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文夫人的命名日

作者:起名废物
更新时间:2022-09-26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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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东局势瞬息万变,彼得留拉的队伍与布尔什维克之间展开了激烈的拉锯,而世代在这片土地上,逐水草而居的哥萨克们也吵吵嚷嚷不停地变化着阵营,对于这些哥萨克来说,他们这一辈子有三件重要的事:打仗、抢粮、玩弄女人。虽然看起来圣母玛利亚的信仰根植在他们每个人心中,但对天主有多少的信念和爱念,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上层的哥萨克将军们,说是信仰天主教,但周日的早上,却无一能出现在教堂里做礼拜。譬如杰克西姆·许,他昨晚跟在芬亚亚夫人身边大献殷勤,香槟酒喝了很多,一起出席的贵族们很多,军官大部分都很年轻,在钢琴和小提琴的伴奏下,不知疲倦地一支又一支地跳着波尔卡舞曲,凌晨的舞厅之中喧闹声一直继续着,他搂着芬亚亚夫人的香肩,看着肩膀上露出来雪白光滑的肌肤,想起来少年时候第一次吃牡蛎的事。两人都是情场中闯荡惯了的,他每次来圣彼得堡都会在她家里歇几天,这个礼拜天的早上,他非但没有出现在教堂,听圣歌轻轻唱诵,反而连胸口的十字架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于是揉着惺忪的睡眼,想叫身边睡着的芬亚亚夫人,发现身侧早就空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会儿他才觉得有点沉闷、别扭,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感到这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没必要。这个芬亚亚夫人,他每次相处都觉得十分愉快,两人棋逢对手一样的谈情,可是总落不到实处,他想起来格力高黄从莫斯科发来的电报,说是已经弄到了不小一笔款子,准备好了再去位于德国莱比锡的兵工厂采买,而自己这次到圣彼得堡,芬亚亚夫人倒是殷勤,却什么实际的都没有。


夜间纵酒作乐,白天昏睡不醒。他已经不是二三十年前的他了,那会儿年轻,有体力,下午两三点钟才懒洋洋地从肮脏的床上爬起来,喝茴香酒是为了醒酒。这会儿起床之后,他披上昨天晚上的衬衣,勉勉强强盖住大腿根,没精打采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隔着窗帘望望窗外,想着乌东平原上的滚滚烟尘。仆人看见他起床,送来咖啡和几块儿油腻腻的甜点心,他于是靠窗点起一支烟,盘算着圣彼得堡还有哪些徐娘半老的贵妇人,能够去敲竹杠,毕竟时间不等人,无论是战机,还是青春的尾巴。


于是把瓷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随后穿好衣服,扎上牛皮皮带,在头发上涂上过量的发蜡,狠狠喷了几下法国香水儿,反复照镜子画了眉毛,整个人看上去虽然有些发福,倒不失英武。他用手帕擦了擦脚下的马靴,然后推开门往厅里走,丝毫不当自己的客人。一边走着,他见偏厅里芬亚亚夫人对面坐着个身材高大长得漂亮的太太,她乌黑油亮的头发盘成发髻,裸露出雪白而丰满的肩头和颈项,颈上戴着两串大珍珠,那厚厚的丝绸连衣裙随着她抽泣的动作发出轻轻的沙沙响声。他总感觉这位太太很面熟,社交场一定见过,但实在想不起来名字——大概是他这一辈子遇见的女人实在太多了,恒河沙数,到了这个岁数总会记不清。听见抽泣,他不好意思走进,索性把身子懒散地靠在外头的廊柱上,点起一支烟,隐约听见里头的几句抱怨,什么卖掉了庄园,女儿的嫁妆还不知道从哪里出,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也是在是平常,沙皇退位之后,不少贵族的日子是着实艰难,没有进项不说,开支却一点儿少不了。要不他家堂弟阿列克宇峰·张怎么会扔下在圣彼得堡认识的几个贵族小姐,躲到谁也不认识他的巴黎,跟法国马戏团的小丑混生活去了呢。


