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第一个周六。许如清挂着沉重的黑眼圈坐到江淼旁边时，后者学着许若云低沉温和的腔调：“清清，见到偶像太高兴了，昨晚没睡好吧？”
许如清猛地清醒，昨日的对谈还历历在目，许若云温和的声音，高雅如兰的出尘气质一一出现在脑海——她昨天真的见到孤海游云了！现实的虚幻让她有些不敢触摸真实。直到现在，她确认了这回事。许如清短暂地切换为了迷妹模式，满眼都是粉红泡泡。
江淼看着泡泡逐渐上空爆炸，释放出喜悦的气息，小声嘟囔着，“至于吗，都兴奋了一晚上了吧？”
许如清回过神来，“什么一晚上？”
“我说你因为见到奶奶太高兴了晚上睡不着啦。虽然我知道奶奶是很优秀啦，你折服于奶奶的魅力也可以理解，但你也要爱惜身体······”
江淼天然的关心响彻耳边，许如清有些尴尬地移开眼神，该怎么告诉她，其实我一晚上都忘了许若云，一直在想你？
想到这儿许如清才又一次证实，这个相识不久的女孩，确实已经在自己的世界中悄然占领了一大片疆域。
“嗯，知道了。”
微弱的回答声被早读铃盖住。
到了午休时，尖子班的教室里全是走读生奋笔疾书的身影，而江淼和许如清用过餐后照例在操场散步，秋日暖阳正好，微风不燥。橡胶跑道缓缓向前延伸着，带动着两人如清泉般温润流淌的话题。
江淼一直觉得和许如清聊天很轻松。她们这一周来聊共同看过的书，聊感兴趣的命题。
按道理，两人博览群书，所阅文书可谓汗牛充栋，但这些在短短几天内几乎被聊了个遍——她们话题推进太快了，两人多数时候见解一致，一拍即合，自然过渡。
从《荷马史诗》中怪力乱神驰骋共舞的洪荒战场，到《生死疲劳》中六道轮回荒诞变形的神圣土地；从古希腊到中国乡村······
两人的思想发散在空中，氤氲成雾气，风一吹，又凝成水珠，投入川流不息的名为“过去”的海，在历史的真实与虚幻中交叠、重合，化为无形，化为整体。
两人正像浪潮中两朵相邻的水花，跳跃、汹涌、融合，达到共振，频率叠加，使浪潮奔涌得更加一往无前。
她们享受着粒子结合释放的巨大能量，这令她们欢愉。
此时相谈甚欢的两人没有意识到，如此轻易如水乳交融，无法产生灵魂碰撞的璀璨火花。
而后者是江淼人格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午休结束的铃声悠扬婉转地飘荡在青春跃动的操场上空，两人止住话题，起步回班上午睡。
江淼似乎想到了什么，柳眉微蹙，欲言又止，牵着许如清的手也捏紧了些。
许如清的手感到一股微弱的力道，“怎么了？”她轻声询问。
“清清还真是敏感啊，那个，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许如清看向她。
“你明天有空吗？我想约你出去玩。”察觉到许如清赤裸裸的眼神，江淼只觉喉咙干涩，艰难吐出几个字。
“好啊，不过我很好奇淼淼能带我去哪里呢？你完全是一幅没见过世面的书呆子样嘛。”
“我是没见过世面。”江淼爽快地承认了。
许如清峨眉轻挑，扑朔如蝶翼的眼睫传达着疑惑。
“因为我等着清清带我去看呀。”江淼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用力的眨了一下，尽显灵动娇俏。
明明是邻家少女般楚楚动人的可爱模样，许如清却有些不敢直视，脸颊微微发烫，她撇过头。娇嗔道。
“什么嘛，主动约我却让我定行程。”
“诶，我只是觉得这样会更好玩啦。清清难道没有自信吗？你之前的社交活动应该挺丰富吧。”
“还好啦。”
“那就这么定啦，明天几点出来？”
“额，八点？你说过你家也在这附近吧，那就在一中集合吧。”
“好”。江淼简单应下，怕说一个字期盼的情绪便会忍不住喷涌出来，但手上还是忍不住钩住了许如清软软的玉指。
