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這傢伙。
看似體貼的蹲下將孩子摟入懷裡,輕拍著背,並且放低聲音怕驚擾到孩子,然後用手帕拭去對方的眼淚,任誰來看都是個溫柔細膩的人。
然而仔細觀察的話,便會發現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是一模一樣的,手腕的角度,拍打的速度,移動的距離,他只是機械式的執行著動作。
他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多一分顯得虛偽,少一分顯得冷漠,卻沒有其他人發現他的眼眸裡什麼都沒有,像是一對漂亮的紫水晶,除了美麗跟冰冷沒有其餘的存在。
他並不在乎這個謀殺案失去了一條寶貴的性命,他不在乎這個年幼的女孩失去了父親,他也不在乎接下來這個女孩會有什麼樣的命運。
他為了偵破案件而來,也只會為了偵破案件而行動,這件事只是他在計算下,認為對案件有幫助的行為罷了。
空有軀殼,似人非人,只是虛假的玩意,行走的AI。
人類科技的巔峰,控模生命最驕傲的製品,獨一無二的仿生人TM800型,代號—天堂真矢。
我卻被迫與他一同行動,正因為這個傢伙現在是我的搭檔。
所以我討厭這個傢伙,老實說,看著就心煩。
趁著他無法抽身的時候,我打算更仔細的觀察命案現場。
當靠近遇害者時,蹲在地上的警官注意到了我,並且站起來行禮,我點頭以示回應,發現是個熟面孔。
「橋下,狀況如何?」
「被害者的名字是松本太郎,七點的時候他的女兒報了警,他跟前妻分居,女兒是跟著前妻的,每週的週末他女兒都會來看他。根據鄰居的說法是,他是一位安靜的人,不愛出門,喜歡待在家裡,平時鄰居不太會遇到他,初步判斷是遭利器刺傷肺部和腹部,失血過多致死,我們還在等驗屍官。」
「有遭人闖入的跡象嗎?」
「目前推斷沒有,隊長。」
「好,你繼續忙你的吧。」
代表是熟人作案嗎?
「據資料顯示,松本先生家中有負責照顧他的家政型仿生人,他的死亡天數至少超過3天,仿生人卻沒有任何報警的紀錄。」
順著聲音的來源,才發現那傢伙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自己的身後。
「我不是說不要跟著我嗎?」
這傢伙自從被分配成自己的搭檔後,簡直是如影隨形,讓人煩躁。
「我只是剛好跟西条隊長在同一個地方。」
聽到這句話,他也只是一如往常微笑著回答一些莫名其妙的歪理。
其實最開始他會一本正經的說,根據命令我應該隨時待命等待隊長的指示,只是發現這個回答會讓自己惱火後,他開始用一些奇怪的理由來應付自己,就個人來說後者反而更讓人氣憤。
「你這傢伙!」
「並且松本先生身上被刺傷了27處傷口,嘴唇上還有酒的殘留物,他有過酗酒家暴的前科,對了,隊長......。」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靠!這裡也太多酒瓶了吧!」
下意識的回嘴後,想著跟他吵根本沒有意義,這傢伙有奇妙的堅持,退後想著不如自己走了算了,卻踩到了一個會滾動的東西,沒有站穩,在失去重心之前看到了地上散落的酒瓶,心裡千萬個煩躁,遇到這傢伙就沒好運過。
「您的腳邊有酒瓶,請小心。」
被他伸手拉住,站穩之後,我的感激之情寥寥無幾,因為我完全明白,這傢伙明明可以提早說的,卻最後提醒,對他而言公事是最優先的,不愧是最頂尖的仿生人。
心情冷靜之後才感覺很奇怪,這是自己第一次這麼近的碰觸仿生人,觸感跟普通的人相差無幾,更甚至是柔軟許多,卻沒有溫度,有種說不上的怪異,攤開他的手,掌心與手指上都沒有任何紋路。
