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眉宇间满是戾气,比之单兰更加清俊秀气,并不像他这位父亲,若是有认识蔺德女儿、单不秋母亲的人来,就会分辨出,这少年应当是同他母亲相像多一些。
他这样莽撞闯进来,丝毫不顾颜面礼节,单兰先是微怔,随后皱了皱眉头,可面上并不显出太多怒气,只是淡淡道:“客人还在这里,你不要太过放肆无理了。”
单不秋哪里将单兰的话当回事?
他年幼时这位父亲便不怎么亲近疼爱自己,表面上对自己从来是予取予求,可实际上多一丝关心都不肯分给自己,旁人都当孩子年纪小,记不得事,可孩子心里却有本帐,一笔笔计算清楚,有一面明镜在胸。
那被单不秋打将进来的侍从捂着胸口,心中哀叹一声,又来了,又来了。
人人都晓得明云阁单阁主的独子单兰性子纨绔霸道,蛮横随性,稍有不如意之处便要发火耍性子,只是阁主疼爱宠溺,从不忍心责罚,才养做这样的糟糕性子。
单兰忙于公务,闲暇甚少,故而这对父子之间的相处时间还不如单不秋同自己的拐杖、单兰同自己的公文来得多。
偶有见面都是这样剑拔弩张,冲突不断,而多数是单兰任他骂了,甩袖离去,然后吩咐左右将这位单小阁主禁足,旁的也不加惩戒,可过不了几日又将他放出来,拿来各种奇珍异宝哄他开心展颜。
但即便单阁主如此宽容大度,这做儿子的还是时不时会来一出,弄得阁中上下都是身心俱疲。
云平站在一旁,倒是颇有兴趣看这对父子相争,那侍从从地上狼狈爬起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单不秋眼中只有单兰一个,旁的人高矮胖瘦美丑妍媸他毫不放在心上,是上前几步就要去抓单兰衣襟,却冷不防被做老子的擒住手腕低声斥问:“你这又是干什么!”
单不秋假做看不懂他的脸色,一张如玉俊秀的少年面庞气得红了,眼睛也盈着泪,似是要哭不哭的样子,可他还是强行忍住,只是咬牙切齿说话来盖住话中的哭腔:“你卖了云港那块地?”
这话虽是疑问的语调,可其中却是实打实的笃定。
而一旁的云平听到“云港”两个字眉头倒是轻轻一挑,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将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退了几步,好看看这室内“父子相争”的一出戏码。
“不就是一块地,你又这样做什么?”单兰下意识拧眉,随后又意识到什么放软了语调说,“不过是一块地,青筠,如果你想要,我给你买一块更好更肥沃的……”
“谁要别的!”单不秋像是只受了伤的小兽,凑近了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明知道那块地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青筠……”单兰发出了有些痛心惋惜的叹息声,随后就对单不秋轻声低语道,“有人出高价来买这块地,不知道是哪里的有钱人,昨天找到我这里来,愿意出十倍的价格买云港那片地,好孩子,你别生气,我到时候赚来的钱给你八成,我只拿其中两成……”
单不秋往地上啐了一口,用鄙夷的目光瞪了单兰一眼,旋即就用他握成拳头的右手往单兰的脸上招呼上去了。
云平在一旁看的清楚,那单兰明明是能躲过的,可他不知为何犹疑一瞬,反叫单不秋这一记拳头不偏不倚打在他脸上。
单不秋一拳打他中了,面上微微露出吃惊错愕的表情,接着又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大喊道:“你做什么不躲!你……你……”
那单兰吃了这一拳,脸上流露出无奈伤悲的神情,似乎委屈极了又强忍住:“青筠……要是你打我一拳能高兴些,那我还能叫你再多打上几拳……”
云平在一旁看戏看得兴致盎然,伸手掩面佯装吃惊,其实却在宽袖之下轻轻啧了一声。
单不秋不听他这样说还好,一听他这样讲火气都涌上来,两只眼睛都红了,可他并不动手,只是胸膛来回起伏,良久才说话:“就为了钱,你卖了那块地?你明知道云港那块地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云平又瞧了一会子戏,这才故作惊讶之态,压低声音,却又用室内之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云港?”