一支烟抽完,哭声止住了,他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小了下来,于是礼貌地虚敲了一记房门,得到芬亚亚夫人轻一点头的微笑,这才走进来,很自然地坐在芬亚亚的身边,由他把自己郑重地介绍给了这位单特美丽波娃女士。他特意站起来,跟她行个贴面礼,闻见她身上传来一阵阵好闻的玫瑰水味儿,心头一点微颤,赔笑脸之后说介绍了自己的官衔,单特美丽波娃没放在心上,只是场面上应付了一下,也没记住这个男人究竟是上校还是大尉,但出于礼貌,她还是从手拿包里取多了一张请柬,递给他说,“再过几天,就是我母亲的命名日*,她要从莫斯科回来了,我们办个小餐会,有空您也来赏光。”这么做,完全是出于给芬亚亚面子,她母亲的命名日向来是圣彼得堡最盛大的宴会之一,要是赶十年前,沙皇都会亲自到场庆贺,如今虽然沙皇退位了,但应有的排场还是一应俱全。老太太的大日子,她们姊妹要的就是人多热闹。说完,她站起身来微一欠身,带上女仆就离开了。剩下芬亚亚夫人望着一脸惊艳的杰克西姆·许,有些不屑地白了一眼,“喂,别看了,人家都走远了!”说完,她从盘子里拣出一个奶酥小蛋挞,塞进他嘴里,再补白一句,“吃不着的最好吃了对吧?”


又过了几天,是文夫人的命名日,照例徐思妥耶夫斯基家族要给她办盛大的命名日纪念,钱伯爵早就吩咐仆人在家里宴会厅摆起来上好的土耳其地毯,还要从温室订上好的白色兰花,又吩咐法国厨子做那种能堆成小山的甜点塔,开酒窖拿出来之前珍藏的美酒,虽然不是他的生母,但是从少年时代就在她身边长大,感情还是很深的。再加上这次的命名日,之前的太太,现在的情人,两位文夫人的女儿,都要来现场,他必须要准备的特别精心,才能让人感觉一切都没有变化。


下午时分,徐思妥耶夫斯基的宴会厅里,已经站满了人,圣彼得堡有头有脸的贵族们悉数到场,蝴蝶夫人特意去疗养院把母亲接出来,然后与单特美丽波娃一人一边,搀扶着老太太往里走,三人都是盛装出席,蝴蝶夫人娇艳,单特美丽波娃温柔,但两位数一数二的大美人还是压不过老太太的气势。作为圣彼得堡老一辈贵族里叫的出名号的贵妇人,她头发全白了,但梳着精神的洛可可式高发髻,上面缀满了艳色蕾丝蝴蝶结,身上穿着得体大方的晚礼服,脖颈上大颗祖母绿在日影下折射出猫眼一样的光彩,不愧是沙皇亚历山大三世的座上宾,宫廷舞会曾经的领舞,站在远处的哥萨克军官格力高黄,情不自禁想,就算蝴蝶夫人、单特美丽波娃,还有站在不远处的若干文夫人的旁支小辈们,全部加在一起,也没有一个人,能有她这样的风度,这样的姿态。


看着她们一群女眷往里走,穿着黑色燕尾服站在前头的钱伯爵看见这双姐妹,一个只看母亲不看他,一个搀扶母亲的同时还不忘瞄几眼远处那个穿军官礼服的哥萨克,心里多少有点儿不是滋味儿。不过这些念头也是一闪而过,随着老太太入席,两位女儿一左一右靠着她坐下,在长桌的另一头坐在毕爵爷,钱伯爵坐在他旁边配合,期间还穿插着各色贵族,这么多人坐在一起,邻座之间彼此说话,就听见芬亚亚夫人坐在格力高黄并杰克西姆·许中间,左右逢源的说着笑话,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老太太很快吃好有些犯困,想早点退席回去睡觉的时候,有人提议,“夫人是出了名的云雀,要离开之前给我们唱一段吧。”


