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给自己出了三道选择题，她终于发现自己今天思维似乎格外活跃。她的脑子一向好用听话，此前从未有过无序的思维风暴。于是她不再说话，正当冷场时，她们走进了食堂。就读的一中本就人多，再加上她俩都是步行，此时食堂已是长龙摆尾，人山人海。没经历过这种大阵仗的两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江淼，人，好像有点多呀···”

  “是挺多的···”

  二人择一良窗，开始了漫长的排队。

  许如清不太想再谈班上的事，她总觉得江淼要么兴致缺缺，要么在奇怪的地方认真。指望江淼主动说话更不可能，为了让漫长的排队生涯不那么无趣，于是她试探着，决定聊聊文学。

  “江淼，能不能分享一下你最近的书单？”江淼依然沉默了一会儿，许如清知道这是她认真思考，组织语言的前奏。

  “最近在看中国当代文学，余华、莫言等看的比较多。昨天刚看完《十三步》，里面的叙事手法我认为很值得推敲。”许如清恰好也看过，二人就莫言魔幻现实主义的文风相谈甚欢。

  “话说江淼你是最近才开始看莫言的吗？”许如清突然想到，莫言这种现象级作家，应该很早就会接触到吧？

  江淼似想到了什么，才缓缓回答，“我的书单基本是由我的兴趣和我奶奶的推荐结合而成的，我本来也久仰莫言很久，但奶奶认为年龄太小不适合看。当然，我现在大概知道为什么了。”许如清也猜到了原因，莫言语言夸张奇异，乡土气息浓厚，也常有一些较为粗糙的民间口语——充斥着性与暴力，不太适合低龄读者。

  “对了江淼，你应该出生于书香世家吧，你的奶奶——”

  “谈不上书香世家，祖母只是爱写点小文章，目前在《s城文学》上发表。”

  许如清注意到江淼故意避及父母，但她谈到奶奶的时候，眼神流光溢彩，虽然语气平淡，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江淼对她奶奶的仰慕。 

  “在《s城文学》上投稿？你奶奶很厉害诶，不愧是江淼你的祖母。我也有几个喜欢的作家在《s城文学》上撰文，不知你奶奶笔名是——”

  “奶奶是教会我很多，但我还差的远呢。”江淼似乎只听见了前半句，小手握拳仰着脑袋，毫不掩饰她的憧憬。

  “看来江淼真的很敬爱她的祖母。”许如清想着，一个笔名倏地闯入心尖·····

  “许如清？别发愣了，该你点餐了。”

  许如清这才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排到她了。

  “哦哦，这么快？”话音刚落，江淼笑道：“排了近半个小时诶，和我在一起时间果然会过的快些吗？”

  许如清脸颊发烫，匆忙点好餐，端到一旁等候江淼。江淼看到她有些害羞的样子，在心里欢呼了一把——终于扳回一城。

  江淼心情愉悦，快速点好餐后跟着许如清一起就坐。二人都默契地没有言语。

  许如清还在因刚才江淼的话东想西想，没有主动找话，江淼则暗忖：许如清一看就家教良好，会不会有食不言的习惯？我和她还并不熟悉，还是不开口为妙。

  江淼饭量还蛮大的，但今天点的菜不多，她早有耳闻一中饭菜质量参差不齐，有些恐惧。

  许如清只点了一份萝卜炖肉和小白菜，但她似乎有些强迫症，硬是花了点时间用勺子把奇形怪状的萝卜按压成小块，再满意地进食。

  江淼仔细打量着，晚餐就在沉默中结束，但大概只花了五分钟——她们两人都在观察对方的进食速度来调整自己的速度，以防出现一方吃完饭另一方还所剩较多的尴尬局面，毕竟大家才刚认识，虽然她们都有对方会等待自己的自信，但自己内心却过意不去。因此，最好的策略是先下手为强，自己先风卷残云，这样才有放缓等待的资本——所以她们几乎越吃越快，搞得跟竞赛一样，很快解决了晚餐。

  吃完饭二人抬头对视时都不禁愣了一下，二人都聪颖至极，善察言观色，自然心里门清。许如清先笑出声，江淼也捂着嘴跟笑，笑声愈演愈烈，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察觉到怪异的眼神，她俩这才停止，“干嘛吃这么快呀。”二人同时开口，结果是——

  她们又开始笑了。

  “打住打住。”许如清摆摆手，“先回教室吧，再笑下去要上表白墙了。”

  “表白墙是什么？”江淼止住了笑，疑惑地问。

  “额，嗯···就是用来或表白或吐槽的一个平台吧？总之这个不重要，我们先走吧。”

  “哦。”江淼乖乖应下。

  许如清心情大好，拉着江淼的手就往外走。当手上传来清凉的触感，她忽然忆起江淼似乎不太习惯肢体接触——

  江淼手被抓住的那一刻下意识想挣脱，但看着许如清踏实的背影，她突然感到一种心安——

  许如清松手的同时被江淼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