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
许如清之后吐出的话,已经被班上铺天盖地的骚动声淹没,班级里马上充斥着难听下|流的声音,那些玩乐与看热闹的兴奋话语如恶臭又传染性极强的病毒,很快蔓延了全班,且引出了一些不善的走偏的言论。
许如清已然满腹悔意,她无助地站在教室中央,好像沦为众矢之的。江淼握住她冰凉的手掌,投向她的目光虽然疑云满满,却温柔似水,无言的包容蕴在其中,疑惑的云化开来,温暖的水淌过去,感受到这股支持,许如清稳了稳心神。
蓝心则是被狠狠的惊讶了,心下有些后悔,怎么话题朝着莫名其妙的方向走了啊?!但既然是自己强烈要求的,出于尊重,也出于自己的期盼,还是要给许如清一个把话说完的机会。
“安静!”她用力锤了锤讲台,“安静!让我们听她把话说完。”她一边稳定着秩序,一边用眼神示意林朵儿,后者心领神会,扯起嗓子吼了几声,效果拔群,骚动渐渐平息了。
许如清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时代诡谲幻化,社会格局顷刻重塑,过去的茫茫焦土诞生了如今的一切,未来的片片星云等待着文明的征程。当镌刻在这一方土地的信仰化作镶嵌于那一方星辰的历史,当人类的呼喊再也无法为某一个时代而响起,当热烈时光埋没于沧海桑田……一切都会改变的。“不朽”对于文明来说,是一个永远的伪命题。”
许如清感到口干舌燥,全身好像在燃烧,她顿了顿,“但是——只要我们仍是生物,我们就有作为生物的本能——繁衍。诚然,生物的生命会遭到各种各样的威胁,需要医学;生物不能违背能量守恒定律,需要进食,但就职业讨论来说,医生和厨师等,完全可以被机械和AI代替。未来也许不会再有人工的医生和厨师了。而繁衍,需要人。以此出发,人都有性|欲,你可以说解决性|欲不一定要靠两个人,自给自足和使用性|爱工具人都一样都解决,可是,真的能一样吗?在有真人的情况下,我不认为人类会选择的冰冷的器械,即使它们并不“冰冷”,即使它们能模拟人类能做到的一切生理反应……”
“性|工作者是永垂不朽的。我并非在歌颂这个职业,我在歌颂人类灵魂的交|欢。也许这灵魂肮脏不堪、在阴暗里腥臭腐朽,也许这灵魂没有颜色,但哪怕是空洞的低贱的躯壳,性|爱本身,依旧是神圣的。”
“我的理由说完了。”
许如清长吁一口气,结束了洋洋洒洒的演讲,虽然发言时她很平静,从那波澜不惊的语调中吐出惊世骇俗的“暴|论”,但她坐下时整个身体都在发颤,好似身心俱疲。江淼连忙让她靠着自己,轻轻地抚慰着她僵硬的身躯。
教室里依然万籁俱静。同学们好像被这番大胆的言论刷新着观念,显示出面对未知时的无力,全都噤若寒蝉。
蓝心双肘抵着讲桌,以手掩面,很是苦恼。从指缝中看了看后墙的时钟,很快就要下课了,蓝心终于是完全的后悔起放任许如清说完这番话来,她绞尽脑汁,如何在短时间内让同学们从这段震惊中抽离出来,引向她原本的主题。
她发现自己很难做到。虽然她对许如清的观点很感兴趣,但这可不能表现在班上……
草!到底该怎么做?!第一次在这个班上课就遇到这种难堪的局面,到底该如何处理啊?
是狠狠地批评她三观不正,强行扭过话头?还是打个哈哈,生硬地导入所谓的正轨上来?
蓝心想,无论哪种做法,都会让许如清陷入舆论深渊,尤其是自己如果站在她的对立面,会让这个女孩承受更多流言蜚语……
蓝心正纠结着如何开口,她沉默许久,班级里已经蠢蠢欲动,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论破土而出了……
“拜托……说鸡永垂不朽,噗嗤,太tm搞笑了吧?”
“我还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做|鸡说得那么高尚……”
“别只提鸡啊?人家说的是性|工作者,鸡鸭同笼好吧!哈哈哈哈。”
“许如清挺活泼一人啊,军训的时候好像和班上很多人都关系不错吧?虽然后来她没怎么和大家接触了,但应该是个热情正经的女孩啊?居然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话说她说了一大段,啥土地啥星云的,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就是说以后人类哪怕星际移民了,依然有鸡呗!”
