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阡陌交通的小巷，映入眼帘的是高大冬青庇护下的老街。仅有一栋民房，墙角蛛网结尘，墙壁亦不再雪白，站在入口前，江淼看着这栋在时代变迁中风雨飘摇、历久弥坚的老房子，仿佛看到了奶奶。

  她隐隐约约觉得，许若云曾身处过时代的风口浪尖，被仰望或践踏，被尊崇或诋毁，被捧至山巅亦或摔下谷底······许若云是个充满故事感的人。

  仔细想来，记忆中她从未了解过奶奶的过去。许若云也从不主动提起，年少的江淼认为爱一个人，就关注她的现在，守护她的未来，所以对奶奶的过去知之甚少。

  但可以确定的是，时光对她很温柔，尽管岁月一点点蚕食着她光鲜亮丽的皮囊，却始终为她的心灵留存一片净土。她年逾花甲，依然心如古井，依然热爱生活。

  老树、古屋还有许若云。历尽沧桑，洗尽铅华。她很爱她们，很爱这里。

  皎白月光透过树梢悄然落下，融成江淼鬓边的碎银。秋夜的凉风拂过那微卷的发梢，激起斑驳的光点。

  高中生涯的第一天，年轻多情的少女莫名的闲愁不断，伫立在老房子面前如儿时那个蓝心、许若云、江淼三人同行的夜晚一般，沉默的沉醉着。

  树影婆娑，摇曳婀娜，一道温和的声音从漆皮七零八落的楼房上传来。

  “阿水，站在楼底下干嘛呢，上来啦。”

  江淼回过神来，回以许若云一个笑脸，走上了楼。

  “先休息一下吧。”

  江淼把书包放下，坐在沙发上手托着两腮发呆。

  许若云很快拿来了温好的牛奶递给江淼，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驱散了初秋的寒意。 

  “阿水，高中第一天还习惯吗？老师怎么样？座位还满意吗？有交到新朋友吗？”连珠炮似的问题自那并无多少血色的唇瓣吐出。

  许若云一脸关切，面部线条紧绷着，干瘪的褶皱下蕴藏着一抹淡淡的忧色。一对秀丽紧致的远山眉似笼着秋日的云烟。

  江淼不厌其烦的一一回答，对于最后一个问题，她歪着头想了想，自己和许如清算朋友吗？算吧？但是才刚认识，谈不上是朋友，最多算亲密一点的同学？

  “奶奶，这才第一天怎么会就有新朋友啦，我要多了解一下她再说吧。”

  江淼思考时的小动作许若云尽收眼底，江淼有个小习惯，内心摇摆不定时喜欢歪着头，柳眉微蹙，如蝶翼般扑闪的眼睫下是绽放的桃花，眼尾上翘，眼角内勾，花骨朵则专注的平视空无一物的前方，如有人间绝景。嘴角禁闭，双手则不安分地摩挲着。

  因为太过可爱，许若云有时甚至会出问题刁难江淼，就为了享受一下少女娇俏的模样。

  许若云还注意到江淼收音时用的是“她”，而非“她们”，她知道江淼终于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人了，内心倍感欣慰，“好好好，只要你愿意去了解人家我就满意了。”

  许若云真的感到很惊喜。她劝诫了江淼那么久，让她交友，直到今天，终于有些进展了。许若云难免兴致高涨起来。

  江淼看到奶奶眉目渐柔，云烟俱散，那双平湖般深邃淡泊的双眼陡然生出几分喜悦的情绪······

  许若云无微不至的温柔总是似璀璨的星光透过云层霸道地渗入江淼的世界，让她习惯被光包围的美好。

  江淼有些动情，她轻轻抱住许若云。

  “奶奶，高中生活我很满意，现在很开心，应该也能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您不必担心我哦。”

  许若云回抱住她，还以一句亲密的呢喃，“嗯。”

  “我回来了。”少女尾音上扬的清澈嗓音似一团清光在一片死寂的房屋中乍现，她发现自己被黑暗包围，声音也如同风中飘零的蒲公英，柔弱绵软，秋风一触即散。

  许如清踏入空无一人的硕大房间，抬手点亮客厅的吊灯，柔和的光晕打在茶几的一纸字条上。

  早在客厅仍然黑暗之时，许如清的眼睛便已锁定那里。她总是告诉自己，对那个罪孽深重的男人，不必抱有幻想，但每当看到字条上那如出一辙的陈词滥调时，她依然忍不住失落。

  “清清，爸爸今晚有事不回来了，你照顾好自己。”

