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云归处
时光无声流动，伴随太阳缓缓升至高空，树林中的温度也渐渐提高。
树叶不知是在哪一天发芽，又是在哪一天变得翠绿。温热的风拂过，树林中安静得只能听到叶片发出的沙沙声。
冰宫高耸入云，圣洁且寂寥。它孤寂地站在那里，散发出淡粉色的光芒，璀璨耀眼，连太阳都黯然失色，仿佛那才是光辉的源头，将整片树林点亮。
鸟群飞过树林的上空，传来几声清脆的鸣叫。它们掠过冰宫的窗口，目光直视前方，并不关心这座高大宫殿里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偏偏这时，从室内传来了一阵刺耳的玻璃炸裂的声音，鸟群受惊后四处飞散，留下翅膀剧烈震动的响动在空中徘徊。而那响动，最终也消散在微冷的风里。
屋内的两人面对面站立着，她们中间好似有一层无形的结界，彼此都无法向前一步。Anna的双手无力下垂，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手背上的血管微微凸起，清晰可见。破碎的透明晶体铺散在地面上，将太阳的光芒散开在房间里。她咬紧了牙，不想去看那冰川般洁净的瞳孔。
Elsa将手里的衣物抬了抬，可当它们出现在Anna的视野里时，Anna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
“我让你感到恐惧么？”Elsa轻声问道。
“为什么不恐惧，”Anna声音低沉，肩膀微微抖动，压制着濒临崩溃的情绪，“不该恐惧么？我们对彼此而言…只是陌生人，你为什么…不会恐惧？”
“我看着你，就像看着镜子中曾经的自己。”Elsa的语气极为平静，如她给人平淡的感极为一致，“我们虽然是陌生人，你却比任何人都让我感到熟悉。”
“不怕我杀了你么？”
“如果你做到了，我也将感激不尽。”
Anna缓缓抬起自己低垂的头，眼眶在情绪强烈的起伏后有些许发红。她盯着Elsa手中的衣物，抿了抿嘴。Elsa的话里，笼罩着一层她听不懂的神秘，她依旧无法理解面前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样的难言之隐，也并不敢对她完全的信任。
“试试？”Elsa再次发问。
“我做不到，”Anna抬了抬自己的双手，无奈将双手间的铐链展示给Elsa，“我有这个。”
“我帮你。”Elsa说着，一只手便握住了Anna的手腕。
冰凉的温度包裹着Anna的皮肤，她完全没料到Elsa会这样做，本能地挣开了Elsa 的手。即便她知道Elsa帮她清理了伤口，恐怕将她看遍，但如今她已然清醒，如此这般的亲密接触到肌肤，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放肆！”挣脱的那一瞬间，她脱口而出。
Elsa被Anna异常严肃的语气震慑到，掷地有声，中气十足。好似那声音本身便带有魔法，让人对其俯首称臣的能力。
Anna随即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用词并不符合她的身份。她急忙调整呼吸，神色也缓和了几分，“不…不要突然抓我的手。”
“我只是想帮你。”
“不必了…我们还没有熟络到需要你帮我宽衣的地步。”Anna微微仰起头，以为这样就能不被Elsa发觉她已经开始发热的脸颊，“况且…有手铐在，脱不掉的。”
“我的意思是，”Elsa强忍笑意，这丫头想到哪里去了，“我来帮你把手铐脱掉。”
“你还会溜门撬锁？”Anna看向Elsa，目光再次紧了紧。
溜门撬锁？Elsa反应了一秒，嘴角上扬。面前这个女孩总是在使用和她气质不大相同的词汇，也不知她从哪里学来的。
“你笑什么？我说了什么可笑的话吗？”
Elsa摇摇头，轻轻握住了手铐铁链中间的位置。Anna诧异地看着她，不知她下一步的打算。
当手掌触碰到铁链的那一瞬间，Elsa才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真的要这样做么？这个问题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如若面前的人也同曾经那张牙舞爪的人群一般，自己又该何去何从。若这冬日里残存的篝火，妄图吞噬自己，自己是否要亲手将其熄灭……那一瞬间，她的身体透出一阵恶寒。如古老的坟墓被重新开启，阴冷潮湿的气味盖也盖不住，被困千年的亡灵红着眼，伸出枯瘦的手指，连喉咙里的嘶吼声都让人颤栗。
