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作者:LOOKINglass
更新时间:2022-08-28 1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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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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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三五个乞丐歪倒在陋巷中,巷内熏天的臭气把偶然路过的行人推挤出去,自然地划清此地与外面街巷的界限。夜色降临,巷中却没有丝毫凉意,反而涌出阵阵发酵时的热气与臭味。似漆黑烟云的蚊蝇在他们蓬乱的头上、炭块似脏污的身体上时起时落,发出鼓震噪响。恐怕这些乞丐一翻身就能压死一大片虫子,但他们偏不干,瘫在地上一声声呻吟着,吟哦着句句是屎尿字眼的民谣。没有人敢管他们。罩在暮色般黑袍中的人无声踏进巷内,察觉生人靠近的蚊蝇一阵骚动。她跨过某人伸出来的布满疮疤结节的腿,啃得干干净净,甚至被嚼烂的骨头,避开一滩骚臭的污水,而后径直坐在了他们中间,又掩了掩衣衫,脸埋到胸前。在这群乞丐中,旁人也大概会以为她是害了痨病的流民,不会多看她一眼。在乞丐们忘情的吟哦中,安以疾与身旁人以极难察觉的声音悄悄交谈着。

"……竟是这样。"翟氏一家尸身虽被接回去,但仍未下葬。说是时辰犯冲,姑且停灵一日,明日出殡。那乞丐说罢咕哝两声,余光瞥见身旁黑影瞬间闪开,他须发被卷起的风扯过,扭头一看那人已消失于无形,先前她坐过地面上留有两粒仍在滚动的碎银。

打更人的吆喝渐近,锣鼓一响,敲乱了沉眠人的鼾声。凉薄夜色中,屋外烛火光跳上那人眼皮,渐渐把他刺醒了。转头吵睡在旁边的夫人,说家里的仆人不长记性,又忘记把灯熄了,怎的也要罚她俸钱。突然身子打颤,翻身下床,拖出床底夜壶。却听那壶闷响,装的快满满当当。拖出来时里面的东西晃荡出来,泼溅到他手上了。那人一阵乱骂,连忙走到屋外去。却见自家书房一片灯火通明,原是怒从心起,认定这家仆一日比一日没名堂了,转念却想到莫不是有贼进门,蹑手蹑脚向门边探去,撑开道细缝往里窥探。却见到各类文书如雪片全堆积在自己案上,几近漫出。原本装的满满当当的书架全被倒空,像是张着被全打掉牙齿的光秃秃的嘴巴。背对着他的黑衣人负一手在身后,忽而转过身,另一手举了本书恰好盖住面容。

"曹师爷,来得正好。"书啪一下合上,那人翻过手腕,干脆利落抽开书,让出张颇秀气的脸。挑开书本遮盖,好似图穷匕见,那双灯火照不亮的漆黑眼眸架起利剑似目光刺向他,刺得他脑子发紧,脸上涌出层冷汗。汗珠流过他太阳穴侧,像是挑逗的刀剑划拉出刺痒伤痕。

"你是谁?我马上叫人来——"曹师爷只觉青筋狂跳,嘶声吼着。安以疾比出噤声动作,"你夫人在北厢,雏儿在东厢房,把他们吵醒就不好了。"说着意味深长地摇头。"闹起来,对师爷你,对他们都不好。你只消进门来,把这房门和你口门都把好,保你一夜无事,听到了吗?"这师爷自知遇到个狠角色,不敢与她多废话,连忙摸进书房内把门闩好。

"翟氏灭门案的卷宗,皆出自你手。"安以疾叩了叩案几上雪花似的文书。"都在这里了,我全都过目了一遍。却是有些疑问,要当面见问过师爷才能解开的。"

"这卷宗……"曹师爷请求验视,看那字迹就是自己所写,差不了分毫。知晓这些文书向来保管严密,面前这人手眼通天,竟能将它们拿出来——抑或是偷盗出来。"小人也只是个普通办事的,此案细节实在是所知不多……"曹师爷声音虚浮,低头擦了擦满面的汗。一只不大的手搭在他肩上,虽未使力,他却觉得自己半边肩膀快撑不住要沉下去。"大家都是聪明人,师爷莫想糊弄我了……常人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却不会让人死得太痛快……若再想匡我,师爷提笔写字,用来营生的那只手,我就不问自取了。"那声音从她喉咙底部汩汩涌出来。曹师爷仍在恍惚,两眼贼溜溜转个不停,安以疾知道这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停在他肩膀那手顺着胳膊刷下,一把抓住他小指,猛然向手背方向掰去。只听骨节一声脆响,师爷张口要喊,安以疾另一手从笔架扯来支笔塞他嘴里,防止他咬舌。并出两指,以关节击打他喉头,他喊不出声,歪歪扭扭滚到地上。安以疾突然眉头一皱,盖住鼻子退开,却见曹师爷站着那方地面莫名湿了。