周六晚上。
江淼有些期待地在客厅来回踱着步，许若云坐在沙发上慈祥地看着她。“奶奶，你说她会带我去哪里呢？”
“我怎么知道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呀。你想去哪里？”
“诶，我也不知道……感觉我好像哪都没去过。”
“你才知道啊！小的时候就该带你到处走走的，现在我腿脚不便，走不得远路，想带你也没办法了。”
江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这不是有其他人陪我了嘛。”
“哟，怎么现在想起其他人了，以前可是一只孤狼呢。”许若云打趣道，看着江淼坐立难安的样子，“有这么兴奋吗？你怎么转性子了。”
江淼歪着头想了想，“只是感到新鲜罢了……奶奶说得对，多一点现实的体验总是好的。所以我转性还是因为你呀。”
许若云笑着说，“你可不是为了我而活，自己去感受吧。”
江淼却没有接话，不是为了她而活……吗，也许吧。
旅程中途的乐子和风景是自己的，但最多只是烘托一下好心情，增添一点生活情趣罢了……
旅途的终点，还是她啊。
被视作沿途风景的许如清，此刻正深陷一场挣扎中。她翻着孤海游云的《随想录》，里面有一篇文章“好好生活”，写的是她所认为的一个失意的人应该去做的事：
交一个新朋友、去乡下土地游玩、看一场电影……她不知江淼是否读过这篇文章，但她知道江淼确实经常在聊天中谈到“土地”，谈到乡土情结，江淼有些不能理解，常常与许如清交换意见。
而许如清的理解，则是来自那……
许如清眼里浮现出一道金色的麦浪，和一个女人模糊的侧脸，忽觉心绞痛不止……
她想起某个寻常的下午，母亲接她回家，语调温和，却字里行间陈述着生活的无趣，羡慕着她的快乐。在那个时候她也许就该发现，这是不可避免的宿命。
许如清咬了咬舌让自己清醒过来，眼光下意识地掠过一个废品箱，做出了决定。
时间飞逝，周日早七点。
天刚破晓，微亮的晨光体贴地换班劳碌了一夜的路灯，同时催眠了江淼孤独的影子。
通往学校正门的林荫道上排列着葱郁的香樟，馥郁芳香浸入江淼鼻腔，算是作为她第一次约会早到一个小时的奖赏。
江淼无聊地徘徊在大门前的小路上，满脑子都是奶奶“出去赴约绝对不能迟到——宁早一辰，不迟一刻的教诲”。
“虽说是周末，还是像平常一样起来了。甚至因为睡不着起的更早，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很急迫啊，要不要矜持一点呢······”
“唉不对不对，前提是她也得来得早，才会发现我这么早就来了。许如清昨天就没睡好的样子，她应该会多睡会儿晚点来吧。”
江淼百无聊赖地乱想着，忽然觉得对街投来一道炽热的目光。
她抬起眼，看到匆忙的人群中茕茕孑立的许如清。
褪去了土气的黑白底校服，许如清身着月白色低V卫衣，清澈中勾勒出修长白皙的天鹅颈，弧度优美动人。下身搭配纯白色长裤，腿部肌肉隐隐若现，展现出青春的力量感。
乌黑长发被她扎成单马尾束在脑后，清爽干练的运动风。
许如清带着盈盈笑意，穿越人海小跑着向江淼奔来。
“久等了，淼淼，说好八点呢？这才七点二十吧？还以为我一定比你早呢。”许如清撅起嘴装作责怪地问道，言语间却满是雀跃。
江淼眉目含情，眼神还呆滞在刚才许如清停留的路口。
“嗯？怎么啦？”许如清在她面前招了招手。
“嘘，别说话，看天。”江淼难得将小奶音说出了让人不可拒绝的气势。
许如清满头雾水地看向天空，秋日云烟镶嵌在淡蓝色幕布上，澄光漾然。
出行的好天气。
“清清，你刚才站在人群中，忙碌的人们如流动的浮云穿梭不停，而你遗世独立，像把蓝天穿在了身上。”
许如清脸色微红，“现在蓝天向你走过来了。淼淼你又是什么呢？”
江淼只是觉得应景就随口说出来了，没想到会遭遇反问。
“诶，我吗？嗯……你在天上找找看？”
