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意裹挟回忆翻江倒海而来,酒精刺激着过去的疤痕,疼的许如清清醒了几分。
酒醉醒来愁未醒,醉后虚空一场,醒来一场空虚。
许如清疯疯癫癫地举起酒,望向天际,大吼出声,“月亮姐姐,干了!”
一饮而尽,很快再开一瓶,她忽而对天长歌,与月畅饮,“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杯冰雪!!干!”
忽而浅酌低吟,顾影自怜,“酒不醉人人自醉,对影成双。”
灯火阑珊,月色愈发深了。不知是否是被月光刺痛了神经,许如清突然将酒瓶举到头顶,猛地倒立······
激流而下的酒液似寒刀,割开娇嫩的肌肤。水,浑身都是水,却早已分不清,哪些是酒,哪些是泪。
许如清像犯错的小孩子一样,胆怯地抬起头看着天空。天空黯淡无光,日星隐曜,唯有圣洁的月辉闪烁着。
月光普照大地,似普渡众生的活佛,慈悲、对万事万物一视同仁。
“月亮姐姐,告诉我,我到底是对是错?呐,月亮姐姐,你能不能,把你的光也分出一点点来,给我的妈妈?”
许如清虔诚地祈祷着,亦如当年许霡霂接受父亲要求时,内心期望的那样。
那天夜里,父亲叫醒自己,给自己沉痛的一击。
“小雨,对不起。爸爸爱上别人了,我要和你妈妈离婚。”
十二岁的许霡霂知道离婚的含义,她只是从未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时间,复杂的情绪堆积成薪柴,懵懂、震惊、恐惧、憎恨、无法接受、无法原谅、难以释怀······终于被名为愤怒的烈火点燃。
“你,你出轨了?!妈妈这么爱我们,你为什么要爱上别人?你怎么忍心?你,你···”女孩浑身战栗着,竭力表达着怒意,良好的教育却让她连粗鄙不堪的话也说不出来。
许远山只是沉默。任由许霡霂发狂地捶打着他,虽力道甚微,但他却也实实在在的心痛了几分。
“爸爸,你说话啊!为什么你要······你在骗我对不对,别开玩笑了···爸爸,快说,你在骗我······”女孩宣泄完本就所剩无多的精力,逐渐低声呜咽道,由愤怒转为不肯相信。
“小雨,我教过你的,无论怎样都要面对现实。”许远山忍下怜爱,还是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女孩几乎是伏在了他身上,放声大哭。
“爸爸,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在这个家里感到不开心了,你告诉我,我改······好不好?我一定会更乖的······”
饶是许远山早就料想过这一幕,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抽痛,那每一声哭泣都像是在将他凌迟。
“不怪小雨,你是个好孩子。都是我的错,我不配当你的父亲,别哭了,是我不配······”
卑劣的灵魂在神圣的泪水洗涤下,那些肮脏的杂质似乎都被清洗干净,浑浊的斑点一点点逝去,呈现出纯洁的白。
但许远山知道,江山易改,自己的卑鄙低劣的灵魂却永远无法被净化。
他狠下心,“小雨,别让自己太难堪。”
冰冷,冻住了燃烧的情绪之火。
雨点疯狂的从天空跳下,迫不及待的自杀。许霡霂的哭声埋没在大雨中,已经分辨不出。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爸爸。”女孩心如死灰,直愣愣地盯着许远山。
“我们彼此并不相爱。我能感觉到,你的母亲活得并不快乐。事已至此,我并不是为自己开脱,只是分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爸爸,我一直都很崇拜你,你比我聪明好多,你说妈妈不快乐,我相信你。”
见女儿慢慢平静下来,许远山松了一口气,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又觉得心如刀割。
他缓缓试探道,“离婚后,你就要选择跟着我,还是你妈妈了。你······”
女孩瞳孔骤然放大,她犹豫再三,小声说道,“爸爸你还有伴侣陪你······妈妈只有我了。”
许远山露出痛苦的表情,“这正是我要说的。你能不能,选择跟着爸爸?”