“我超,她还真是目光长远……”
“诶,你们说她该不会……”
之后的话过于恶毒,江淼没有听下去了。许如清倚着她的肩膀,触感温热,却是在微微战栗着。
“清清?我不理解。”江淼压下头,凑到许如清耳边低语道,“你的看法,和你在大庭广众下说出这个看法的行为,我都不理解。”
许如清哆嗦了一下,她也在心里询问着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表现欲太强了,渴望标新立异?不,不是这样,她并不是这样的人。
那,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刚好蓝心逼迫着给了她这个机会,索性就说出来?可是这个“即兴”会造成不好的后果,她不应该这样不谨慎啊?
许如清感到头痛欲裂,万千思绪卷起狂风,切割着她的心田,暴|露出稚嫩赤|裸的心脏,它平和地吐息着。
“但是,不管怎样,我尊重你所有的行为。”江淼突然说道,语意温存,“别怕,清清,有我在。”
刹那间,那颗静谧起伏的心脏倏地变得炽热滚烫,似熊熊的山火,似暴烈的霪霖。
许如清的脸在那美好的跳动的瞬间,染上血红。她突然就明白了,她会这样说的理由很简单——身材容貌俱佳的江淼让她产生了性|欲——潜意识引导着她向性的方向思考——想到关于性的一切赞美和批判——想到性的永恒——由此想到性|工作者。
江淼的魅力让她这样想了,江淼的眼神支持着她这样说了,那便说吧!
只是将自己的想法公之于众罢了,这本就是个恨简单的事。即使可能遭遇千夫所指,即使受到非议谩骂……
那又如何?她终究是少年心性,觉得只要身边有人在,便可以抵挡万难。
许如清梳理完自己的思绪,镇定了心神,准备大方地面对同学们和老师反应,却见江淼突兀地站了起来。
“蓝老师!看你想了许久,你也觉得这个观点听起来很熟悉吧?”江淼尽量地用眼神引导着蓝心的节奏,她知道凭借蓝心的观察能力,可以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蓝心很快接话道,“是的,熟悉的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我看同学们好像都挺惊讶的样子,说实话刚开始我是有些失望的。不过我又想了想,你们这个年纪,对九十年代的心理学著作不了解,其实也可以理解。不过江淼和许如清同学倒是让我刮目相看,看来这两位对心理学是有所涉猎的。”
说着,蓝心张开双手,放松地撑在讲桌上,一本正经地看着同学们,“许如清同学的观点,正是来自九十年代匿名心理学家的著作《与妓|女对话》,这本书凭借着荒唐的理论曾风靡一时,而现在早已销声匿迹,在各个地方你都找不到任何它留下的印记。”
“因为它并不符合主流三观,所以注定被淘汰。这个中的是非轻重,相信大家作为优等生,是能够分的清的,我就不必赘言。不过因为其中的理论倒也算契合我们今天的主题了,许如清同学把它分享了出来,勉强算是拓展了一下大家的视野吧!总之,还请各位不要被歪风邪气带偏了,更不能对我们好心分享的许如清同学说三道四哦!”
蓝心熟练地运用着在进修时学到的技巧,巧妙地带动了同学们的情绪,极大程度消解了偏见。
看到同学们都恍然大悟的样子,转而佩服起许如清的知识渊博起来。蓝心松了口气,下课铃也在此时恰到好处的响起。
“好了,下课啦同学们!今天大家都积极参与了讨论,分享了自己的看法,非常棒!让我们下节课再会了!”蓝心如释重负地总结着,虽然原定计划被许如清打乱,没能升华主题,但能够平稳落地,已经很让她很满意了。
同学们也起身鞠躬道别,下午三节课已经上完,接下来便是社团活动,大家都没有心思再去考虑刚才的问题了。
许如清这一场冒失的“演讲”,其话题度总算是渐渐降下来了。
江淼眉眼含笑,看着许如清,“离活动开始还有点时间,怎么样,我们去跟蓝老师聊聊?”
许如清还沉浸在蓝心和江淼配合救场的余韵中,下意识地应下,“好。”
她突然想到自己给蓝心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内心过意不去,“额,要不,算了吧……我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跟着我就好啦。”江淼笑意盈盈,很是满意蓝心的处理结果。
言毕,她拉着许如清跟上了蓝心。蓝心步履匆忙,穿过自由活动的人群,朝着艺术楼走去。
江淼和许如清两人直到下了楼,走上那条银杏林道才追上她。江淼喘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左肩,娇嗔道,“蓝姨,干嘛走这么快?”
蓝心停下脚步,微微笑着,“就知道你会跟上来。”
说罢两人四目相对,杏叶在两人交会的目光中婉转着落下,“好久不见。”两人同时开口,心照不宣地笑着。
“你也要去找奶奶吗?”江淼问道,“话说你来这儿教书她知不知道呀?”
