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吻时，江淼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有着怎样的感觉，她好像被虚无吞噬，整个世界一片空白。
被减速的时间缓缓的流淌着，一如她懵懂的内心，慢慢体会着。等世界重新染上色彩，许如清已经走在了前方，留给她一个颤抖的背影。
和一句平淡的告别，“抱歉。我想我需要一个缓冲的夜。明天见。”
江淼伫在原地，干燥的唇被润上几分水色，迷茫的心泛起波澜，涟漪阵阵，四散微光。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许如清今天强吻了她……两次……
更重要的是，第二次她成功了。顷刻间，江淼的脸上出现迟到的绯意。
拖着身心俱疲的肉｜体，许如清回到了家，内心的想法太多，让她大脑几乎待机，甚至没有力气像往常一样对着那空荡的房间喊一声，“我回来了。”
没有开灯，沉默着径直走向冰箱，许如清准备拿出啤酒，用酒精冲刷内心的骚乱，打开冰箱却意外地发现里面存的酒已经消失不见。
奇怪……她嘀咕着，踉跄着走进卧室，打算拿钱下楼买酒。
穿过客厅，许如清突然发现父亲的房间内好像闪烁出鬼影，光线昏暗，里面还回响着凄厉的叫喊声。
那风中的呜咽，让许如清麻木的心暂时有了几分精神。她蹑手蹑脚地踏步进去，叫声愈发清晰了，不，与其说是叫声，不如说是喘气声……
“嚓——”许如清按开吊灯，看到那让她终身难忘的一幕。
Her father is naked in bed.和另一个男人身体相融。
tmd……如果你觉得这世界上还有什么震惊可以和亲眼看到母亲和别的女人do相提并论的——那一定是再亲眼看到父亲和别的男人do。
许如清很想骂几句脏话，但是她好累，累到整个人瘫倒在了门口。这次她没有流泪，泪水被悲哀堵塞，连释放情感都只能无声。
“小雨？！你今天为什么回来的这么迟啊？”许远山快速抽出身体，努力装作神色自然的样子，一边套好衣物，一边继续说着，“能不能去外面等我一下？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许如清已经很累了，但是父亲让她出去，她不得不强撑着启动了身体，用残存的理智驱使着自己来到沙发上坐下。
很快，许远山衣冠楚楚从房间内踱步而出，脸部轮廓棱角分明，眉峰凌厉，目光威严。他在许如清身边坐下，拍了拍后者冰冷的后背。
“什么事？”许如清率先开口，淡漠得像是死去的问候。
许远山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脸一红，“刚才——”
“有事说事。”
“……好。你母亲最近联系我了，让我关注一下你的状态……”许远山敛去了羞愧，正色道，“你和你母亲……发生什么了吗？”
“真的？母亲关心我了？真的吗？”听到肖秋岚的消息，许如清突然开心的像得到糖果的小女孩，眉目舒展，眼神放出喜悦的光。但她忽而又落寞了下来，“发生了什么……”江淼自嘲地笑着，“没什么，发生和我们刚才一样的情景罢了。母亲她具体说了什么？”
许远山听闻瞳孔微微放大，他不确定肖秋岚离开他后是否找到了真正理想的生活，但是肖秋岚会和同性doi确实让他有些震惊。
如此说来……他们到底让这年轻的女孩经历了什么啊……
微不足道的自责又在许远山心尖泛起，他鼻尖有些酸涩，算是为女孩哭泣过了。
“真的，你母亲让我多关心一下你的情感状况。”
母亲真的，又开始关心她了……真切的确定了这个事实后，纵使许如清今日经历了那么多让她悲伤的事情，她依然忍不住扬起嘴角的笑意。
情感状况……情感状况……
许如清想到这个词的背后的含义的她目前的处境，刚刚才拼凑起的笑容瞬间又凝固。
“你母亲说让我多关注一下你身边的人，让你不要走歪路。”许远山继续如实复述着肖秋岚的原话，他语气平和，甚至带着语重心长的慈祥与亲切感。但这些话语无异于在许如清伤口上撒盐。
原来……母亲只是在担心她会和江淼发生些什么罢了……而她还真就逾矩了，并因此深受困扰着……
许如清自己都理不清自己的情绪，又接二连三遭受着来自父母的沉痛打击，终于是情绪崩溃了。
她身体扭曲地倒在沙发上，双目无神，倒映出风雨飘摇的灵魂火焰。
许远山眼看许如清越来越低落沮丧，暂时止住了话头，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想要尽一点父亲的责任，安慰一下许如清。
“小雨？你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是受什么委屈了吗？草，大不了我今天不走了，就在这儿陪你。”
许如清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冷笑，“那真是谢谢你作出这个艰难的决定呢。”
许远山尴尬地一笑，连忙问道，“有什么需求吗？小雨，我全都满足你！”
许如清看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任凭那刺眼的光灼伤她脆弱的眸子，“我想喝酒。”
“什么？”许远山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我说我想喝酒。既然你不走，今天我们父女俩好好聊聊吧，我们真的，有很多话可以说呢。”许如清冷冷的重复着。
