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酒店的马车上,单特美丽波娃已经醉了,整个身体歪在杰克西姆·许的怀里,马车跑得飞快,车上的铃铛随着风声作响,她的身体散发出一种清新的香味儿,发丝揉乱了,几缕散落在裸露着的肩膀外头,作为一个经验颇丰的社交场中人,杰克西姆·许还是能感觉她是不一样的,大概是受够了不少贵妇人的聒噪,对于他来说一个生得好看却寡言的女人反而让他着迷。一路上他没有多话,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她,听她在自己身侧气息深沉地呼吸着,终于,到了涅瓦大街拐角处的贝尔蒙德大酒店,他老道地搂着她走进去,招手叫来侍应生安排套房,等到了房间里,他把她抱到床上,没有了马车的颠簸晃荡,睡在柔软的鹅绒被上,这会儿单特美丽波娃反而醒过来,她醉眼迷蒙带着一层好看的水气,也没有太抗拒杰克西姆的怀抱,既然如此,他知道机不可失的重要性,凑上前去吻住了她的唇角,一边用手解她背后的纽扣,带着哥萨克一贯粗鲁的作风,她醉得很厉害,不知怎么也觉得挺舒服,任他这样动作着,她一点儿也不爱动。于是,他顺着唇角吻到她的脸颊,胳膊推着她翻了侧身,去吻她的耳后——女人这里是最敏感怕痒,又最值得人一再亲近的。正当他的舌头要滑到她耳后的时候,在那儿他看见了一颗红痣,格外地醒目,忽然,他想起来了什么,手上嘴上的动作一下子慢了下来。手慢慢松开了她的腰,他从床上爬起来离开她的身上,掀起她的裙子,小心翼翼地脱掉她脚上的长筒丝袜,看到她白皙的脚踝上明显的一块儿红色胎记呈爱心状,脑中已然乱了。
给她盖好被子,让她安静地睡觉,他一个人走到套房外的小客厅点起一支烟。想起小时候的往事,虽然在乌东哥萨克中身居官职,但他本来的家族来自波兰,随着波兰对乌克兰的统管来到了乌东平原,但是由于天主教的信仰,与当地保留东正教传统存在不少分歧,到了曾祖父那一辈的时候就改宗了东正教以期彻底融入,也是机缘巧合,父亲陆格蒙特·陆锦年轻的时候波兰那边一个远方叔公膝下无子,为承袭那边的土地和爵位,就又一个人改宗了天主教,并且特意离开了乌克兰,到圣彼得堡莫斯科等地旅居。他生得极俊俏,不太像传统的斯拉夫人,脸上棱角分明,因此也特别受女人的喜欢,风流韵事不断。他们家族的男人好像都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定不下来。父亲自小没有怎么管他,只是嘱咐过,不要亲近生红痣和红色胎记的女人,他那时候不明白,一直追问为什么,还记得父亲望着窗外,幽幽叹口气,“你有个妹妹跟着她母亲,怕你认错了胡闹。”
他游戏花丛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过什么红痣,原以为那个妹妹早就夭折了,没想到竟然会在圣彼得堡遇见,说起来父亲的容貌与那文夫人倒真是十分相衬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会分开。父亲是个颇为神秘的男人,作为他的长子,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也很有限,就算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也总是沉默的时候多。后来,美国加利福尼亚发现大量黄金储量掀起淘金热,父亲也没有跟家里的子弟们说什么,独自一个人就去了。窗外的阳光开始缓缓升起,清晨替代了夜晚的寂黑,初夏的日光相当明媚,照耀进房间里,杰克西姆·许就这样坐了一夜,抽了一夜的烟,他有叔伯兄弟,却也各自为自己奔生活,从来没有过姊妹,两人从小的成长环境太不一样了。不过,转念一想,妹妹也好,冲着一家人的关系,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拿出钱来支持白军后续的活动。于是他站起来走到浴室,放好热水泡了个澡,把胡子和头发都修整的干净利落,叫侍应生送来早餐,不紧不慢地吃完,又打了几个电话,汇总了一下各处的信息,来的都是好消息!德意志提供给顿河军政府六百万卢布的武器弹药,红军在库班的战线受到重创,现在他们的队伍正在挥师前往叶卡捷琳诺达尔。