那单不秋叫这声音一惊,猛地回头去看,眼睛忽的一亮,牢牢盯着云平看了。
“云平姑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青年人的眼睛还是红的,可语调已趋于平静了,但看她身边并没有跟着那云澄,于是下意识问道。“你……你妻子呢?”
“单小阁主……”云平对着单不秋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是听他这样说,那笑里多少含了一些苦涩和犹豫,她闭了闭眼看上去有些痛苦,可又强忍住心中的酸楚,故而并没有瞧见乌鳢那奇怪的目光,“我来这里,来这里是为了做一件事,顺便给你送一封信。”
“信?什么信?”少年人的注意力叫她吸引住了,松开单兰,慢慢一瘸一拐往她这里走近几步。
云平看了看这混乱的室内,轻声道:“不……我觉得现在还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
单兰在这时候说话了,他皱眉看向自己的儿子:“你认识她?”
与此同时他脑子转得飞快,思忖着“云平”这个名字似乎是在那里听到过,他脑中窜过一道灵光,可他来不及抓住,就被云平的声音打断了。
“我这两日新买了一块地。”云平侧身捏过茶盏,她的手指细长有力,捏着瓷白的茶盏时显得极为好看,她的眼睛扫向单兰,随后又转回到单不秋身上,紧接着呷了一口茶水,“说起来,那块地的名字据说就叫‘云港’。”
单不秋当然没有错过云平看向单兰的目光,他看了一眼云平,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刚压下的火又冒了起来,可他对着云平多少都是尊敬的,终究只是声音颤抖,牙关紧咬:“哦?云姑娘,所以你为什么要买那块地?”
云平的神色还是那样自然和善,她的目光又转向了单兰:“我有一个习惯——可能没和小阁主你说过——如果我遇到喜欢的东西,不管花多大的价钱都要把它弄到手,不过……”
她声音顿了顿,随后又露出一个微笑:“这次的‘云港’我也只是随口夸了一句地段不错,我的管家他可能想给我一个惊喜……”
她的眼睛眨了眨,目光又从单兰那回到了单不秋身上:“所以他才自作主张买了那块地。”
“不,你明明……”单兰听完她的话,像是意识到什么,下意识里开口,可对上云平热情和善的目光又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不能说,也绝不能承认自己昨日纡尊降贵去了云平的飞舟上探她的虚实,于是单兰偏过头去,又不说话了。
“我明明怎么?”云平还是在笑着,边说话边从怀中的芥子袋里掏出一张土地买卖的契书递到单不秋面前,“小阁主看看,是不是这块地?”
单不秋夺过契书飞快扫了一圈,在瞧见契书上头单兰的私章和花押签名时拳头握紧,转头又去抓单兰的衣襟:“果真是你卖的!”
单兰没有出声,他并没有发火斥责单不秋,只是伸手轻轻握住单不秋的手试图安抚他。
可单不秋眉头紧锁,眼中酝酿着风暴,父子之间再次剑拔弩张起来,一触即发。
云平唇边含笑,轻轻抬手,她身后的乌鳢就读懂了她的意思,出手将这对父子分开。
这个从一开始就不说话的哑巴女侍卫有一双很明亮的眼睛,可她并不直视两个人,微微低头,半张脸被藏在面具下,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显得毫无存在感,若不是这样一出,谁也不会注意到她。
——因为她甫一出手,就叫单兰单不秋这对父子大惊。
她的手轻轻搭扣在两人的手上,似乎只是轻轻捏着,可两个人的手就同时失去了力气,而在外人瞧来,这个哑巴女侍的劝导起了效果,轻轻松松就将这对父子分开了。
单不秋的眼中流露出欣赏好奇的目光,而单兰的眼中则多多少少带了些警惕。
“单阁主,单小阁主。”乌鳢做完事后就立时安静退回到云平的身后恭敬站着,那云平自然没有错过两个人的表情,但她并没有过多反应,只是背手而立看着这两个人,语带愧疚开口道,“此事全因为我一人而起,请二位不要因此而伤了情谊,起了争执龃龉。”
