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澄的眼睛一直盯在云平面上,瞧见她动作一顿,面色一沉,就晓得情势不妙了,急忙扯出一个笑脸。
“摘了。”
云平的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可白龙跟在她身边这么久,怎么瞧不出来她现在的心情?
下意识抓住她的手,干笑了两声,脸上做出一副讨巧卖乖的样子,试图如以往一般蒙混过关,可惜对上云平生气,往日好用的一招都变得不大管用了。
“好,你是想我亲自动手是不是?”
云平的手冰凉凉的,被抓在云澄手里,眼睛闭了闭,转了一圈,目光转到云澄脸上,盯得白龙心上又抖了抖,手都不由松了一松。
“不,你还是……不要看的好。”
她支支吾吾说出这一句话,眼神乱飞,就是不敢去看云平,心却砰砰跳动,因为她担忧自己而不由得欣喜。
“好,你出去一趟骨头硬了,也长了本事了。”云平冷哼一声,心里头想到方才指尖触及的感觉,又加上云澄这般遮掩支吾的模样,又如何还猜不到?
——只怕这伤口不浅。
云澄垂了头不敢说话。
她素来是硬脾气,夙夜阁中谁不晓得她行事冷硬严酷,形容倨傲,也只有在云平面前是乖巧听话的模样,犯了错一个字都不敢说,像是长开了的花没了生气,耷拉在那里,病恹恹的。
“你不肯说,也不肯摘是不是?”云平挣开白龙的手,伸手就去捏云澄的下巴,迫使面前这朵耷拉的花抬头看自己,却没瞧见白龙藏在黑发下那红了的耳朵尖。
云平那眼神带着恼怒,但更多却是心疼:“你不肯说是不是?好,好。”
她头也不回,手上用了些劲,在白龙白净的一张面皮上留下两个微含怒气的指印。
“晏夕呢!叫他给我滚进来!”
她一声怒喝,使得白龙似被吓到一般缩了缩自己的身子,又偷偷觑眼看她。
“尊上!”
那晏夕听得声响,急忙推了门进来,一进门里就觉得气氛诡异,半个身子进了门,却不免缩上一缩,想往后再退出门去。
“做什么进退不定!滚进来!”
她说话冰冷,虽不曾说什么难听的话,但也只有气极才会这样说话,晏夕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进了门后老实站在那里。
“她受伤了,是不是?”
这句话看似在问,实际上是陈述事实,晏夕晓得云平脾气好,比之惯会撒娇扮痴,但背地里性子乖戾的白龙来说,已经算是一个很好的人了,所以跟在她身旁这些年,鲜少瞧见她生气。
——但每回生气,十有八九都是因着她身旁被捏着下巴的那个姑娘。
“这个……”他支吾几句,想要老实说话,但一抬头碰上一旁云澄扫过来的冷冰眼神,心里头又不由发憷,便又不说话了。
“少在我面前威胁吓唬别人。”那云平只扫了一眼就晓得白龙做了什么,手上微微用力,又迫使云澄转过头来,“你现在大了,我管不住你了,你骄纵了,知道以威迫人了是不是?”
云平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可这话一出,云澄幼时叫她管教的记忆便又涌出来,急忙装乖讨饶:“我没有,我很乖的。”
“乖?你乖个屁!”似是想到先前在薛府那些事情,云平心里头的火就一团团烧起来,她想骂人,可也最多压低嗓子骂了这一句。
“不要管她,你照实同我说就是,我就不信了,她还敢当着我的面欺负人去。”云澄那双眼睛睁大了,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示意晏夕少说些话。
随后她手上用劲,又将白龙的脸掰回来,瞧着面前这人笑嘻嘻想蒙混过关的笑容,脸直接板起来,却叫白龙不敢乱动了:“他若是回头少了一根头发,不管是谁做的,我都只当做是你做的,明白么?”
