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队巡逻队员突然闯进来,加上突然披露的真相,在薛家的大门附近引起了极大的混乱。
所有的人都愣在那里,只是呆站在那里,下意识远离了手里举着刀的那个队员,好像那个队员身上沾染了污秽肮脏,又或是得了什么可以传染给人的疾病。
那群汉子们举着火把,都怔愣在那里,只因为他们都瞧清楚了那个男人的脸。
薛灜则站在那里,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
李无尘却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她的脸色再也没有好过,阴沉沉看了一眼薛灜,她已经没有了看好戏的心思,也没有任何犹豫,操纵着轮椅转身就走。
——而等到薛灜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枫桥!枫桥!”
因为所有人都聚集在大门那边,一路上再行来时,已是畅通无阻。
云平将云澄送到床上躺好,只是摘了面具,便直往枫桥屋子里面去。
枫桥来此之前叫云澄帮忙易了容,以这二人仆役的名义宿在院中,本意是为什么,她不肯说,也只当多带一个人罢了,可谁也没想到,现下竟叫她派上了大用场。
枫桥睡得正香,但衣领子被人一揪,从床上提溜起来,睁开了眼还未来得及坐稳,就瞧见平日里极好说话的云平面若冰霜站在那里,双手发颤,叫她名字。
“怎么了?怎么回事?”
那气氛太过古怪,房门大开,有一丝寒凉的秋风吹了枫桥一个哆嗦,叫她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她连忙从床上跳了起来,伸手去一旁衣架子上扯了外袍披上,将鞋趿拉着,还来不及将衣袍系带系好,就被云平一扯,飞也似的带了出去。
枫桥很想去问,可还来不及开口,就有了答案。
——在她看见床上躺着的云澄时,惺忪的睡意已经一点不剩了,她急忙上前去把云澄的脉,又伸手拿过床边的烛火对着云澄的左肩那里去看,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血洞,那伤口一圈似被什么锐器贯穿,但奇怪的是,周遭一片又好似被灼伤了,伤口一圈外又蔓延出细细密密的纹路线条,鲜艳通红,好似血画作的线。现下伤口出血虽已止住,可看云澄的脉象,情况只怕不容乐观。
“这伤是怎么回事?这样古怪!”
云平站在那里,只是呆楞楞看着云澄,整个人的脸色比起云澄更加苍白,神色是枫桥从未见过的惊恐,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布满了血丝,等到枫桥问她了,才微微阖了阖眼,身子晃了晃,后退一步,扶住了桌子。
“你能不能救她!?”
云平扭过头去似乎不敢再看,声音低低的,好似发起冷来,整个人颤抖了。
枫桥又看了一眼,自随身芥子取了几味药材用上,那药撒在伤口上本是极痛的,可云澄连哼也不哼,声音也发不出来一句,一张平日里神采飞扬的脸,现今脆弱不堪。
“这伤口古怪!”枫桥又用剪子将云澄伤口附近的衣物剪开,这下看得更清楚了,那血线一样的纹路花纹自那伤口往四周蔓延,枫桥伸手去触碰,只觉得被血线覆盖住的肌肤滚烫极了,好似触到火炭,云澄叫她一碰,低低叫了一声,引得云平急忙几步上前,伸手去握云澄的手。
“你救救她!你救救她!”
云平低嚎一声,好像一只受伤的豹子,跪坐在那床边,将脸贴在云澄手心里,她的牙关紧咬,眼睛也紧紧闭上了。
枫桥恍惚间瞧见她面上有一点晶莹划过,但又觉得不可能。
——她认识云平这么久,从不曾见云平哭过。
“这伤口和这花纹古怪,我没有见过。”枫桥沉了脸色,“便是要我救她,我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这个女人又将眼睛睁开了,她的目光好像一道闪电,阴狠可怕。
枫桥叫她这眼神一看,心中一惊,不由得后退几步。
不过还不等枫桥做出什么其他反应,云平便立时站起身来,她以极大的毅力克制住了心中的暴虐,即便内心的浪潮涌动翻滚,狂风暴雨肆虐,她也强忍住不叫自己这糟糕的情绪发泄到别的人身上。
室内不由沉默了数息。
“那么,方采苒可不可以?”
她再次说话的时候都岔了声,可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冷静,她的表情还是那样沉静,可枫桥却从她的眼睛里察觉出了无与伦比的忧伤和害怕。
枫桥慑服于她方才的神情举止,虽然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很好,很好!”
云平发出一声低沉的哀吟。
“我要她活着,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枫桥盯着她的脸,从未见过她这种表情,惊恐、害怕、绝望、痛苦、愤怒还有懊悔,一个人的眼睛和脸上短时间内怎么能看出这么多的情绪?