他感到每说一个字,都像是捅女儿一刀。
许霡霂就像天上派来承担世人罪恶的天使,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圣洁的躯体却遍体鳞伤。
许霡霂以为是爸爸太爱自己,才说出此言。她反而开始自责起自己来,为什么不能给两个人一样的爱?
许霡霂感到自己像在油锅里煎熬着,“抱歉,爸爸。我知道你也很爱我,但···对不起,对不起,爸爸。我心疼妈妈,我好心疼她啊······”
听到女儿的话,许远山一愣。自己真的爱她吗?自己真的有资格爱她吗?他没心没肺的活了三十多年,做过许多没有底线的事,伤害他人的、伤害自己的、对的、错的······他不在乎,也毫无悔意。他自诩突破了人性的弱点,自诩是享乐的天才。
现在他第一次感到后悔,不为自己伤害女儿的举动,而是为自己的诞生。
雨下的更大了。
覆水难收啊,许远山再次将不忍心隐去。
“你跟着我,是为了你妈妈好。你妈妈应该拥有属于她自己的崭新的人生了,你······会成为她的累赘。”
“轰隆——”,惊雷如滔天战斧降世,将许霡霂零零散散的心劈的粉碎。
我,我会成为妈妈的累赘?可是,可是,妈妈这么爱我,她天天夸我,视我为掌上明珠,说离不开我······可是,爸爸这么说了,爸爸比我聪明,爸爸懂得很多,爸爸一直都是对的······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也许,我真的是累赘吧······现在想想,妈妈每天都在笑,但她真的快乐吗?我好笨······我看不清啊······
许远山继续道,“只有完全的毁灭,才能让人重生。让我们离开她吧。”说完,他脱力般靠在墙上。
“我知道了。”
长夜未央,但斯人的心,早已零碎不堪。
霡霂,出自《尔雅·释天》,意为小雨。
那天的雨夜,几乎摧毁了她的一切。
她从此不敢看雨。
母亲临走前,让自己别再去找她,并告诉自己,要活得清醒,要将月亮与六便士尽数收入囊中。于是女孩决定,改名许如清。以时刻提醒自己,成为这声色犬马的世界中的人间清醒。
而现在呢?
许如清自嘲地一笑,酒液还在身上流淌着,自己和母亲,没有一个是清醒的。
五年春秋珠流璧转,恰似浮云朝露。五年积累的遗憾写成歌,唱出许如清心中深沉的悲哀。
窗外淅淅沥沥,又下雨了。
顿感气温骤降,身体也已经被酒液淋湿。
好冷。
明天也许又会感冒吧。
我还是真是喜欢伤害自己呢。许如清自虐般想着,将目光投向角落的一隅。
在那里的杂货箱内,存放着自己心情糟糕时的碎碎念。她走过去想拾起那些碎纸,再看一遍。
却被一个透明的瓶子吸引了目光。瓶子内装着一个纸折的五角星。
是她和淼淼的清水瓶。
霎那间,江淼温暖的笑脸浮现在心口,她想起女孩留给她的话。
“别伤害自己。”
许如清突然潸然泪下。
周一。
许如清昨晚洗了澡早早睡下,再加上喝了点酒助眠,来上早自习时精神饱满。
江淼在她之前已经来了,正埋头奋笔疾书着。
“淼淼,早啊!”许如清充满活力地打着招呼。
“清清,早!你昨晚回去补作业了吗?”江淼头也不回,边写边说着。
当头一棒。许如清犹如遭雷击一般,当场愣住。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没完成作业过。
说时迟那时快,许如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下书包,拿出空白的英语卷子。
提笔刚写下两个字,早读铃已经无情地拉响。
英语课代表林朵儿应声而起,伸手自然地向前排的江淼和许如清要卷子。按照往常,她们两个人交作业从不拖泥带水,所以林朵儿只是别过头一边催促其他人,一边伸着手等着接卷子。
但今天有些许不同······林朵儿等了半天,没接到试卷,疑惑地转过头,正对上许如清尴尬的笑。
“那个,没做······”说得超小声。