许若云看着她一秒破功，噗嗤一笑，还是抬起头。旭日初升，带着朦胧的光斑，朝霞动人，如缕缕金丝印刻中天。
“淼淼应该是我的太阳吧。”
“诶，是吗？”江淼看看自己，一身浅粉色的休闲套装。“不不，没有粉色的太阳吧？”
“白色的霞光打在红色的太阳身上就是粉色啦。”
“那也粉的不明显吧？”江淼较真着。
“你的可爱让你更粉了。”许如清轻笑着淡然答到。
江淼显然说不过她，微红着脸摆摆手表示接受。
随后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绝对很奇怪吧，怎么突然就变成太阳和蓝天的故事了。还是说说你吧，怎么这么早来啊。”许如清边笑边问。
“奶奶告诉我第一次约会不能迟到，所以就，稍微早了点，话说你不也只比我迟了二十分钟嘛。”
“噗，第一次约会，哈哈哈哈哈，淼淼还真是乖呢。其实我是来吃早饭的。站了二十分钟也有点冷了吧，陪我去店里坐吧。”
“嗯。”江淼闷闷应一声。“我要是够乖，就会想到你昨天没睡好，今天会不会原本打算补觉什么的，不该这么早约你出来的。”
许如清先是一怔，又勾起一抹笑意，她比江淼高个几公分，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你看我像是睡眠不足的样子吗？昨晚我很早就睡了，不用担心。再说时间是我定的哦？淼淼还真是喜欢为人着想啊。”
江淼享受着她的抚摸，“还不是因为等你太无聊了才东想西想的，好了快去早饭吧。”说完拉起许如清的手。
手上传来微凉的触感，“看来应该是等的挺冷的啊，下次一定好好跟她说一下，不能让她等我了。居然提前一个小时，她多久起来的啊，不困吗？难道是因为太兴奋了睡不着？不至于吧······”许如清暗暗想着，意识到江淼对这次一起去玩的重视程度，莫名有些紧张······或者说愧疚。
带她进到隔壁早餐店。“淼淼应该吃过了吧，要不要来点饭后甜点？”
“不了，你吃吧，我等你。”
“那好吧。老板，老样子，一份就行。”许如清熟练地点餐落座。
“清清你经常来？”
“啊，嗯，我一般一个人在家，早上懒得起太早准备。一直是在这里吃的。淼淼应该有许奶奶给你做吧？好羡慕呢。”
“晤，嗯！奶奶超好的。”江淼一提到许若云，似乎就丧失了语言能力，只会平乏地讲着赞词。
许如清早已对此司空见惯，直接开吃。
包子、水煮鸡蛋和一碗小米粥，份量不多但足够温饱，许如清很快吃完了，惬意地拍拍微微胀起的小腹。“久等了淼淼，走吧走吧。”
“所以去哪儿呀？”
许如清微微一笑，“今天是樂城一日游。”
江淼她们住在四线城市樂城，有着两个著名景区，但市区占地面积很小。
“所以说樂城有什么意思啊？”
“好歹是我们家乡，你连路都不熟吧？总之先转一趟啦。”
“好吧，听你的，那交通方式？”江淼虽有些不情愿，还是乖乖地点点头。
“对了，还得先教你怎么骑共享电动车。来来来。”许如清说着向街边电动自行车停放点走去。
“诶？没骑过啊，不行的吧？”江淼惊讶地叫出声来，许如清只是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啊好吧好吧，我来了。”
“话说好像要16岁才能骑吧？我还是个孩子啊。诶不对，清清也是孩子吧，你满16了吗？”
许如清听她一直絮叨个不停，此时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好危险的”“我还是个宝宝”云云。有些无奈地回头，走到她身边二话不说捧起她的脸。
白皙素手挨上那光滑细腻的小脸，似触玉石般清凉，江淼眼神躲闪着，好像真的有些害怕。
“看着我。”
低沉的嗓音充满让人安心的力量，轻柔中带着不可拒绝的强硬，江淼东躲西窜的目光被吸引、聚焦。
两人四目相对，许如清目光玩味地开口，“03年夏至，太阳直射北回归线，带来极热，人们渴望着水，与此同时，诞生了一位水色的女孩。”