他正盘算着要不要赶紧回去,在那六百万卢布里大捞一笔,在圣彼得堡的这些日子里,他看见了物价飞涨,这种时候除了黄金,似乎别的什么东西都不值得拿在手里。这样想着,他立刻挂了个电话给自己的马弁,要他去火车站买今天的票,赶最早一班车子回去。在他等列车排班表的时候,单特美丽波娃慢慢醒了,她甚少有这种醒来之后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的经历,但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穿着昨天的礼服,起身照了照镜子,除了头发散乱之外,其余的都不太记得了。眼睛慢慢大量着这个房间,听见外头街上传来人声和马车声,走到窗边一看,才发现这里是圣彼得堡最繁华的涅瓦大街,她正看着,外面的教堂钟声响起,已经是早上的十一点。
她有些犹豫,还是穿好鞋子推开了门,瞧那个军官穿着熨烫过的军装,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两人本不太熟,这样相处一室多少有些尴尬。他示意她随便坐,然后看着她问,“你从来都没有回过波兰吧?”她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因为她对西边的事情实在是不熟悉,加上母亲除了多年前带着她去莫斯科找律师过继承合同,其他也没多说什么,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还会提起波兰。因此,她保持着一贯的缄默,没有说一句话。时间就这样过了仿佛比一个月还长的一分钟,杰克西姆·许这会儿开始相信她的确是父亲的孩子,于是开门见山地掏出口袋里的照片盒,打开递给她问,“见过他吗?”照片上的陆格蒙特·陆锦才不过二十多岁年纪,青春逼人的脸上充满冷峻的英气,她在母亲的相册里看过两张父亲的照片,印象模模糊糊的,这个人似像似不像的,她也不敢肯定,只是抬眼看着他,没说话。他于是开门见山,“这是我们的父亲,他跟我说过,脚踝上有爱心胎记的,就是妹妹。”说完他微微一笑,然后说,“在波兰的那几个庄园,我分到的距离你的不远。”这会儿她看着他,没想过自己父亲这边会有哥哥,想开口叫又不好意思,还是没开口,听他说了下去,“不要指望了,我特意去看过一趟,前两年的东线战场,一次又一次把那儿卷入,现在除了土地,几乎什么也没剩下。”听到这里,她声音有一些发紧,“所以,什么都没有剩下了吗?”
正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他起身去接电话,随从告诉他还有一个小时就可以坐车赶回去了。听完,他撂下手里的报纸,看着她问,“不过你跟着你母亲,应该衣食无忧,波兰的损失算不得什么吧。”她坐在那儿,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财产里如果波兰的庄园都成为焦土,紫玉钗等贵重首饰都抵押给了银行,这会儿除了速速卖掉剩下的树林和房产,好像也没有太多的进项了。兄妹相认,没太多客套,两人在想的都是一个事情,如何在这个乱糟糟的局势里增加自己手里的钱。他看过太多的破产,知道这个消息让她可能不舒服,可是火车不等人,于是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我要走了,那边打仗急需用人。等回圣彼得堡再聚。”说着他转身推门而出,剩下单特美丽波娃一个人在那儿思考这一夜的经历,差点跟自己亲生哥哥搅在一起,又差点以为自己还能拥有父亲那边财产的保障,谁知道这一切都是一场空。她进浴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给家里女仆打电话,要她送衣服来。等换好了衣服准备退掉房间回家时,发现杰克西姆·许连套房的账都没结,心里叹口气,怨不得母亲甚少提那边的人,看起来果然都不怎么样。