难得她今天兴致高,竟然同意了,找过来正坐在侧面伴奏的一组小提琴手,吩咐了一句,“唱费加罗的婚礼吧,第三幕,今夜微风轻吹。”乐手点点头便拉起弓来,众人惊奇发现她的嗓音还是像以前那样好,她拍拍两个女儿的肩膀,她们会意站起来加入二重唱,唱着无心听者有意。费加罗的婚礼这一幕说的是,伯爵夫人感叹丈夫已经不再爱他,需要靠仆人苏珊娜帮忙挽回,坐在长桌另一角的钱伯爵听着歌词里的“今晚会有风吧”,突然回想二十年前的命名日,太太还是他的太太,一双儿女围在祖母的左右唱着跑着,老太太的身子还硬硬朗朗的,能嚼得动烤的滋滋冒油的牛肉,现在虽然外头看着光鲜,但一口牙蛀得七七八八,每天靠居家护士照顾,吃点儿燕麦奶糊过生活。一边唱着的单特美丽波娃余光瞥见沉思的前夫,也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刚刚步入社交界的时候,钱伯爵曾经约她去圣彼得堡的公园里听夏夜音乐会,两人第一次牵起手,就是在《费加罗的婚礼》第一幕的咏叹调唱诵时。


唱歌的时间过去的很快,一曲终了,老太太也累了,蝴蝶夫人搀扶着她提前退席,回房休息去了,大家也吃好了晚餐,进入了喝茶或品酒的时候,单特美丽波娃坐在角落的茶壶边上休息,没想到前夫会忽然走到自己身边坐下,看着他的脸,想起他卖掉的产业,侧过头去不看他吧,远处瞧见范二虹子爵正在跟蝴蝶夫人说话,心里想起那幅画,还是不太舒服。于是她站起来想要走,这时候钱伯爵忽然握住她的手腕,用小时候的昵称唤她,显出亲厚,一边握着手一边用手指尖勾着她的掌心软肉,“办这个命名日开销也蛮大,最近有些周转不开,你看是不是……”说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不用听她都知道他要说什么,早年他投资失败,资金周转不灵,要她典当了紫玉钗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她听也不想听,把心一横,“该是你的,一分也没有在我这里。”说完之后撂开手,站起来往人多的地方走去,从仆人手上的托盘里拿过一杯酒,边走边喝了个干净,本来以为离了就完了,现在他还来要钱,实在是让她气不打一出来,本来要骂他卖庄园的话,也没机会再说了。


她看着芬亚亚夫人身边坐着标骑校尉,而那个似乎在莫斯科挺吃的开的军官格力高黄也在她身边打转陪笑;不远处站着范二虹子爵,正拉着原配格拉莎夫人(*глаза,俄语眼睛)与毕老爵爷说笑话;女儿的身旁站着她的弟弟小娜斯达克·王,两人似乎在讨论圣彼得堡哪个公园里午后更适合去喂鸭子,巴黎哪儿的时装店更新潮……环顾四周,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这个命名日典礼里的多余人,母亲早早就寝之后,她在这个熟悉的,住了二十多年的徐思妥耶夫斯基家宴会厅,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于是她又叫仆人递过来一大杯法国的白兰地,一饮而尽,她素来不是个能喝酒的人,这一大杯喝下去,隐约有些晕,身体稍微摇晃了一下的时候,忽然有个健壮的臂膀从后面轻轻搂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夫人,要小心呀。”说完,他虚扶着她坐在宴会厅的角落小沙发上,两人凑得很近,他在她耳边重复了一次接受她邀请来参加这个命名日的荣幸,然后谈起家乡的风物,单特美丽波娃有点儿醉了,因此并没有很听进去,只是礼貌坐在那儿,脸颊上泛起微微红晕,嘴角带笑。两人就坐在那儿,又举起了酒杯,等到凌晨一点的时候,女儿走过来说要在老宅子这边多住几天,单特美丽波娃也是破例笑着点头同意了。


等到二点多的时候,虽然还有两桌客人在打桥牌,但宴会厅里的人已经少了一些,她不胜酒力差不多醉倒,软着身子靠着沙发的时候,杰克西姆·许感觉她也该睡觉了,于是搂着她的腰往外走,正遇上喝得眼睛通红的钱伯爵被蝴蝶夫人领着往内厅楼梯上转,四目相对,他微微欠身,皮靴后跟轻轻一磕马刺,“今天的命名日办的真好,叨扰府上了。”钱伯爵已经喝大了舌头不能回应,还是蝴蝶敏捷,“不必客气,你照顾好她哦。”说着一扭腰往上走,四人在这个门廊处别过。


*注:俄罗斯名字时代是一个有着传统基督教和俄罗斯文化的有趣传统。 当俄罗斯人以圣人命名时,除了生日之外,他还有机会庆祝为圣人任命的日子。 命名日也被称为“天使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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