“好吧我承认我是满16了，但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我这年龄在高一算是老婆婆了吧，你也满16了？未满16骑车可是违法的哟，清清要做乖孩子——啊！”
许如清捏了捏江淼粉嫩的脸蛋，打断了她的妙语连珠。依旧眉眼含笑，朱唇轻启，“闭嘴小妹妹，听我说。”
这是江淼从未听过的成熟声线，磁性而强势，稍带命令的口吻，一下就让江淼滔滔不绝的樱桃小嘴熄了火。
“军训时我看过花名册，大概浏览了一下班上同学的年龄。大多是04的，袅袅几个03也都在下半年。淼淼，你确实挺老了。”
“但，在他们面前你可以当姐姐，在我面前，你只能乖乖当个小妹妹哦？”
“诶？！莫非你17了吗？辍学过？留级过？”
“嗯······总之是有点事。”江淼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所以啊小妹妹，樂城就那么大点地方，没有地铁，公交线路也不全，共享电车是以后我们出去玩的基础，你也不想姐姐以后不带你去玩儿了吧？”
此时许如清已松开了捏脸的手，江淼白嫩的小脸泛起一抹血色，她先是楚楚可怜地看了一眼许如清，那眼神几分嗔怪，几分钦慕，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很快她低下头看着脚尖，两只手不安分的交缠着。
“虽然但是，清清，我怕。”娇小的声音似有无限穿透力，从地底深处传来，直击许如清的心房。她心尖一颤，险些没站稳。
好可爱啊啊啊，眼神像会说话，好像挂着一小团尾巴的小绵羊，耷拉着耳朵，用奶音叫着“咩”······果然是小妹妹是我的最爱啊。
许如清感到自己心脏内的血液循环被这小小的动作掀起惊涛骇浪，激流的血液强迫她开口安慰她，将她拥入怀中，揉捏她椭圆形的小耳朵，抚摸她白云般乖巧的小尾巴······
但理智还是战胜了莫名其妙的冲动。“清清真是，那么快就会向姐姐撒娇了。不过我很吃这一套就是了，嘛，自行车你总会吧，这个和那个差不多啦，你相信我，我先教你一点基本技巧，然后慢慢的跟着我骑一会儿就熟悉啦。”
许如清说完还是忍不住又揉了揉江淼的头发，收获满手清香。
“好吧好吧。反正迟早是要学的。”
“这就对了，来。”许如清像牵着不愿上学的小孩子一样，带她来到共享单车旁。
“微信扫一扫解锁就行了。”
“这我知道啦，别把我当笨蛋。”江淼没好气地回怼了一句。
“嘻嘻，你就是小傻瓜咯。”许如清丝毫不生气，站在旁边安静等她操作。
“好了，左边是刹车，右边是自动挡，向下扭是加速。现在先来这块空地试一下吧。”
江淼忐忑地坐上去，先踩踏板启动，又轻轻地向下扭了一点点。电动车自然的缓速前进着。
“快，试一下刹车灵不灵。”许如清在一边提醒道。
随着江淼左右一发力，电动车很快停下来。
“再试试微角度转弯。”
“骑的时候不用踩踏板啦。”
“缓缓加速试试。”
“试试脚能不能够到地。”
······
江淼一一照做，完成的很好。
“是吧，很简单的哦，淼淼那么聪明一学就会了。”
江淼也有些开心，“还是清清老师教的好。”她很快又补充道：“美中不足的是没有手把手教我。”
许如清看她玩味的目光，轻笑一声，“想牵手手就直说。你也掌握了基本要点了，既然这样就出发吧。”说着也去解锁了一辆，没有注意到背后放肆的微笑和羞红的脸颊。
“走了走了，要一直乖乖跟着我哦？”
“嗯！”
“对了对了，以后每次骑车一定要先检查一下刹车——”
“知道啦，清清真是无微不至，和奶奶一样。”
“怎么，你不喜欢？”许如清回头一看。
少女目光闪烁，顺着眉眼，传出浅浅的回答。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