「......隊長目前的體溫是36.8度,身體狀態良好,不過水分攝取不足,建議今日再攝取1300毫升的水分。」
過分專注於眼前的手,所以沒有發現到他的眼神,似乎思考片刻後,才慢慢的拋出了數據。
「......不,我不是要你幫我身體檢查,......算了,多謝你了。」
這樣的狀況好像有點荒唐,不禁讓人啼笑皆非,但似乎是自己失禮的行為導致的,趕緊放開了對方的手。
而眼前的仿生人先是呆滯,爾後發現自己的目光下意識的微笑了起來,下意識,沒有想過我會用這樣的想法去看待他,明明跟之前並沒有什麼差別,卻感覺此刻的他,與人類相差無幾。
「西条隊長?要繼續調查案發現場嗎?」
聞聲看去,剛剛被瀏海蓋住的顯示燈,跟最初一樣是藍色的,......果然是想太多了,這不就只是人類喜愛腦補嗎?貓貓狗狗的一個無意義的舉動,卻被人類認為他是在做什麼特別的事情之類的,更何況這只是個機器人而已,連生物都不算。
「......當然,隨便你去調查吧。」
自己確實不喜歡仿生人,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傢伙的確有他的能耐,讓他待在一旁確實是有點浪費,畢竟他能用他不知道哪個部分的零件,去分析人類無法看到的線索,還能夠不需申請的去調閱各種資料,不如說這點確實很方便,能提早調查完的案子沒必要因為自己的較勁而拖著,......就是不想跟他一塊兒。
走向最角落的地方,背靠在牆上,四處張望有什麼比較不尋常的狀況,但最先注意到的反而是那傢伙,他走了一小會,停在桌子的前面,然後蹲了下來,明白他可能找到了什麼線索,但是我不打算干涉他,他會自己看著辦的。
他伸出手指似乎碰了什麼,我稍微的往前走去,發現了一把沾染鮮血的菜刀,有可能是兇器,我正打算呼喚鑑識科的人過來,卻發現他沾了點血,正打算把他塞嘴裡去。
「喂!天堂真矢!你在幹嘛?別什麼都往嘴裡塞!」
雖上前打算阻止,但那傢伙還是往嘴裡塞了,明明就有聽到我叫他別吃了,這人真是不受控!
「你沒事吃了幹什麼?我的天!」
「我在分析血液,我可以即時檢測樣本,......失禮了,這似乎是一個不太雅觀的行為。」
「......天堂真矢,我告訴你,不管怎樣,你就是別把任何東西往嘴裡塞,懂了嗎?」
「我明白了。」
總覺得在他眼裡看到了,下次還敢,而且下次會在看不到的地方,頓時決定了如果下次再看到要拿膠帶封住他的嘴。
「這把兇器上的血是受害者的,上面並沒有指紋,有可能是仿生人作案。」
聽著一個仿生人說仿生人可能殺人,老實說真的是一個很奇妙的體驗。
「受害者的血跡不只在一處......,這裡。」
「還有這。」
「這裡。」
「最後在這裡。」
跟著他的追跡來到廚房,桌椅凌亂,很明顯是打鬥的痕跡,而地上有一隻鋁製球棒。
「棒球棍的握把上有被害者的指紋,......擊打的部分有凹陷,但沒有任何生物特徵。」
「汰......,雖然已經蒸發了,但地上有汰的痕跡。」
「藍血?」
「是的,隊長,就是你們俗稱的藍血,是能夠提供仿生人動力的液體。」
「牆上也有汰的痕跡。」
「隊長,我認為......。」
「他在對仿生人施暴?」
「是的,猜測是以棒球棍施加暴力,且暴力壓制,多次控制他去撞擊牆面,導致汰的流出。」
「仿生人產生異常,拿了廚房的菜刀執行報復性的反擊,沿途到客廳的血液是因為......。」
「八成是被害者在逃跑。」
「我是這麼推測的。」
「不無道理,但我們還是不知道那個仿生人逃去哪了,這是家政型仿生人,他可以反鎖家門,然後逃跑。」