“啊这，你还小……”许远山露出迟疑的神色，他看了看女孩坚定的眼神，莫名害怕地躲开，想了想后，许远山心一横，“算了！你想喝就喝吧！”
说完，以他雷利风行的作风，许远山马上跑下楼去抱了一箱啤酒回来，拆开后递给许如清一瓶，“小雨，来吧。”
许如清像行尸走肉般站起身来接过酒瓶，粗暴地用牙咬开，就是大口大口的灌着。
许远山找开酒器的功夫，许如清已经一瓶下肚，在那目光冷冽地擦着嘴角。
他慌了神，“小雨？你慢点喝——”话还没说完就卡在了喉间，许如清再开一瓶又是倾倒一般的喝着。
许远山赶紧靠过去想抢过她的酒瓶，“慢点慢点！酒不是这么喝的！”
许如清却避开他的手，很快再下一瓶。
许远山忍不住粗口道，“我c，小雨，你这么能喝吗？酒量再好也经不起你这样折腾啊？”
而实际上许如清酒量并不值得称道，是一两瓶就会开始有醉意的类型，此时她已经摇摇欲坠，脸色发红，头脑微醺，很快就要胡言乱语了。
许如清瞄准半天，指着许远山，发泄着情绪。“喂，爸，你tm明知道我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在这里do？tm还不关门，就是恶心我是吧？”
许远山听着女儿酒意上涨后的浑话，却是放松地笑了笑，“因为我本来想和你说一句话就走，但你迟迟不回来，我有些无聊，就忍不住了。”
“cnmd，你是精｜虫上脑的野兽吗？性对于来说，就那么重要？”许如清站都要站不稳了，还是笑着破口大骂道。
听到这儿许远山倒是愣了一下，他内心很快纺织出一个答案——xing其实并不重要，他只是在照顾许如清的情绪和xing之中，选择了后者。
言外之意便是许如清不重要了，许远山当然不会这么说，他随意附和着，“是的，很重要。”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一句“很重要”让许如清想起她和江淼的争论……
许如清突然觉得自己清醒了几分，理由是她有了一个及其渴望知道答案的问题。
“呐，爸，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性的？”
许远山沉思片刻，“很多因素综合起来吧……但我觉得，真正让我确定的应该是我对男性产生了信誉。”
果然……对同性产生信誉是不正常的……许如清不由想，自己到底对江淼感觉怎么样？
她继续问道，“爸，作为同性恋，在日常生活中，有什么和平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吗？”
许远山有些疑惑为何许如清这么关心起他来，但还是耐心解释道，“理论上来说，同性恋除了伴侣是同性，其他和平常人是完全一样的。但是……同性恋作为小众群体，在其成长过程中容易受到来自外界的排挤压力，就算ta很低调，也或多或少会有来自内心的“异类”感，这些压力和感觉才是导致同性恋真正的特殊点。”
许如清细细品味着，良久抛出疑问，“你说的这些，都是负面的吧……总之，同性恋会面临更多一般人不会遭遇的非议和生活压力，是这样吧？”
许远山双眸短暂坠入深邃，他似乎想起往事。
“那是自然。”
“愿意详细说说吗？”许如清微红着脸，酒意翻涌 她看着感怀的父亲。
许远山突然笑了，笑得释然潇洒，笑得淡泊畅怀。“你还是第一个，想要听我故事的人呢。”
“母亲没有问过吗？”
“你母亲说人渣的故事没有意义。”许远山想起两人云散高唐的那天，感慨地笑着。
“对我来说有意义，说吧。我想听听。”
许远山也开了一瓶酒，大口灌着，眼神迷离，岁月的纹路出现在那剑眉星目的俊美脸庞上，深远而多情。
“我是s城人。在那里完整读了小学和初中。在s城上高中的时候你爸爸我人长得帅，成绩又好，在班上可是明星一般的人物。班里同学有麻烦都来找我，谁遭到了校园暴力我都会帮他们出头。虽然结下了很多梁子，也有很多好兄弟。”
“那时我们的班长是一个矮小文静的男孩，善良，温柔，乐于助人。经常帮我处理年少时心高气傲留下的烂摊子。我渐渐喜欢上那个永远处在幕后的男孩。”
“那男孩瘦弱好欺负，却又那样的富有正义感，勇敢的用自己的方式和每一个校园混混做着斗争。有一次在校外，我看到他被堵在墙角挨揍，衣冠不整，浑身淤青，甚至还有些地方在流血。我去帮了他。”
“我三拳两脚赶走了欺负他的小混混，抱住了遍体鳞伤的他。他在我怀里逞强说没事，我告诉他，他已经做的很好了，就算哭也没关系。”
“他哭了，我吻了他。他被吓到了，强忍下脚伤，挣扎着跑了。”
“我在原地望着那一摊血迹，傻傻地发着呆。”
许远山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让他心头泛起苦涩的，不知是酒液还是回忆。
许如清还是第一次见到父亲眼里泛着泪花，在她眼中，父亲永远是那副无所谓的混账模样。
“是个挺浪漫的故事啊，很有青春气息。”她又喝了一口酒，不带感情色彩地点评道。
许远山苦笑一声，“浪漫真是个万能的词。美好的结尾是浪漫，惨痛的悲剧也是浪漫。”
他沉吟良久，“后来……被我赶走的小混混拍下了我吻班长的图片发到了学校论坛上。”
“后来，全校都知道了我是个gay。班里的同学开始孤立我，那些曾经的好兄弟躲着我，正因为我是异类，所以过去的感情都失去了意义。我感到不知所措。”