那双深海般的瞳孔望着Anna，Anna眼中那抹好似擦不去的绝望中孕育出一丝期待似的，等待着Elsa接下来的动作。她低下头，缓缓闭上双眼，即将埋葬于冰天雪地的自己，又有什么好害怕的，能够在火焰中燃烧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Elsa周身透出的寒气让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冷到快要下起雪来。Anna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刚想开口时，发觉自己的手铐上结起冰晶。
Elsa的手掌微微用力，冰冻的金属便瞬间碎裂，带着冰霜碎落一地。
时间也在那一刻冰封了一般，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一个盯着地面的铁块，一个看着一脸震惊的女孩。
若仔细去看，Elsa那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着，魔法集中在指尖。她的身子站的笔直，像是做好了随时逃离的准备。Anna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她望着自己重获自由的手腕，和碎落在地的手铐，再次抬起头来，竟蓦地落下两行泪来。
从未有人见证她的魔法后如此反应，Elsa一时间惶然无措，竟也失了反应，魔法不再集中，消散开来。Anna的情绪来的猛烈，她自己也招架不住，连肩膀都抖动起来。Elsa抬起手，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便又无声落下，显得有些拘束，只好默默立着。目光却盯着Anna，眼中柔波流转。
良久，Anna带着浓烈的哭腔，双眼通红，缓缓开口，“你可知．．．这锁链与我相伴了多久？”
“…不知。”Elsa自然想不到她会这般问自己，她在心中准备了无数个答案，有关魔法亦有关自己，却不曾想面前的人竟都不在意。
“众人皆以我为囚，惟你与我自由。” 她轻声呢喃，思绪不知向何处飘去，连眼里的焦点也散了，“可如今，自由又如何？”
自由。
Elsa将这两字在心中细细品味起来，也许与大多数人比较，她算是自由的。生活在这山林间，自给自足，自由自在。可只有她自己明白自己的无处可去、无人可诉、无事可期，她妄图将魔法囚禁于体内，却被魔法囚禁于山林。
“我想…大抵是没有绝对的自由吧。”她想得出神，不意竟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此言一出，本各揣心事的两人再次对视，两人眼中的情愫各不相同，却又异常相似。防备、谨慎和怀疑，在那短短几秒仿佛和解了一般，幻化做眼尾和嘴角的微微弧度，和两人间逐步提升的温度。
“我让你感到恐惧么？”同样的问题，Elsa再次发问。
“不该恐惧么？”Anna依旧如此反问，面色却松弛了许多。
“毕竟我们对彼此而言只是陌生人。”
“现下不是了，”Anna左手拿过Elsa手中的衣物，右手极为自然的牵起了Elsa的手。感受到Elsa本能想要抽回，她的手微微用力，“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你不怕么？”Elsa的手被她包裹在手掌中，起初是Anna的力道让她无法挣脱，可渐渐的，她好像适应了Anna掌心的温暖，甚至开始依赖、迷恋。她抬起眼，轻声问着Anna问过自己的问题，“不怕我杀了你么？”
“如果你做到了，我也将感激不尽。”
Elsa被这奇怪的互换引得发笑，她第一次发觉人与人之间，并非仅是敌意和防备，也可如此有趣。Anna看着她弯弯双眼，连自己嘴角也随着上扬都不自知。第一次见她，便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美好的存在，果然，她并非凡人。
意识到自己的失神，Anna便放开了Elsa的手。那温暖猛然收走，Elsa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想追回，她也差点就这样做了。被可以阻止的动作停在半空，她将手落回身侧，掩饰着自己的想法。
“你出去吧。”Anna背过身，轻声道。
Elsa愣了一秒，暗自揣测，恐怕是方才举止太过亲密，引起了对方的不适。
“我换衣服，你也要留在此处看吗？”Anna微微偏过头，对Elsa的反应极为满意似的。
Elsa蹙了眉，转瞬又舒展开，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她挥挥手，杯子的碎片与手铐的碎块顷刻间升华，无踪无影。“伤，”她本已退出门外，顺手关上门时悠悠说道，“记得换药。”
话音未落，她便关上门离开。Anna忽地红了脸，这哪里是提醒她换药，分明是提醒她，当初她换药时已经自己的身子看了遍。Anna握紧了手中的衣物，心中涌起些许欣喜。原来，天使也是会憋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