都没想着要回家,她带着梅德韦杰娃,直接买了张去莫斯科的火车票,想看看之前在银行里代管的一部分徐思妥耶夫斯基家的活期本票能不能提出来换成金条。在火车站候车的时候,站台上她瞧见了哥哥杰克西姆·许,他也注意到了她,走过来摸摸她的肩膀,“这么急匆匆地要赶到哪儿去?”这会儿一辆列车沿着轨道驶来,蒸汽的雾遮盖让她的脸庞多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风雅,她仰起头,此去莫斯科做好了跟银行软磨硬泡的打算,也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谢谢你告诉我波兰的事情。”汽笛声长鸣,一下长的,一下短的,非常急促,他到时间要走了,没有细问,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那是他在清剿的时候抢来的战利品,从里面倒出两三颗钻石,放在她的掌心里,“上次宴会上见到你女儿,来不及给她礼物。”说完就转身上车去了,留下单特美丽波娃望着手心里那光璨夺目的钻石,感慨人是复杂的,一个连酒店都舍不得结账的浪子,竟然会送这样贵重的礼物。
等前往乌克兰的火车缓缓开动的时候,去莫斯科的车也到了,单特美丽波娃跟梅德韦杰娃坐在车上,她靠在座位上望着窗外,看见站台上的蝴蝶夫人挽着瓦里联科·小丁的手,另一边手上抱着一只可爱的狮子狗,站在那儿等车,不知道他们俩要去哪里,远远看不真切,只觉得两人似乎很放松,像是要去度假,蝴蝶夫人头上戴着遮阳的大礼帽,被火车驶来带起的气浪吹起来,飘带随风飞扬很是惹眼。坐在火车上的单特美丽波娃以为两人是要去度假,她其实没想对,这个瓦里联科·小丁是钱伯爵养父毕爵爷的族侄,这次他们俩风尘仆仆赶路的目的,是听说了蝴蝶夫人的前夫斯捷潘郑准备在喀山发展,其中一个打算是把女儿丹嫁给当地鞑靼人首领的长子,以期换取在当地长期开设工厂,大兴土木的保护。
两姊妹登上前往不同方向的火车,各人自有自己的心事,梅德韦杰娃见她蹙眉担心,便劝了几句,“到了莫斯科之后,要不要给范二虹子爵打个电话,再问问银行里的情况?我听舒文尼亚说,他们家在银行里有原先香傅丽舍夫人的关系,说不定能让事情顺利办完。”她摇摇头,范二虹子爵上次的调戏让她觉得这个男人不是那么好开口相求的,梅德韦杰娃一个仆人,弄不清楚这里面的细节,她没有回应,只摇了摇头。
等到了银行的时候,事情却比她想象中要顺利,莫斯科那边似乎还不全知道两人已经离婚,她也没点破,那个胖乎乎的银行经理将她这样的贵妇人奉为上宾,倒来上好的热茶,又命一个年轻精干的小伙子过来盘账,不一会儿就把账户里的活期本票算出来了,算不上太多,还有十七万卢布,她心说主仆二人带这么多钱走实在是扎眼,于是让都按三等分拆兑,一份是美元,一份转成金条,另一份则电汇到了她原本在巴黎的私人账户里。看他们忙了一头汗,她笑眼盈盈地很大方,不再计较那些过户的手续费用。茶凉了,银行也到了快要下班的时间,一切才都办好了,单特美丽波娃站起身把金条和钻石放在贴身手拿包里,起身往外走叫了个马车,刚到酒店门口,就看见前夫钱伯爵正搂着一个年轻女人的细腰往里走,两人打一照面,她倒是很大方,认出来这是乡下来的交际花奥尔裘·谢苗丹莉丝,微微一笑先上了楼梯。剩下的钱伯爵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她会不辞辛苦赶来莫斯科呢。但是,他并不会为她去烦恼太久,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随后他听见奥尔裘·谢苗丹莉丝叫他,整个身子靠在他肩膀上,春宵一刻值千金,花钱带她来莫斯科,好好享受才是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