“我问我那些曾经的兄弟，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继续做朋友。他们说……”
许远山突然情绪激烈了起来，浑身颤抖着，如遭凌迟。
“他们说，他们怕我像强｜吻班长一样对待他们，怕我……怕我对他们有越界的想法……”
“我说我不会。同性恋也是普通人，不是看到同性就扑上去的野兽。”
“我给他们送球鞋，买早餐，试图放低姿态去挽回……可惜我还是失败了。”
“而班长……也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再后来……校园论坛开始流传新的故事，他们说其实我一直在姓｜骚扰班长，被拍下照片的那天，是我想墙健他。他们说班长拼死抵抗，但我粗暴地动手打了他。他们说我che掉了班长的衣服，强｜行in了他。”
“后来便是对我的审判。在教室里，我说我没有，他们不听，班长站在阴暗的角落，看不清表情，他也不语。”
“在政教处，我说我没有。他们说要告诉我家长，我说……我说算了，我主动离开。”
“最后，他们仁慈地给了我一个正当的退学理由，让我在父母眼里站着离开了s城。”
许远山语调还算平静，陈述着过去的往事，那些委屈与伤痕都被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
“再然后，就是我和你白叔叔的故事了——”
“够了，已经够了。”许如清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够了。”
她并不同情他，她只觉得吵闹。这是个枯燥无聊的故事，是一首没人看的苦情诗，充满着浪漫与孤独。
她并不介意听下去，听父亲怎样的道德败坏，怎样的在阴暗的地底瞒着全世界和那个叫做“白”的人相爱……但是没有必要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母亲应该也是怕自己会变成这样，在担心着吧。想到这儿，许如清感到由衷的喜悦。
肖秋岚，也许正在慢慢重生。
父亲的悲惨经历对于许如清的意义，便是确定了母亲的真心，除此之外，对许如清自己来说毫无影响。
她不是个会因为他人的悲剧而改变内心想法的人。
“小雨，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许远山竟落下几滴浑浊热泪。他继续喝着酒，“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许如清也有些感触，她看着中年男人真情流露的时分，“爸，这条路很艰难。你走了下来，我不想评价故事的结局。我只想问一句，你后悔吗？”
许远山摇摇晃晃地看着许如清，他讲故事时一直在喝酒，此时好像也已经醉了。
他挤出一个笑容，“当然不，我tm是人渣啊，人渣就要活得无怨无悔。”
“我做个假设——只是假设，你愿意让我走这条路吗？”许如清嘴唇轻轻开合，吐出询问。
许如清依然不确定自己对江淼的感觉，但是她想试一试。
“tm当然不愿意！选择这条路是没有好结果的，happy enging只存在于童话。走下去，要么丢了底线，要么丢了现实。”许远山打着酒嗝，斩钉截铁地说着绝对主观的判断，被酒精麻痹的大脑降低了兴奋，甚至让他忘了问女孩，她为何会有这种疑问。
许如清大笑出声，“即使你并不爱我？你也不希望我这样？”
“即使我并不爱你。”许远山酒后吐真言，认真地回答着。
许如清眼神突然凌厉几分，她厉声喝道，“为什么？你以什么立场说这话？”
许远山摆着手趴在茶几上，“以“活死人”的立场。”
许如清蹙起眉头，苦涩的酒液让人喉咙干涩如火，“什么意思？”
许远山重新起身坐好，他面色通红，目光却是炯炯。“小雨，你听好，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灵魂的追求。我已经成功了，但是……我的代价太沉重了，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我的灵魂已经死去了一部分，剩下的卑鄙的我依然在欢唱。所以我说我是“活死人”，我不希望你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希望你能光明正大的享受着世界的温柔，能抬头挺胸的去追求自己的梦想。能不违背灵魂的去相爱。”
许如清努力理解着这其中的晦涩，忽然她抬起头质问道，“爸，你当年让我不要选择母亲，你说我会妨碍她……那现在，你觉得她成功了吗？”
许远山回想起肖秋岚那天来找他时的眼神，默默摇了摇头。
“确定自己梦想的终点，太难了。那等待的结局，可以是人，可以是物，可以是事业，可以是信仰……太难了，小雨。”
许如清突然释怀的笑了，“是的，太难了。”说完她倏地死死地凝视着许远山，“可是……正因为难，才要在机会在眼前时全力以赴。”
许远山看着女孩决绝的目光，“你醉了，小雨。要多想，我只能告诉你，要多想。”
许如清笑着，“我会的。”
许远山起身走向卧室，留下最后一句话。
“不要一厢情愿地自我感动。人生难免有遗憾，难免会失败，但是……但是尽量不要太多吧。”
许如清听在心里，耗尽了最后的体力。在意识的尽头，那个水色的女孩仿佛已经等了她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