林朵儿惊讶地瞪大双眼,“是有什么事吗?没关系,你补好就行了,英语课在下午——”
话还没说完,英语老师已经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那个,同学们,和你们王老师换了一下课。第一节我来上,课代表不用收作业了。我现在就讲。”
“卷子拿出来,没做的自觉站到后面去。”
她公式化般说着开场白,并不觉得有人没做。毕竟她刚来这个班时就强调了规矩,在一周的调教过后,那些原本贪玩的男同学也知道要先做英语作业了。
所以当她看到那两个平时看起来乖乖的好学生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低着头往教室后走的时候,还以为她俩出了什么事。
“那两位同学?你俩有什么事吗?往哪儿走呢?”英语老师善意地问道。
教室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们投来,江淼倒是无所谓万众瞩目,许如清脸皮薄,把头埋的更低了。
“Excuse me?是您说没做作业去后面站的哦?”江淼大感疑惑,自然地回复道。
英语老师也大感疑惑,还是点了点头。开始正常上课。
于是江淼和许如清一起贴到了墙上。
教室很大,同学们在读课文,人声嘈杂,正是聊天的好机会。
江淼刚想问问为什么许如清晚上回家也没做作业,昨日的糟糕记忆突然浮现,对了,清清才刚经历那么令她难过的事,没有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思来想去,却不知如何开口,虽然许如清早上看起来同往常一样有活力,但她无法揣测她内心的想法。怕言语不慎,伤害到她。
昨天的她,几乎一直处于“裸情”状态,显然伤的不轻。
其实随着江淼年龄增长,人情绪变化对她的吸引力也在减小,她儿时喜欢观察人“破防”取乐,但这么多年过去,在积累的大量“破防”的素材之后,已经没没什么稀奇的、让她感兴趣的了。
不过亲眼目睹母亲跟同性做那种事,还是丰富了江淼的眼界。所以如果没有许如清,她甚至会感谢这一场奇遇。
但现在不行,她的清清是当事人,她很痛苦。自己作为朋友,应该更加照顾到她的情绪。
因此江淼按兵不动,思考着对策,倒是许如清,缓缓向她移动着,双肩相触,江淼感到一阵酥麻······
好近······清清身上的薰衣草香依旧芬芳,扎起的头发又了散回去,擦到了她的肩膀······看起来好柔顺,好想摸一下啊。
“淼淼,这周还去玩吗?”许如清突然贴近江淼的耳朵,轻声说道。
声波钻进耳蜗,勾的江淼心尖痒痒的。
“不去了,我要好好做作业。”江淼义正言辞地拒绝道。“奶奶虽然不管我学习,但我也不能太——”
话还没说完,耳尖传来微弱的痛觉,许如清就像狡猾的狐狸,张开尖牙咬住江淼白皙的耳垂。
啄了一下后,小狐狸灵敏的跳开,留下鲜血淋漓的耳朵。
“真的不去吗?我要咬你了哦。”许如清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你已经咬啦,狡猾的狐狸,我可不是你养的小兔子。”江淼红着脸,不敢看她。
“诶?可是你和小兔子一样可爱,一样爱脸红哦?”许如清继续调笑着。
江淼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不跟你闹了,我要听课。”
“不行不行,你还没答应我呢!啊,莫非······你还想被我咬耳朵?真是爱撒娇啊。”
“好啦好啦,答应你。”江淼受不了许如清的调戏,无奈开口道。
“这才乖嘛,奖励一个香香吻。”许如清开心地说着,在江淼红彤彤的侧脸上轻轻点了一下。
江淼嘴上不说话,内心暗喜着。但享受之余,她心里猛地一清醒——她们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淼不禁担心,许如清还是平常的模样,她母亲的事,她难道不在意吗?