  字迹苍劲有力，入木三分，笔锋凌厉，尽显笔者雷厉风行之势。

  许如清眼神淡漠地扫过那堪称完美的楷体，拿出上一次的字条对比着，竟未发现明显的不同。他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一遍遍地写下这行字？写的如此相似，时光仿佛在他笔下停滞，但他创造的毁灭的留下的东西，却早已物是人非。

  她恨父亲，更恨那个心软的恋旧的自己。

  霜飔起，秋波微漾；冷霜镀，山翠浅锁。

  许如清知道，有些情绪是无法习惯的。

  江淼喝着热牛奶，在沙发上蜷成小小的一团，听许若云分享最近写作的想法。

  许如清拿起手中的书又放下，犹豫再三还是拿起翻开。却半天读不进一个字。

  二人交谈甚久，夜色渐深，月明星稀。江淼感到倦意如海，四肢百骸都像浸在海中，不可控地下沉。“阿水，时候不早了，该睡了？”“嗯。”江淼软绵绵的声音给出了答案。她有些不舍地前去洗漱。

  那本读不进去的书早已关上。斯人正执笔写些什么，稿纸沙沙作响。倏地，许如清收笔，将稿纸揉成团，连同那上面的感情与故事，丢进一个废品箱。她起身前往浴室。

  清泉淌过凝脂，温暖了谁的冰肌玉骨？

  芙蓉出水，怀着不同的心情，借着同一束月光，二人上床入睡。

  江淼入睡前总要浅浅地回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梳理一遍。一闭眼，许如清那张清冷禁欲系俏脸就不由分说地自然抢镜，霸道地阻断了她的回忆。

  “走开走开，别挡着我思考。”江淼幻化出如意金箍棒虚张声势地比划了两下，却见那脑海中的许如清面无表情掏出一块U形磁铁，将江淼连人带棒一起吸了过去。

  许如清依旧面瘫，她搂着江淼，唇瓣贴着江淼小兔子般惊恐又惶乱的耳朵，朱唇轻启，送出一阵香风。

  “我才不走开呢，从今往后我要霸占你的脑海，你，是我的了。”

  羞耻的话语裹挟着冷风一起灌入江淼的双耳，带来冰与火的双重试炼。

  江淼坠入意识深处时，只记得两个念头。

  我大约的确是困了吧，脑袋也快坏掉了。

  以及——

  梦中的许如清能不能笑一下呢？她笑起来更好看嘛，虽然清冷御姐风也很撩人，但果然美人的笑更令人心情愉悦啊。

  被寄予着如此厚望的许如清，此时明眸深闭，眉头紧锁，冷汗频出，手指用力的抓着床单，似在经历一场煎熬与挣扎。

  梦里是深夜。两个男人亲密地抱在一起，躺在她再熟悉不过的床上，一名女人呆呆地伫立床边，脸颊滑过两滴清泪。

  墙角还蹲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女孩，精致如瓷器的小脸拼了命的埋入乌黑柔顺的短发里，像一只自欺欺人的鸵鸟。

  随着女人冷淡却清晰的声音响起，梦境开始崩坏。房间地动山摇，深色天花嵌入的黑色灯带猛地脱嵌，被黑色包围的光终于向黑暗妥协，夜的呼吸被掐灭了，窒息的夜开始颤抖，加剧了一切的瓦解。

  许如清眼睁睁地看着三个大人被凸起的实木地板抛飞到空中，又撞到青色壁花墙纸上，人的身体像皮球一样随意弹飞着。许如清本也该在黑暗中上下翻飞，但她好像并没有随波逐流，而是不断下沉······

  意识逐渐潜入深海，那温柔的沉溺中，最后看到的是一个水一样的女孩，她微卷的八字刘海是浪花，眉眼间藏的是柳波，双眸间漾的是清泉。

  女孩在笑。海底看不见光，但女孩好像本身就是光。

  她似乎也跟着笑了。

  大海开始欢腾，它在颂唱，在讴歌女孩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