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蚂蚁决定写遗嘱,给自己。
没病没灾,就是想写。
她还不到二十岁。
还用钢笔写的,一式五份,硬塞到每人手里,要我们保存,万一出事了,相互有个对照。
写了满满五页,正反面,没一句正经事。
全篇中心思想就一句:“这个世界是一个虚无。”
阿裕看遗嘱,每看一段就拉着蚂蚁问:“这四个字什么意思?哦,这是个人。这人是谁?日本人?哦不是是德国人。路德维希约瑟……等会儿,他到底叫什么?怎么后面又这么多字……”
芳爷直接拿纸擦咖啡机。
嘉平看了笑笑,不说话。
孟春看了,在蚂蚁面前叹一口气:“你给我一种疏离感。”
蚂蚁当时就激动了,拉着孟春不撒手,从小时候做的怪梦到上午的新闻又说到宇宙黑洞和童年阴影。
我忍不住问孟春你逗她干什么?
孟春说:“嗐,都有这个过程。”
017
阿裕的字写得很烂,订单上的手书龙飞凤舞,除了她本人谁也看不懂。
咖啡单写的跟医院处方似的。
可有两个字,阿裕写得很漂亮,字体纤细,规矩的学生体。
汪。妍。
好像是个人名,还是女生的名字。
阿裕总是写白字,研磨咖啡写成“妍”磨咖啡,忘记写成“汪”记。
问阿裕为什么,她就是不说。
变着法地问,变着法地不说。
018
嘉平有一段时间花粉过敏,每一个不打喷嚏的日子都是对鲜花的辜负。
嘉平被喷嚏折磨得很难受,又没什么办法,于是一到春天她就开始怀揣纸巾闷闷不乐,直到冬天,世上的花都凋谢。没有花,自然没有喷嚏。
可没有花的世界又很无聊。
比每天打喷嚏流鼻涕更狼狈。
平太安慰嘉平:“你打喷嚏是因为我在想你。”
“那为什么我和你坐在一起还是会打喷嚏?”
“因为我在想你啊。”
“我都在你面前了你怎么还想我呢?”
平太不说话,头靠在嘉平颈窝,抱嘉平抱得更紧了。
“啊——嚏——”
平太的洗发水是玫瑰味的。
019
芳爷回忆以前在T bar的日子:“以前的T就是T,P就是P,打麻将的时候都分两桌打,各有各的话说。最近的小年轻……乱七八糟。”
我说:“没劲,大家都是女的,谁不知道谁啊?互相骗有意思吗?”
“你太清醒了。”
“这种分类就是在演戏,一个演男的,一个演女的嘛。”
“你觉得现在,不是戏吗?”
020
平太走后,嘉平发现自己一个喷嚏都打不出来了。
春天,嘉平故意去嗅各种花,只闻到花香,没有喷嚏。
夏天,嘉平用头发挠鼻孔,鼻子发痒,可没有喷嚏。
秋天,嘉平吞芥末,眼睛酸胀流眼泪,但是没有喷嚏。
冬天,嘉平在雪地上穿短袖走来走去,感冒了,咳嗽发烧流鼻涕,就是没有喷嚏。
感冒痊愈后的一天,嘉平洗澡,顺手用了平太的洗发水。泡沫在嘉平的头上渐渐变厚,玫瑰香气四散。
嘉平重重打了一个喷嚏,在淋浴间滑倒了。嘉平倒下时手扶在墙上的储物架上,架子上的沐浴露洗面奶护发素全都撒在地上,黏黏糊糊地和在一起。
“x你妈,想我不分时候。”
嘉平坐在湿滑的地上,倚着墙角,笑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