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星一路扯着陌生女人的袖子,快到商场门口才松手:“呼,终于暂时可以不用管那什么劳什子策划案了。”
“嗯?是你学校的新生晚会?”
“是啊,天知道我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去他的部门哦,本来只是好奇传言,加上觉得文艺部好进一点吧,没想到这才入部第二天,人家就已经开始给我安排活计了,可真是一点空隙都不留呢……话说起来,你们学校也会有的吧?”
“我结束学生时代很久了。”陌生女人微笑,“已经在工作了。”
“你觉得是工作这会儿更好,还是上学的时候更好?”出乎她的意料,冷星没有问她的工作内容,“小的时候我虽然不愁吃穿,但总会觉得底气不足,后来想明白是因为我经济不独立。”
“那个时候你很想工作吗?”
“也不能说是很想工作,而是想拥有自己的主导权吧。想想看,就算你父母不会克扣你的钱,但手心向上总归腰杆子不硬。”
“是这样,即便有些父母不会用经济制裁强迫你,但还是存在隐形的压力。”
“太对了啊!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我高中有个室友,算是朋友的朋友吧,父母控制欲贼强,会翻她手机啊,偷看日记啊那种,万一闹起来直接给她断粮还差不多。我朋友就想不通有这种父母,觉得自家爸妈从来不搞这套,我说经济制裁只是最蠢的方式,有的是能逼人就范的方法,她还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经济制裁只会得到两种结果,有能力的子女会暂时忍气吞声,等羽翼丰满,地位翻转后以牙还牙,或者干脆断绝关系自力更生,没能力的子女会屈服于父母,此后再也挺不起脊梁,甚至会把这套作风延续到下一代身上。”陌生女人说,“无论子女是否有能力,最终父母得到苦果的概率更大。”
“我觉得他们可能也没想那么多,就是无能吧,无能狂怒。”冷星不屑道,“段位高的才能想到这么多,段位低的,就是两大法宝呗,一是断粮二是棍棒,也亏得没骨头的人那么多,才能让这些垃圾父母虐待完子女后晚年还过得下去,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之类的,我看这类愚孝子女也不会有多大出息吧?有能耐的人,早都让他们走着瞧了。”
“你应该就是后者吧。”陌生女人笑了,“断粮和棍棒都不能让你屈服。”
“我父母没那么蠢。”冷星嗤了一声,“哦当然,垃圾父母多半没能力养出有独立人格的子女,毕竟子女还没学会飞,翅膀已经被折断了。如果他们倒霉,更多也只是子女的兽/性本能回归而已。我想我有点能耐,显然基因的功劳也很大,不是么?他们不会那么做的。”
“所以你选择打工,只是因为不想手心向上吗?”陌生女人的蓝眸在夜色中闪闪发光,“方才问我那个问题,是因为你虽然还是学生,但也有在工作了,对么?”
“差不多吧,小的时候觉得被隐形的压力困扰,以为成年了就能掌握自主权,但实际上真的挣钱才体会到什么叫钱难赚屎难吃。”冷星认真道,“在找到这份工作之前,我做过推销,发过传单,做过饭店服务员和酒吧的调酒师。每个工作都会有让你不舒服的地方。”
“推销和发传单应该没多少钱,而且总是笑脸相迎,会很累吧?”陌生女人猜测道,“我没做过,就是猜的。饭店服务员不能准时吃饭,不过调酒师应该还可以吧?”
“其实调酒师也有兼职销售的部分,没做之前觉得自己技术好肯定没什么压力,但做过你就知道了,技术不是最重要的,你能和客人聊得来,哄他们开心多消费比较重要。饭店服务员的痛苦远远不止是不能准时吃饭,我自认为在同龄人里面算是能吃苦的了,干了几天后就跑了,连工资都不想要了,好在有个姐姐替我出头,拿回了一半的钱,也不知道那姐姐后面会不会被针对。”
“这么严重吗?”陌生女人抬眉,“那我以后得对他们好一点,比如多给点小费。”
“啊,你还有给小费的习惯,你是美国人吗?”冷星问道,“毕竟这里是没给小费的习惯来着,服务费藏在饭钱里了。可能因为人太多,人工不值钱吧,要是服务员还收小费,估计就没人来了。”
“我不是美国人。”陌生女人否认道,“当然我长得确实和你周围的人不那么相像。其实我很少在外就餐,给小费只是习惯。”
“在家吃挺好的,干净卫生,不过你会做饭?”