单不秋听她这样讲,自是直言道:“云姑娘,实在对你不住,本来卖与你的东西,我明云阁万没有拿出去又收回来这件事,可是云港对我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地方,不管姑娘花了多少钱买这地方,我不但将原款双手奉还,还再加上一倍价值的珍宝请姑娘挑选……”
他身后的单兰听到单不秋要花如此大价钱来收回云港那块土地时,不免得咬了咬牙,嘴角的肌肉都忍不住抽动了,可他随即又将情绪掩藏好,不叫云平看出半点端倪,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云平早就将他的模样收入眼中。
可云平并不显露,只是在此时摇了摇头:“不,小阁主,我不要那些东西。”
单不秋听她不要,脸色登时一变,那神情带着些乞求和软弱:“云姑娘……”
“小阁主,你先不要急。”云平面上依旧挂着善意的微笑,“我不要你的东西,是因为——我恳请你收回那块土地。”
单不秋同单兰听得她这样讲,似是叫她惊到,两个人不约而同看向她,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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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云平回到飞舟上的时候,晏夕就接到通知被唤到书房去。
“云港的地契呢?”云平站在桌边百无聊赖翻看东西,漫不经心问晏夕。
既然云平这样问了,晏夕将地契找出来奉上。
可云平并没有接,她只是瞥了一眼,就再次开口:“去找个匣子将它装好拿来,顺便将乌鳢叫来。”
晏夕不解其意,但还是出门去办事去了。
路上走到一半却瞧见苏烈音同戚青玉两个人正迎面走来,于是他恭敬问了声好,便又步履匆忙走了。
苏烈音眉头一挑,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见得晏夕形容慌张匆忙,心中便生出好奇来,立时转身就不远不近跟在了晏夕身后。
却见那晏夕并不往自己船上舱去,反而去了内里下人仆从们居住的地方,不免让苏烈音更奇怪他为何如此,戚青玉虽觉不妥,可她并不挑明,只是缀在苏烈音后面一起小心跟着。
那飞舟使唤所用的仆从不少,人人都晓得苏烈音与戚青玉是自家主人请来的贵客,故而虽疑心这两位为何纡尊降贵来此,但没有人敢多问,那内舱通道扭曲,人多且杂,昏暗不明,到得里间人便稀少了,苏烈音只来得及瞧见晏夕往左一拐,便没入一条狭小细窄的通道去了。
苏烈音心中思忖,云平的管家若是要在这里找人,只消叫了人来传唤就好,又何必亲自过来?
她是那种不知道原因誓不罢休的性子,自然就要继续跟着过去,只是还没走上几步,就突然从斜里撞出个东西来,叫苏烈音跌了个踉跄,摔在身后戚青玉怀里,一扭头就瞧见戚青玉眉头一挑,神情玩味。
苏烈音叫她一看,登时觉得不自在,嘟囔了一声男女授受不亲,就立时站了起来,有些恼羞成怒去看是谁叫自己险些摔了个跟头。
却见那里站了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身旁跟着一只细瘦的小猴子,小姑娘穿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衫,脸蛋洗的白白净净,笑起来的时候看上去天真可爱,而一旁的小阿宝也不知怎么的穿上了一件小小的棉衣,头上戴着一顶特意给它改过的小虎头帽,正半个身子缩在小姑娘身后。
苏烈音见了这孩子心下一喜,方才的不快顿时一扫而光,弯腰就将孩子搂在怀里道:“小雅,你怎么在这里?”
小雅见着是她,便也亲了她一口,用十分开心的语调道:“苏哥哥!”
小猴子阿宝也扯着苏烈音的衣袖子跳上来,却被戚青玉长臂一抓给抓到了戚青玉自己的肩上。
原来那日天权镇一事,她们仓皇之间出逃,戚青玉苏烈音虽将小阿宝和小雅都带出来,可那地下暗室出了这样大的响动又怎么不会引人过来?