这是在警告她老实点,也是在告诉晏夕,背后有她云平撑腰,这个小尊主翻不起什么浪来。
既吃了这样一颗定心丸,晏夕便清了清嗓子,将事情来龙去脉简略说了。
原来自那日长生门做了交易,将屠晋那浑货带回黑市之后,云澄便亲自去审那个被活捉来的杀手。
那日伏袭只抓得两个活的,一个是晏夕马背后绑着的那个,另一个便是单独同云澄对上的那个。
只是可惜的是,马背后绑着的那个是个哑巴,舌头早教人削去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另一个则是个硬骨头,人被拴在暗室,任凭如何打骂也不肯开口。
她云澄惯会在云平面前装乖讨巧,可私底下夙夜阁中没有一个因着她外貌青春天真就胆敢小觑她的。
盖因她的撒娇扮痴只对着云平,一旦真叫她做事,却丁是丁,卯是卯,极有分寸条理,加之修为本事实则不亚于云平,便更叫人心服口服,夙夜阁中上下没有一个不服她的。
云澄起先只下得令去,或威逼,或利诱,对得旁人她尚且还能有这么一些慈悲心肠,可一想到便是这些人要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气便不打一处来,于是发起狠来,只管酷刑逼问,但始终不得任何有用的消息,甚至断了舌头的那个囚了几日,竟叫他身子里不被人发现的隐毒发作起来,一命呜呼了。
既是死了一个,那只能对着另一个下手。
只是那壮汉竟吃得住酷刑,一个字也不吐露。
她能等得,云澄却等不得了,她心中挂念云平,只想快些回去才是,越是如此关头,越是不能心慌,但她却加大了拷打的力度和频率。
而也不知是因着什么缘故,那壮汉终于肯松口了。
——只是有一个条件,这些事情,他只和云澄一个人说。
他点名要那个那日与他搏斗一场的小子,晏夕觉得不对,心中疑惑,觉得有诈,便劝云澄不要以身犯险,找个人骗过他去。
但那男子也不是愚鲁之人,竟三言两语探出假扮之人底细,之后便一句话也不多说了。
云澄晓得他愿意开口已是不易,现下骗了他一回,再骗他第二回更不可能,只是道:“我去就是,他现下被封了灵力修为,又叫人这样栓锁住,如何能行动?我自会注意。”
晏夕拗不过她,只得勉强同意,可心中还是担忧,要求在囚室之外盯着,以防万一。
——而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一个念头想法,救了云澄的命。
云澄换了当时的装扮,下到暗室里去,囚室之中,灯火昏暗,但能勉强辨认出人的身形轮廓。
那壮汉见得人来,先是试探几下,见确实是当日那个小子,便朗笑一声道:“那日败在你手下,非是我技不如人。”
云澄却不接他话,只是问道:“你说我来了便讲,现下我来了,你说吧。”
那壮汉眼睛转了一转,幽暗的灯火下迸发出微亮的光,他也是个爽快人,不曾多话,只是将事情说了。
他声音有意压低,云澄与他相隔五步,但也能勉强听清,只是晏夕在牢门外竖起耳朵也听不到分毫。
云澄听得他说话,只是越听,心中越惊,眉头紧皱,冷哼一声道:“你既遭受他这样对待,又怎么甘于为他卖命!?”
那男子道:“同我一道被抓来那个前些日子不是死了吗?阁下难道还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么?”
话说到这里,那壮汉气息一顿,紧接着耳鼻口眼都流出血来,他咳嗽一声,又呕出一口乌黑的血来,长叹一口气,才断续道:“阁下还不晓得嘛?我大限将至了,但还有一事一定要说给你听……”
他声音越来越微弱,双目微闭,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只是他话说到一半,云澄还不曾听到幕后主使之人的名姓,下意识上前便去点着汉子大穴,贴近了去听这汉子说话。
但不曾想,变故因此而生!
“蠢货!”
只听得那汉子冷笑一声,吐出两个字来,云澄当即心中觉得不妙,急忙扭身打算后撤,可那汉子早有准备,又是拼死一搏,忽然暴起,竟不曾叫云澄有机会躲开去。
——他口中竟含着一枚极为锋利轻薄的刀片,入得囚室如此之长的时间,无一人发现。
云澄又凑近了去听,见得他将死,又何曾想过他有这种手段!
避让已来不及,那脖颈上瞬息之间只觉得疼痛无比,她只来得及右手运起掌力一掌拍去,左手捂住那伤口,踉跄后退。
连叫都来不及叫上一声。
那晏夕盯在门口,见这两个人肢体动作古怪,急忙定睛一看,当即大惊,推开门进去。
只见得云澄葱白修长的指间流出殷红鲜血,面色已变得十分苍白,唇都失了血色。
他急忙用药救治,心中焦乱无比。
云澄睁大了眼,颇为不甘,想要说些什么,可咳了一声,口中满是血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别……”
她这话只有寥寥几字,可晏夕知道她性子,又如何猜不出来她话中之意?
那两个字归根结底还是这一个意思。
——别叫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