她瞥了眼陌生女人的手,十指纤纤,一看就是日常不沾阳春水的主。
“不会,一般我想吃什么就告诉管家,然后他安排厨师做。”
“嗯,那你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了,一般人请不起管家。”冷星笑了,“有管家的话,下面必然会有保姆、司机、家庭医生等等。管家年薪最起码几十万,更好的上百万也是有的。”
陌生女人只是笑,没有回答。
“话题扯远了,你还没说感觉学生时代好还是工作好呢。”
“学生时代的话,人际关系相对单纯一些,尽管会有学业压力,但维度比较单一,成绩好的话其实烦恼没那么多。”陌生女人望着她的眼睛,“当然,校园霸凌是个问题,未成年人作恶不太善于把握分寸,而且受害者也是未成年人,心理承受能力和成年人没法相提并论。”
“是这样。”冷星低声道。
“工作以后,竞争的维度更多,也更激烈,相应的承受能力也会增强。”陌生女人拂过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有些学生时代比天大的事情,放在后面看都是再小不过的事情。学生时代像闯关游戏,明晰规则后一关关去闯就好了,但工作之后,就变成了自由探索游戏,路上随机出现各种敌人……”
“各种小boss,对吧?”
“嗯,你得自己想办法去应对,没有人能教给你万全之策。学生时代你可以学习考试技巧来应付考试,但工作会复杂很多。”
“那你更喜欢哪个呢?”
“我都不喜欢。”陌生女人回答,“我对学术的兴趣没有特别浓厚,而现在的工作并不是我的长项,也不是我喜欢的方面。”
“有些家长是这样的,尽管资产足够子女享用几辈子,但怕孩子闲出毛病,脱离社会,会安排一份闲职给子女。”
“也许吧。”陌生女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只喜欢画画,偶尔弹个琴,出去欣赏自然风光,或者在家看书。现在的工作需要耐心和细致,很琐碎,不适合我。”
“不考虑换个工作吗?”冷星认真道,“既然没有生存压力,自己也不感兴趣的话,从任何角度看都没有强迫自己的必要。”
“我会的。”
她们一路聊着进了商场。陌生女人左右打量着,微微皱眉:“其实我很少逛街,也不怎么在商店买衣服。”
“你喜欢网购咯?不可能吧,网购爱好者怎么会连手机都没有。”
“我不会网购。”陌生女人的发言一句比一句脱离现实,先是刚见面没多久的“我没有手机”,紧接着又是分别时的“我没有名字”,相比之下“我不会网购”显得正常多了,冷星已经见怪不怪了,“衣服大多数是定做的。”
她再次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这位绝对是大户小姐。
“那么,其实你出门也不会带钱,对不对?”
“对。”
“同样也不会带卡。”
“没错。”
“那完了,我也没带钱包没带卡,毕竟我只是和蓝天翊吃个下午茶就会回家。”冷星挑眉,“也就是说,我们两个现在身无分文,别说衣服了,连一瓶矿泉水都买不了。”
陌生女人站住了,表情变得非常微妙。
“手机,可以借我一下吗?”
“密码是四个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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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女人去了洗手间,冷星在外面等。她有点想知道,一个连手机都没有的人借了手机准备做什么,如果对方真的有使用手机联系别人的习惯,那根本不可能不给自己准备一台。显然她并不是买不起。
而且她说的可不是“我没带手机”,而是“我没有手机”。
过了两分钟对方走出来,将手机还给她:“管家打过招呼了,我们买完直接走就好。”
“你没有手机,对吧?”冷星似笑非笑地接过手机,对方点头,“那么,一个没有手机的人,也会用手机联系谁吗?”