“嗯。我今天才跟她说了,等会儿去你们那儿聊会儿。她居然肯花心思来陪你们讨论文学,真是出乎我意料。”
江淼摸了摸鼻尖,“嘿嘿,是因为我啦。”
“我知道。”蓝心轻声道,“你奶奶太爱你了。”
江淼再次傻笑着,一脸幸福。“哦对了,这位是许如清,我的朋友,她是奶奶的粉丝哦!”江淼忽然想起一旁的许如清,向蓝心介绍道。
“蓝老师,你好!没想到你就是许奶奶笔下的小蓝,久仰久仰!”许如清依然觉得有些愧对蓝心,心虚地弯了弯腰。
蓝心察觉出女孩的不自然,挑了挑眉,“你好,许同学。放松点,你今天说得挺好的,很有思想,也很有趣。”
许如清害羞地笑了笑,忽而严肃地说着,“蓝老师,今天真的很谢谢你替我说话,是我考虑不周了,给你造成了麻烦,非常抱歉!”
说着她眉头拧作一团,很是愧疚地深鞠一躬,蓝心赶紧将她扶起,“傻孩子,你没有做错什么。”江淼也环住许如清的身躯,“清清,不用自责哦,没关系的。”
“说出自己的想法无可厚非,只是……许同学啊,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发表异议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相信你是明白的,还请下次不要这样了——至少,别在不合适的场合毫无保留地发表不合群的意见了。”蓝心语重心长地劝诫道。
“嗯,我会注意的。”许如清乖乖应下,“这一次真是谢谢您和淼淼了。”
“没关系,倒也算淼淼急中生智了,她让我想起来《与妓|女对话》这本现在已经消失的书,不过里面没有你的观点就是了。嘛,总之,别哭丧个脸啦,皱着眉头不好看啦,多漂亮的脸蛋啊,笑起来才和淼淼更配哦。”蓝心欢快地笑着说道。
“蓝姨,这你就说错了,清清怎样都是好看的。”江淼煞有介事地反驳道。
许如清有些羞赧地瞪了她一眼,换来蓝心的哈哈大笑,“哈哈哈,好好好,都好看都好看。你江淼的第一个朋友,在颜值上确实是顶配了。”
江淼一脸骄傲地应和着,“是吧是吧,每天光是看到清清都觉得很开心噢。”
许如清受不了江淼如此直白的称赞,红着脸躲在一旁,似乎今天她格外容易害羞。
蓝心继续调笑着,“你看你,人家小姑娘害羞啦,要撩人也不是这么撩的,直球打太多可能适得其反哦?”
“诶?额,直球是什么意思?蓝姨你在说啥?”江淼疑惑地歪起小脑袋。
蓝心一脸无语,翻了个白眼,挥了挥手,“算了。没什么。”
许如清倒是被江淼的可爱逗笑了,眉头舒展,在一旁捂着嘴巴很是欢乐。江淼更加疑惑,不过既然清清笑了,肯定是开心的事,她没有再问,和她们开始轻松地闲聊起来。
三人有说有笑地来到文学社平时的活动教室,硕大的教室放眼望去藏书琳琅满目,汗牛充栋,其他社员还没来,教室里只有许若云徜徉于书海中,安静地准备着今天的活动。
江淼看到许若云,面部表情就不由自主地失了控,笑意充盈在她脸上每个角落,像恰逢季节的烂漫山花。“奶奶!我和蓝姨一起来啦!”说着,女孩小跑着过去扑在许若云怀里,“嘻嘻。蓝姨当老师还挺有范的呢。”
许若云温柔地抚过江淼柔顺的长发,她看着蓝心,“感觉怎么样?讲课紧不紧张?”
蓝心笑着回答,“又不是第一天上课,在别的班上过啦,没什么好紧张的。”
“你也真是,来了一中教书也不知道早点告诉我,我们一起聚一聚多好。”许若云嗔怪道。
“现在再聚也不迟嘛。”蓝心笑嘻嘻地答道,在许若云身旁坐下,“你呢?最近怎样,《凌渊》完成的如何?”
“还得写个两三年吧,这应该算是收笔作了。”许若云揉着太阳穴说着。
“诶?奶奶现在写的作品原来叫《凌渊》吗?”江淼插话道。
“你不知道?”蓝心皱眉疑惑,许若云的书江淼一般都会看原稿的,这本《凌渊》是许若云一年前构思好的作品,她当时也只问了个名字。她感到有些奇怪。“这次你写的什么题材啊?”