那时云澄身上背了个云平,戚青玉同苏烈音两个带着两个小的多有不便,于是便借这两个孩子身量小,一路且战且退,将这两个小的在镇上找地方藏了起来,嘱咐小雅和阿宝等没了动静再出来,虽然那时晏夕留下人手照料泰来客栈那三个人,又派人去找了小雅,可她们两个都以为小雅应当是留在天权镇被人照料才是,却不曾想竟在这里遇到她了。
小雅虽年纪小,但幼年丧母,跟着父亲漂泊倒也养出一副乐天成熟的性子,她见苏烈音这样问了,开口就道:“是那天的云姐姐带我来的。”
“云姐姐?”苏烈音心中好奇,自是追问,只是还没听到回答,就听见一个人的声音来。
“苏公子,戚姑娘,二位怎么会到这里来?”
戚苏二人自是转头看,只瞧见晏夕面带微笑站在那里,他身后跟了一个黑衣戴恶鬼面具的姑娘,正一动不动看着她们。
“路上遇到小雅了。”戚青玉并不挑明,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那小雅一瞧见晏夕就从苏烈音怀里跳下来对着晏夕道:“二哥哥!”
晏夕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有些担心道:“这飞舟这么大,不是同你说过不要乱跑么?你要是出事了,我要怎么向主人交代?”
苏烈音听晏夕这样讲,又联想到方才小雅说的“云姐姐”,便想小雅应当是云平带回来的才是。
而那小猴子阿宝也吱吱叫着跳下来跟在小雅身边,却不知瞧见什么叫它害怕的东西一样,竟下意识往小雅身后缩了一缩。
小雅同晏夕说了会儿话,又转头去看他身后的乌鳢道:“姐姐,你还会同我玩吗?”
乌鳢的眼睛弯了弯,轻轻点头,但又指了指小阿宝,小雅见她这样自是连忙点头,然后伸手轻轻扯了扯阿宝脸上的毛:“我保证不叫它再欺负小猫了。”
那乌鳢又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小雅的头,然后又将指头竖在唇前,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面具。
小雅又咯咯声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姐姐和我玩游戏呢!”
苏烈音只当这是孩子同这哑巴侍从之间的游戏玩笑,便又弯腰去问小雅:“那你同不同我玩?”
小雅拍掌一笑道:“好呀!那咱们玩什么?”
晏夕见她这样快活,只好无奈摇头,随后对戚苏二人道:“两位若是要同小雅玩,就别上到顶舱那儿去,那里是我家尊上的居所和办公之地,便是要玩,也请避让开我家主人。”
小雅听他这样讲,又咯咯咯笑起来:“我才不想上去呢!那里可没意思啦!”
说完就又抓着苏烈音和戚青玉说:“哥哥姐姐,我带你们你们去我屋子里玩好不好?”
这孩子天真活泼,稚气可爱,戚苏二人又怎么不会有由着她的道理?自是忙不迭应了,叫小雅扯着往她屋子里去。
而苏烈音走了两步,忽的发现戚青玉不在,急忙转头去看,却发现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嘿,你干什么呢?快过来!”
那戚青玉叫她一喊,这才好似回过神来,面上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往苏烈音那里过去了。
只是行走间还是不断回头,去看晏夕和乌鳢离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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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晏夕带着乌鳢一道出了下舱,一路上并无旁人,晏夕便借机轻声开口道:“可有问出些什么来吗?”
乌鳢摇了摇头作为回答。
晏夕并不意外,但他又道:“方才的信瞧过了不曾?”
乌鳢点了点头,却见她眼中并无一点笑意,而从那恶鬼面具开口处瞧见的嘴唇紧抿着,竟是有些生气的模样。
晏夕见她这样就晓得事情不妙,可他也不好多问,只是轻叹一口气道:“你这样……”
他话说到这里,就见得乌鳢将头转过来,眼神冰冷,当即苦笑一声道:“不说了不说了!”