"这次折你左手小指,再敢说谎,便将你十指都折了,再砍双手。听见便答我!"那人喉头才遭猛击,只能嘶嘶吸气,怎的也回不了安以疾。安以疾却不卖他仁慈,一脚捅过去,又去提他领子,似要再打。那人扑棱半天,脸皮憋成酱色,奋力吐出个"是",安以疾才作罢,把他丢回地上。

"你既答得出来,若是再托词喉头作痛,说不出话,便是匡我——"安以疾眉头弯作一把劲弓,双眼如蚀了的太阳力透千钧坠下。"再要匡我,就是不信我的手段了。你若想知道,尽管试试,毕竟夜还很长……"那师爷不成声地啼哭着,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有这号阎罗摆在他面前。

过一个时辰,书房内灯被挑灭。正是月黑风高时,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钻出,眨眼间就消失不见。凌乱案几上,关键文书已被收走。师爷手脚被反绑在一起,头上有块乌青,不再吵闹了。

朦胧中,凌若凝听见有人轻声唤她。四周仍是一片漆黑,让人分辨不清自己是否睁开眼。她扶着床边坐起,手背剐蹭到什么,立即伸手探过去,抚摸到光滑的绸缎、刮手的鲨鱼皮,感受到衣物下面紧实又温暖的身体。另一只粗糙的手盖上她的手,熟悉的声音从她头顶飘来。她吓得浑身激灵,那只粗糙的手抚慰似的紧握一下,点了点她的手背。凌若凝这才知道那种粗糙的感觉是安以疾缠在手上的绑带造成。

"吓,竟然是你!你竟然——且不说你在我寝房做什么,就是这个时辰,你也不该来找我!"凌若凝惊魂未定,匆忙把被褥往身上掖,半是惊吓半是愠怒地斥责她。已是夜深人静,凌若凝斥责的声音也是轻轻小小的。尽管凌若凝还在生她的气,安以疾将她送回来后就不见人影,害她一个人挨徐邦的骂,入睡前眼旁泪痕都未擦干。

"我还以为若凝姑娘醒了好一会儿,已经知道我在这儿了……看来方才说的都是梦话。"安以疾马上住口,一片黑暗中看不见她的表情,凌若凝想一定是在窃笑了。原本她放开安以疾的手,匆忙去捋顺头发,却没想到其实安以疾在黑暗中看不见她披头散发的模样。此话一出,她立即扯住安以疾衣角,慌张地问自己说了什么。"在下已经记不得了。"她似乎从安以疾的语气中听出一丝笑意,"哪有你这样刁滑的?你深夜闯进来,还偷听别人梦呓,真是——"凌若凝沮丧地抽进一口气,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羞死人了……"听声音,她似乎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不打紧,在下都说了已经忘了。在下有更重要的事要秘密拜托若凝姑娘去做。"

凌若凝想这大概就是她招呼也不打,摸黑进来连盏灯也不点,像个幽灵一样守在她床边的缘故了。还是说出于暗杀的习惯?"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她努力平复心情,端正坐姿,将飘散在前面的长发往脑后捋顺。

"不仅是要紧事,而且是秘密……"她只觉得一团暖呼呼的东西迫近她的耳边,身边的被褥因另一个人的重量而下陷,那人的身子快触及她的肩膀,有着独特的粗糙感的手贴近她的脸侧,将凌若凝的耳朵和她的双唇罩住。凌若凝莫名觉得呼吸困难,面前黑乎乎的一片似乎撞出几枚外轮廓苍白、内里斑斓的火星。"……若凝姑娘记住我说的了吗?"等她回过神来,安以疾已经说完一遍。她轻声叹气,那温热的气息搔得她耳根发痒发烫。凌若凝哀求自己快点集中精神,暗暗使劲掐自己一把。"抱歉,我有些犯困……"她冠冕堂皇地答。

"不打紧,我再说一遍,若凝姑娘可要记好了。"这次又靠的近了一些。凌若凝下手掐自己的劲更大了些。

"早上临走时,她来找过我。"宿无怜扫了眼师瑞清,又瞥仇万三一眼。"其他的什么都没说,只是向我问了个卦。她以为瞒得过我?"

"她问我,今日的雨何时会停?"

"雨停之时,就是出殡之时,她一定会出现。"宿无怜拂袖,抓过那柄含光玉剑横在面前。"届时当大闹一场!"玉剑瞬而出鞘,顺着宿无怜手腕打个满圆,指向街巷一头,其余两人顺着剑锋望去,梨花般的纸钱像是这暑月里的一场漫天冤雪,从她剑指的方向凶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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