许若云像小女孩一样,俏皮地眨了眨眼,“等写完你就知道了。那种未知的惊喜,想让你们体验一下。”
“那我们就期待着了。”江淼和蓝心同时笑道。
“啊,清清,快过来,让奶奶看看你。”许若云注意到许如清在一旁有些插不上话,主动招呼道。
许如清依然是见到偶像的腼腆迷妹状态,羞答答地靠了过来,微微上扬的嘴角显示出她的愉悦。
“一周没见,又漂亮了。你和小蓝应该互相认识了吧,怎么样,觉得小蓝的形象和我笔下的出入大吗?”许若云认真地夸赞了两句,问道。
“诶?蓝老师吗?嗯……比我想的还要年轻好多,也更温和。”许如清如实回复道。“真的看不出已是不惑之年。”
“听到了吧?人小姑娘夸你年轻哦,我早说了让你选个轻松的工作,过的惬意一点,看来效果显著嘛。”许若云笑着对蓝心说。
“好好好,我确实觉得我现在挺轻松的,闲暇时就算想工作也没办法做到。”蓝心附和道,“说实话有点无聊呢。”
“那你就去谈恋爱啊——”许若云听到她说无聊,立刻切换到催婚老妈子模式,可惜蓝心早已预料到她会这么说,打断了施法:“打住!这个话题我不想再谈了。还是说说你吧,你收笔后想做些什么?”
许若云陷入一段回忆,她想做的事可太多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总之等淼淼上大学了再说吧。”
“肯定有机会的啦,你才60吧。幸福后半生才开头呢。”
许若云只是浅笑着摇摇头,不做回答。
她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虽说没有什么大病,但积劳成疾的小症层出不穷,恐怕很多事已经永远无法完成了。
许若云扯开话题道,“小蓝,你回你办公室等下我吧,文学社其他人要来了,等我这边忙完了就来找你。”
“好吧。那说好了,等会儿一起出去吃一顿哦?”蓝心有些不舍地回复道,起身离开。
“嗯。”许若云笑着应下。
“好了,你俩也准备一下吧,雪儿她们应该要来了。”许若云目送着蓝心离开,转身对许江两人说道。
话音刚落,楼梯口传来追逐打闹的声音,“我的好妹妹,你今天为什么要躲着我呢?”林雪儿的声音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透着一股干涩与冰冷。
“哎呀我的好姐姐,虽然我昨天偷吃了你珍藏许久的巧克力,偷喝了你喝了一半的冰阔落,在你洗澡的时候闯进来闹着要跟你贴贴,在你做作业时在你腰上摸来摸去导致你无心学习,但我依然是你可爱的好妹妹啊!你不能来欺负我哦?”林朵儿扯着嗓子尖声说道,娇媚中不失灵动,虽然说着实际上很是欠揍的话语,却仿佛能看到她一脸谄媚的笑容。
“你还好意思说!一天天正事不干,就知道来骚扰我,在我身上动手动脚的,偷看我洗澡我都不追究了,揉我胸干什么?你自己没有啊?”林雪儿好像积攒了一肚子怨气终于爆发了,用着与那张冷冽成熟的脸庞不符的怒吼,狠狠地指责着林朵儿。
江淼她们听见楼道的吵闹声突然断了,良久,一个可怜兮兮的哭腔响起,“呜呜呜姐姐你欺负我,我还真没有,呜呜呜……我这不是羡慕你嘛,呜呜呜……”
“别tm装了,我的好妹妹。今晚给我做宵夜我就原谅你昨天的事,够仁慈了吧?”林雪儿显然并不领情,无情地打断了她。
“呜呜呜……那,那我还要揉揉你的胸。”林朵儿抽着鼻子,断断续续地得寸进尺着。
林雪儿一脸无奈,也许是她妹妹太过娇小,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已经被她宠坏了,才会现在如此放肆。
她想到妹妹的贫弱的胸脯,扶额叹息了一口,“好吧好吧。”
林朵儿破涕为笑,“好耶!爱你爱你。”
两人欢笑着走入教室,看到听了一场妙趣横生广播剧的三人一脸戏谑地看着她们。
林雪儿的笑容瞬间凝固,她当场愣住,冷峻的俏脸很快绯红一片,“许……许老师,大家来得挺早。”
“下午好,雪儿。你让我看到了有趣的一面呢,这不是挺好嘛,虽然你是社长,但也不要总是板着脸哦。”许若云压不下嘴角的笑意,欢快地说。
林朵儿则是厚脸皮地接话道,“呀,大家来得好早哦。许老师好,我很赞同你的话,其实姐姐——啊啊痛痛痛!”
不等林朵儿说完,林雪儿揪着她的耳朵缩回了教室角落,一边还道着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舍妹让大家见笑了。”
许若云哑然失笑。
不一会儿,人到齐了,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坐好听许若云的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