“不需要和不会用是两码事。”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后这样回答。
冷星没有继续追问,陌生女人也没解释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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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星和她几乎逛遍了整个商场,才找到一家陌生女人觉得尚可的店铺。里面有七成以上的店冷星扫过觉得毫无兴趣,二成她觉得可看可不看,被陌生女人无情拒绝,还有一成她走进去看了,陌生女人低声在她耳边表示不合心意,包括且不限于“设计师的审美有问题”、“衣服的材质太差”、“加工过于粗糙”、“店员的服务态度不好”。
按理来说她应该烦透了,但其实并没有。身体虽然疲惫,冷星的心情却不差,可能因为对方长得确实赏心悦目,身材也是标准的衣架子身材,特别是那双手,手指修长,骨节纤细,皮肤晶莹剔透,说是艺术品都不为过。
“你比我还挑剔嘛。”冷星笑道,“难怪你很少逛街买衣服,因为基本入不得你法眼。”
陌生女人也笑:“这家店我觉得还可以,你替我挑一挑?”
冷星走了一圈,拎出一条剪裁简单大方的长裙:“这条怎么样?”
“我很少穿白色。”陌生女人打量了一眼,“不过既然是你挑的话……”
店员适时走来:“这一款我们也有咖色和蓝色,我觉得这位美女穿蓝色一定很好看……”
“你觉得呢?”
店员已经飞速将其余两种颜色的裙子一并拿来。
“和你的眼睛很搭。”冷星觉得她的眼睛像星空般流光溢彩,又像辽阔海洋让她想要跃入其中。
“那就这条。”对方点了下那条海洋蓝色长裙,店员殷勤地拆了衣架递给她,又引着她向试衣间的方向走去。
几分钟后,陌生女人穿着新的裙子出来,颜色确实和她的眼睛很相配,只不过冷星觉得,她就算裹一条床单穿上,大概都是整条街最靓的女人。
“你喜欢吗?”
“我觉得很好看。”她其实很难想有什么衣服这个女人穿上会不好看。
“那就它了。”陌生女人朝冷星勾勾手,“走吧。”
冷星偏了下头,发现不远处正有个身穿西服的男子,大约四十多岁,看起来老成持重,向着店员走去。
“那个人,是你的管家吗?”
陌生女人瞥了一眼:“是,我们走吧。”
“你换下的衣服呢?”
陌生女人停住脚步,冲着店员招手,店员迅速上前。
“你好,放在试衣间的那条裙子我不要了,帮我处理掉,谢谢。”
“等等!”冷星急忙阻止,然后对店员道,“没事,你忙你的,我会拿走的。”
“冷星,那条裙子已经不能穿了……”
“只是沾上了阿华田和淡奶油,我干洗一下应该没问题的,而且那是黑色裙子,不存在什么变色不能穿的问题。”冷星梗着脖子坚决道。
陌生女人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
“好,那随你,你怎么高兴怎么来。”
冷星一阵莫名其妙:“什么叫我怎么高兴怎么来,那是你的衣服欸。”
“现在送你了,你似乎很喜欢。”对方心情很好的样子,“谢谢你陪我,虽然没有喝到你做的饮料,对我来说这依然是个愉快的夜晚。”
这种轻松的气氛持续到她们踏出商场那一刻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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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星正要与她挥手作别时,好几个脸色苍白的人凑上前来,满脸饥渴地盯着她。
“看起来味道不错呢。”
“我觉得她闻起来棒极了,你可不许独吞!”
“就是她旁边的那个家伙有些碍事的样子。”
“怕什么,难道我们三个还对付不了她一个?”
冷星有些害怕,但更多是摸不到头脑。商场即将结束营业,路上也没几个行人,突然过来这么几个行迹诡异的家伙,说不慌是不可能的。
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答对了。”
陌生女人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上望着那三个脸色苍白的男女,冷星不好说她是什么表情,只觉得那张五官精致的脸如大理石雕刻成一般,冷冽又刚硬。
“准确来说,十倍的你们都对付不了我一个,所以现在,立马滚开。”
“你有什么来头,哈?难不成你想独吞旁边那个小妞?你谁啊你?”
“我没有名字。”陌生女人将冷星护在身后,“我的称号叫做’蔷薇公爵’,也有人称我为——那个没有名字的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