不不,怎么可能不在意啊······许如清总是将内心藏的很深,只把最明亮温和的一面留给世人,却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品尝苦楚······
江淼心疼起来,想出声安慰,但看到许如清满足地弯着眉眼,又不想打破着表面的欢愉。
只得作罢,江淼将苦恼藏好,同学们都在认真听课,她也将注意力放到课堂上。
但芸芸众生中,有一个人在课堂上浑水摸鱼。
林朵儿借由翻书包,把江淼和许如清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作为磕cp小能手,女通讯录敏感的姬达让她早就发现这两人间不寻常的气氛——有姬情!
于是她早就暗暗观察她们,这两个连体婴儿。平常虽然只是正常聊天时,但聊着聊着江淼就会脸红,江淼一脸红,许如清就会笑得很猖狂,有时还会上手玩弄她的发丝。而江淼也不反抗,只是用更深的红色作为回应······
所以当她听到这两人要去文学社时,决定插一手,既可以改善她们对文学社的印象(虽然并没有),还可以向姐姐邀功,说是自己介绍来的······
一举两得,好不乐哉!自己磕的cp距离又近了!
但林朵儿也没有想到,她们的距离很变近的那么快。
原本最多只是拉拉小手,玩玩头发,现在许如清竟敢直接亲脸蛋了,而江淼还是那副任君采撷的娇羞模样······
而且她俩都没做作业,这肯定不是巧合吧。在班上就敢亲脸了,私底下怎么样已经不敢想了······
综上所述,自己的cp进展飞速,也许大约的确快要成啦!
林朵儿感觉自己像升上了天堂,整个人轻飘飘的,说不出的惬意。原来磕真人cp比磕纸片人爽那么多!
在她畅想时,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
午休时江淼和许如清闲聊,其实看过的书已经差不多聊完了,昨天的事又不好开口。江淼担心冷场,但许如清却主动说起昨天的事,虽然省略了糟糕的部分。
“淼淼,昨天看过的小动物中,你最喜欢哪个呀?”
“嗯···羊驼吧?虽然叫声很难听,但是丑萌丑萌的,很可爱。”
“诶?淼淼喜欢丑的?呜呜呜,好伤心,那我完蛋了,我这么好看淼淼不会喜欢我了···呜呜呜······”许如清戏精附体,夸张地抽泣着。
“是的,太漂亮容易被抢走,所以我不喜欢你哦。”看她哭的那么梨花带雨,江淼只得配合她。
“怎么这样?那我如果不会被抢走的话,淼淼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那我肯定会保护好自己,不被抢走的哦。”许如清捏起小拳拳,嘟着嘴挥舞了两下。
“是是是,所以,清清,你要保护好自己,别再让自己受伤了,这样我就会超级超级喜欢你。好吗?”江淼总是觉得许如清在强撑——她活跃的有些过头,有些玩笑话也是越说越大。
因此,她也只能借着说笑的机会,悄悄地注入情感,试探一下许如清。
敏感如许如清,自然发现了她语调中的那份沉重。她纠结该怎样开口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她自己也没有想好。
可以确定的是,母亲那边已经告一段落,她没必要继续为了母亲怨天尤人,而且母亲似乎也有些触动,再让子弹飞一会儿吧。
至于她自己,她已经发现,淼淼这个人本身,已经像一个小小的月牙,钩在了自己心尖上,或许她正在成为自己的月亮。
虽然月色依旧很朦胧,但至少有光。
顺其自然吧,这就是许如清的想法。内心的渴望告诉她,她还想和江淼再亲密一点,那就跟着心走,永远都不会出错。
所以,她牵起江淼的手,后者肌肉紧绷着,摸起来很僵硬。
“淼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担心我。我会永远记住你对我说的话,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我还有很多事想做,还有很多风景想和你一起去看呢。”许如清看着江淼,眼神真挚,像要把一切都地献给她。
面对如此的热烈,江淼没有选择回避。四目相对,她稳稳当当地接下那满溢的情感。
“那我就放心了。我也,还想和你一起去好多地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