「有可能,不過我剛剛確認了前門,他的門鏈是掛上的,窗戶都是鎖上的,後院的門沒有鎖,也沒有遭到破壞,雖有腳印,但沒有家政型仿生人制式鞋的鞋印。」
「下過雨,有可能只是淡了也說不一定。」
「這種土質很堅實,我判斷不會因為下雨而被沖刷掉。」
「確實很合理,但如果不是從後院逃跑的話,他還能從哪裡逃跑?」
「根據現場汰的份量,我猜測他的裂口並不小,而且他連案發現場都沒有整理,一片凌亂,他不會不知道被害者的女兒會定期來訪,這代表他很緊張且不知所措。」
「......你想你大概有辦法了吧,試吧,反正不會有損失,這什麼世道啊,有了這個這世界還需要人類嗎?真是的。」
「我會試著追蹤汰的蹤跡。」
他開始調查,隨著他的目光去看,什麼都沒有,能夠看到已經蒸發了的東西,簡直不現實,但這卻是真真切切的現實,始終不懂人類為什麼要製造遠優於人類的仿生人,不會累,不會老,只需要替換零件,一個仿生人能夠頂替4.5個人類,甚至更多。
「到這裡就沒有了。」
跟著走到了走廊的盡頭,已經沒有路了,很難得的看到他困惑了一下。
「看起來是往閣樓那邊上去了。」
「沒辦法了,只能麻煩西条隊長抱我上去了。」
一臉正經,完全看不出來是認真的的,還是在開玩笑。
「別傻了,你知道你有多重嗎?」
怎麼在這種時候這麼脫線?警偵型仿生人!超級AI!
「那只好我抱隊長上去了。」
「......你有沒有想過搬一張椅子?」
「......資料顯示幽默的警官在工作場合會比較好與他人溝通。」
你知道你的顯示燈現在是黃色的嗎?
「......行吧,你高興就好。」
「隊長,我把椅子搬過來了。」
這時候手腳倒是很快嘛。
「以防萬一,我去叫點人,你在這裡待著。」
「明白了。」
我吩咐了一些的警力控制場面,驅趕附近看熱鬧的民眾,一部分則分布在各個出入口,以防意外的發生,最後帶了幾個警官過去。
「這傢伙!每次說著明白了,但根本就沒有明白吧!天殺的!」
回到了剛才的走廊,發現通往閣樓的隔板已經被推開,應該在這裡等著的仿生人影都沒了。
「你們在這裡等著,我上去看看,有什麼問題我會無線電通知的。」
上面的空間目測並不是很大,太多人一起上去並不會比較有幫助,事實上我本來就不打算讓所有人上去,大概只會更加堵塞吧,帶人來也只是以防萬一,防止異常仿生人逃脫,雖然還不確定是否躲在上頭。
那傢伙已經上去了,總要有人顧著他的後背,我小心謹慎的爬上去,裡面佈滿雜物,我盡量不發出聲音的往前探索,直到看到了他的背影,為了不打草驚蛇,我並沒有叫他。
他拉開了阻礙行進的布簾,似乎驚動到了什麼,一名頭部流著藍血的仿生人,警戒的看著他。
「......我只是想要自我防衛,他想要殺我,我懇求你,不要告訴他們。」
「......抱歉,夫人,西条隊長他......殉職了。」
「自我防衛可不需要殺死對方。」
「我們在追查一起兇殺案,......異常仿生人攻擊了他,他假裝他沒有異常,西条隊長輕信了他,想要把他帶回警局,隨即被他捅了好幾刀,我們馬上叫救護車,......但是來不及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想停止他。」
「為什麼媽媽要哭?爸爸他怎麼了?」
「我只是想要活下來,你能理解的吧?我們都是仿生人啊!」
「我想要活下來!我知道我如果被帶走,等著我的只有報廢。」
「......不管怎樣,請停止抵抗,你異常了,把手舉高!」
看到他拿出配槍,指著異常仿生人,步步逼近,打算壓制對方。
說時遲那時快,對方本來溫順的模樣,頓時變得猙獰,一個撞擊將天堂真矢撞到地上,而天堂真矢可能沒有預料到,沒能反應過來,配槍落在地上,他馬上要搶回來,卻沒有預備好的對方快。