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匣子交给她道:“尊上吩咐要的东西在这里,你拿去给她。”
乌鳢抿唇不接,只是看着晏夕。
晏夕却不想多管,将那匣子往乌鳢手中一塞,就立时离开了。
乌鳢皱着眉头看了看手里的匣子,犹豫再三还是收入怀中,一个人往云平的书房去走。
她脚步声极轻极巧,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这条路她走了不知多少遍,便是闭着眼也绝不会走错。
可乌鳢行到一半却忽的停下不动了,只因为她偏头侧目去看什么去了。
——云平书房对着廊上的窗并没有关严,开了一条缝。
这扇窗开的角度刁钻,既不会叫内里的人轻易察觉,而外头的人走过时若不细看也不会发现。
而这角度则刚好可以瞧见屋里人的一举一动,乌鳢将眼一眯,就将云平在屋中的动作行为看得一清二楚。
云平瘦了许多。
她的背佝偻在那里,似乎因为疲惫而难以支撑,只是斜斜倚坐在那里,是她以往绝不会做的动作。
那衣衫穿在她身上也有些不合身了,罩在她身上,只感觉到空荡。
而那强撑起来的精神气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也都消失了,她的眼中本来都是坚定的光,可现下却透露出迷茫无奈和深深的落寞孤单,光瞧着她,只会觉得她好像孤零零的,什么都没有似的。
她的手中则握着一个匣子,乌鳢一瞧见那匣子便浑身一抖,想要将眼睛转开,却不论如何也动不了。
只见云平将那匣子缓缓打开,那匣子制作精巧,旁的人都只会以为那里头放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可是……
云平伸手去匣子里拿,却从中捏出一朵普通简单的粉色永生花来。
那花太过普通了,普通到去街边的铺子里都能找到比它更漂亮的花来,又何必如此珍之重之收在那里呢?
云平拈花在手,伸手轻轻拨弄花瓣,那花上用了特殊的法术,永远都会保持着这样子,永不凋谢。
花很美丽,可是花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云平曾亲手将这朵花簪上那人的鬓边,听见那个人笑,可现下却觉得自己分外可悲。
她要冷静、克制、自持,可不论如何,她是骗不了自己的。
云平看着那朵花沉思,似乎又回到云澄还在的时候。
她原以为自己会习惯的,也觉得自己的心肠足够硬了。
可是先前君莫笑过世,汤哲离开已叫她心神憔悴,又加上来回反复生病,因着心神脆弱之下与云澄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关系,那一夜之后,她既觉得快乐,可又觉得自己卑劣。
她想找个人倾诉,可又发现唯一知道她一切,懂得她的人已经被她亲手赶跑了。
好不容易再见到云澄,瞧见云澄一身大红嫁衣,似乎过得不差没有受苦的时候,云平心里却又突然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
你瞧,江折春,她离了你也能过得很好,她已经长大了,她不会再依靠你了,她有自己的广阔天地,有自己的朋友,然后她会重新遇到对她更好的人……
可另一方面云平心中又被一种莫名的嫉妒折磨到发狂。
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子,会彻彻底底离开江折春,会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她的未来和你毫无干系,你或许会在她生命里留下点什么,可最后……
可最后……
她会穿着华美的嫁衣嫁给旁人,和那个人幸福走下去,会有她自己崭新的未来。
而你,江折春,你卑劣、自私、丑陋、阴险、愚蠢、恶毒,你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你为了复仇,把你自己也变得像你那些仇人一样,你为了你自己的欲望葬送了别人的生命,你为了自己的仇恨毁掉了别人的人生。
这样的你还想想重新抓住她,可她还给你这个机会吗?
是你自己把她推开的,那你就别怨任何人!
别怨任何人!
你要把自己的心剖出来,不要再动任何感情了!
她是这样想的,可头颅却深深低了下去。
“老天爷什么都不会给我的……”她喃喃自语道,“我想要的,最终都会离我而去。”
“祂叫我从云端落进泥里,又将我的从泥里拽出来……”
“可是现在又像以玩弄戏耍折磨我来取乐一样,又叫我再次落回泥地里。”
“老天爷啊,这就是给我的命运吗?凡我得到的,终将失去。”
她将花温柔放进匣子里,双眼牢牢盯紧着那朵花,两只手却握成了拳头,颓唐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走吧,都走吧……”云平轻声说道,“都走了吧。”
“只有我一个人落在泥里,只有我一个人污秽不堪也好。”她将眼阖上,从眼中滚落出晶莹的泪水,滴落在那朵永生花的花瓣上。
“反正我这一辈子,不要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