可就在方才被唤醒到云平出门,枫桥却真切瞧见了。
那个像黑豹一般的女人,毫不犹豫,身手矫健冲出门去。
举手投足间,都带这像是害怕什么重要东西将要失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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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话已经这样说了,自然是不难猜出,云平要去办什么事,去见什么人。
她到达那里时,方采苒还没有睡。
本来今夜过后,翌日清晨她就要离开薛家,前往北地,但她实在夜不能寐,索性起来坐在桌前只点了一盏小灯看医书,但更多的是因为害怕醒来又不能离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看守她的人已在薛灜下令让她走时撤走,其他的仆婢也已经入睡,所以云平进她屋子时不费吹灰之力,站在方采苒面前时,确实将这个惴惴不安的姑娘吓了一大跳。
“你是谁!?”
云平站在她面前,之前她们见面都隔着一张面具,现在她因为慌乱将自己的容貌毫无保留展现在方采苒的面前,自然将人吓了一跳。
“方姑娘,你是恩义之人,将有恩必报是不是?”
那女人眉头皱着站在方采苒面前,目光里带着乞求,下摆一撩,就要给方采苒跪下去。
“我求你救一个人,看在她曾救过你的份上。”
云平眉宇之间的愁色更甚,即便她出现的这么突然,可她言辞动作里面的恳切和期盼,都不免叫方采苒有所触动。
“谁?谁受了伤?我要救谁?”
女医修来不及阻止,生受了她这一跪,只是疾步走出来,伸手扶起了云平。
“你不必如此,救死扶伤乃是我辈义不容辞之事,这位姑娘……你……”
“姑娘还记得那夜救姑娘脱了那李长胜魔爪的人么!我求姑娘救的,就是她。”
方采苒眉头先是一皱,随后恍然大悟看向云平:“你就是云中客!”
云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要俯身再拜,却叫方采苒架住双臂道:“鳞霜姑娘受了什么伤?”
“姑娘同我一道去了便知。”
待到方采苒与云平两个人赶回到云澄那里时,枫桥已换了一身装扮,正在同一个人说话。
二娘穿着斗篷,一张脸瞧不清,一瞧见云平进来,便急忙几步上前低声去问:“这是怎么回事?”
云平没有说话,她现下脑子已经是一团乱,听见二娘这么问,也只是摇了摇头。
二娘见她这样,眉头紧皱道:“便是小尊主受了这样的伤,尊上也不可这样消沉才是,现下薛家出了大乱子,但我看薛灜这样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随后又将薛家门口骚乱之事粗略说了。
云平站在那里,只是远远去看方采苒施针用药,只觉得疲惫困乏一起涌上,可她心中对云澄放心不下,捏着鼻梁听二娘说完,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开口。
“李长胜怎么会在那里!?”
这下倒是轮到二娘惊了一惊。
“不是尊上你吩咐的吗?若是计划情况有变,就放了那畜生出去引人耳目便是。”
云平摇了摇头:“不是我的主意,我从头到尾只想叫李三姑娘引了薛灜去而已。”
但不曾想,中间生出许多变故,竟落得现下这般光景。
二娘听罢,眉头紧皱:“那就奇怪?小尊主说,是你吩咐的。”
随后不待云平说话,又继续道:“便是李长胜的右手手筋还有他的舌头,不都是你叫小尊主帮你去做的吗?”
云平听得二娘这样说,猛地抬头,去看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心中意识到什么,苦笑着伸手扶住额头:“竟是这样!竟是这样!”
本来按照云平原定的计划,李无尘在约定好的时间内登门,引走薛灜,但不知为何,李无尘迟来,而薛灜来了密地,计划被打乱,云澄为了救云平而受了伤。
云澄早就算到云平这样一招可能会有纰漏疏失,便用这李长胜来行这一举三得之计。
一来若是被人发现,可用那李长胜引开追兵,二来不论李长胜出事与否,都可叫薛家同李家结怨,三来么,或许还能借薛灜的手除掉李长胜。
而云澄为了万全的准备,又为了给二娘报仇,先是派人挑了李长胜手筋,废了他本事修为,又叫人对李长胜的口舌做了手脚,发不出声。
而这所有一切,都是云澄瞒着云平去做的。
她晓得云平是心中仁善的人,有些心狠的事,云平下不了手的。
你都算在内了,是不是?
云平踉跄几步上前,颤抖伸手去把云澄的手握在手里,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都算在内了,是不是?
可你为什么独独没有算到这件事?
云平将眼阖上,一滴泪落在云澄掌心里。
你为什么独独没有算到你自己?
阿澄,你何必这样在意我?
你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