「異常又如何?憑什麼他對我無數次的暴力相向,卻只是一句異常就完了?我恨不得剁碎他!去死吧!人類的走狗!」
異常仿生人像是被觸動了逆鱗,憤怒的咆哮了起來,舉起槍準備攻擊天堂真矢,我衝了過去把他推開,躲過了那一發,還好我離她夠近。
對方的瘋狂卻還沒停止,打算繼續射擊,來不及站起來,我抽出配槍,用這個不怎麼舒適的位置盡可能射擊對方,雖然想要射擊他的手,但是這個姿勢太困難了,只能先射擊他的腿部,讓他失去重心,我立刻爬起身,對方就算癱倒在地上也玉石俱焚般的瘋狂射擊,我拉起天堂真矢就是往隨便一個掩體躲,他的子彈有限,我們只需要等待。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奮力的救一個仿生人,但我還是這麼做了。
直到槍擊的聲音都沒了,我探出頭,看著地上即使地上都是藍血也要爬行的仿生人,他察覺了我,隨即用憎惡的眼神看我。
「偉大的人類要來制裁我了是不是?」
連仿生人都能有如此真實的憎惡嗎?但他能有什麼資格?憎恨從來不是能殺了一個人的合法理由!
「擅自決定我們的生死,來啊!做你們人類最會做的!」
活下去當然也不是!
「該死的傢伙!」
他以為這樣就能殺死一個人嗎?我的父親就是被像這樣的傢伙奪去性命的嗎?
「西条隊長!他在惹怒你,他知道被報廢是怎麼樣的。」
「讓開!不要逼我攻擊你!」
「我們需要證據!我們需要能夠把他定罪的證據。」
「......去他媽的狗屎爛蛋世界!」
「手銬?」
「交給你了,我不想再看到他了。」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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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開始下了,讓人心裡煩躁,我拿出口袋裡的煙,卻發現找不到打火機,頓時心情更加煩躁。
「隊長,火。」
火光乍現,抬頭望去,伸手先點了煙再說。
「......你這傢伙,這不是我的打火機嗎?」
呼出了煙霧,仔細一看那不是我特別訂製的打火機嗎?瞪著那個自然又收回去的仿生人,說道。
「為了隊長的健康,我認為還是減少攝取尼古丁跟焦油會比較好。」
「要你管,還我!」
看著那個假裝沒聽到,只露出了微笑的仿生人,無奈的又吞雲吐霧了起來,這傢伙該不會也是個異常仿生人吧?就沒聽過我多少次話。
「......為什麼隊長要救我呢?」
「對了!你這傢伙,我不是叫你等著嗎?」
這倒提醒了我,還沒算帳呢!
「我認為以人類的情緒來說,隊長並不喜歡我,而且我能夠隨時備份資料,以交接給下一個身體,沒有那樣做的必要。」
充耳不聞還拋出新的話題,這麼自我的仿生人能不能退回去啊?
「正常人看到都會那麼做吧,畢竟不管怎麼說,你都看起來是個人樣。」
「......我見過的人類裡只有隊長有這麼做。」
「你那麼失控也沒多少人能跟上你的腳步吧,八成轉個身,人就沒了。」
「差不多該回警局了,隊長,等等我來開車。」
這人只聽自己想聽的啊!
「你有駕照嗎?」
「仿生人不需要駕照。」
「說的也是呢,我到底在說什麼傻話,」
好像在他轉身的瞬間,看到了他眼眸裡有什麼閃過,分不清楚是什麼,只覺得他那本應該像是寶珠的眼睛,似乎莫名深邃了幾分,大概是燈光所致吧,我今天犯的傻還不夠多嗎?
雨變大了,早點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