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再给我打电话，也没有发消息。我的卷轴安静了一晚上。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目光在充斥着夜色的房间里游弋，心跳在每一分每一秒上煎熬，沉默了许久，我突然开始失控地大哭起来。哭到我冷静下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一丝曙光。

房间里有些闷热，寒意却不断从我的脚尖上涌，侵袭全身。我穿上睡裙去阳台边站了一会儿。这个房间面朝着海，从海湾里吹来的早风很清爽。一直等到朝阳浮出海面，慢慢升起，我才感觉暖意回到了心脏。

我要去见她。

即使她不会原谅我。

我冲回房间，匆匆收拾了一下随身物品之后，就拉着行李箱去前台办了退房手续。然后我搭上了一辆观光电车，是通往港口的。不过，那里倒不是集装箱成堆的货运码头，而是民用港口。

沿途是久违的海岸风光。一些海鸥在晒得泛白的沙滩上休憩；另一些则展翅高飞，忽而掠过海面捕食。渡轮和渔船依着海岸线停靠，从远了看，就像轻飘飘的叶片浮在海上。浪花在太阳下金光闪闪，卷起白色的泡沫拍在岸上。而度假的人正在浅滩慵懒地享受日晒，嬉戏打闹。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周末。

我靠在车座的椅背上，侧身迎着热烈的阳光，微弱的风慢悠悠地穿过头发，我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嗅得到海洋的气息。不管过多久，我都记得Vale这片海，是烈日的味道。

“坐观光车去哪儿？”Yang贴了上来，坐在我旁边。她双手插在白色外套的兜里，下半身依然是热辣的超短裤配长袜高帮鞋。

“你跟着我干嘛？”我瞥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面前的书上。

“你还在生气吗？”她转着眼睛瘪瘪嘴，有些无奈，接着笑道，“我陪你转转。”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我面无表情地回问她，眼睛依然盯着一行字，但是根本看不进去。你当然看得出我还在生气。

“我认识你198天了。”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甚至知道你的生日，对吧？”

我愣了一下，但嘴角不自觉地露出微笑。我知道我拿她没辙。

我从小经历过许多奇妙的事情，比如我在高中时候做过一场非常完整的梦，醒来之后还能清晰记得每个细节，所以我把它写了下来，最后画成了故事。再比如，我在认识Yang的第二天，惊讶地发现她是我的大学室友。

“我需要回想一下，我在挑寝室时勾选的要求……” 我说着，脸颊泛红，眼神漂移，不敢直视她。再次见到她，我竟然有些难为情，或许是因为我对她有种莫名的好感。

“你知道吗？我来的时候收到信息通知，是室友名单，刚好看见了你的名字，”她低下头凑近我的耳朵，笑道，“当时我很想给你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不过你应该还没睡醒，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你来。”

她的鼻息喷在我的脖子上，有些痒。于是我轻轻推开了她。她就这么喜欢对别人……做一些暧昧的动作？甚至在没喝醉的时候也是这样。但这种距离对我而言，还是太近了，甚至有些越界。

她耸耸肩，伸出手，正式地介绍了自己：“Yang Xiao Long，建筑系。你学什么？”

“Blake Belladonna，我学文学，不过我还打算修法律。”我回握她，她的手掌很温暖。

“哇哦，挺酷的。”然后她指了指自己的床，是上铺，“那是我的，好吧，有点乱，什么都扔上面了。那边是Ruby和Weiss的，不过她们现在不在。你的嘛……”

寝室能住四个人，现在只有一张空床留给我……我要睡在她的下面？那也挺好的，如果她吵到我，我可以把她踹下来。毕竟，她看上去真的很吵，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但是，我似乎会有足够耐心听她说完。真奇怪，我着了什么魔。

过了会儿，我把东西收拾好了。除了一堆化妆品，最麻烦的就是我托人送来的两箱子书。她趴床上聚精会神地打游戏，完全没注意到我塞了几本十八禁小说和漫画在最上层的书架上。我猜她们对这些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所以我的书很安全。

“你要出去兜风吗？”

“现在？”

“反正下午才是开学典礼，晚上一节课，现在很闲。”

“你精力真好。”我无奈地望着她，“去哪里？”

“OK，你答应了。”她对我眨了眨眼，“我会骑车带你去海边转转。”

我和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在学校人缘很好，和谁都能搭上话。每次我在寝室之外的地方遇见她，都会面临尴尬的社交压力，因为又会多出那么几个人知道我叫Blake，是她的室友，我们关系很好。就好比她在向别人介绍她女朋友一样——当然，完全不是，我只是她室友，甚至她都没提过我是她的“朋友”。

朋友？我没有广泛交友的打算，也不想随意建立亲密关系，能和每个人保持安全友好的距离，对我而言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但我会莫名奇妙地嫉妒那些总是出现在Yang身边挥之不去的人，尤其是没有边界感的追求者。

也许，我在乎她。明明我对她还不够了解，却在乎她。

不过，我没时间去弄明白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我总是在和作业死线作斗争，有段时间要靠着冲咖啡在图书馆圈地学习到半夜。虽然Weiss也是这样，因为她也修法律、经济双学位，甚至想要提前一年完成两份毕业课题。而Yang的妹妹Ruby，跳了两个年级读大学，看上去几乎不为课业发愁，但也经常不见人影。我们只有在某个夜晚趴上才会集体出现，其余时候几乎都是各忙各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能避免和Weiss发生争吵乃至冷战。我们在法学院上一样的课程，并且被安排一起完成课题报告，由我选题。我选择了劳动关系相关的内容，并且会把SDC近几年在这点上的举措作为反面材料引证。她对此有些不满意，在读完我花了一周辛辛苦苦搜索整理的材料之后，彻底忍耐不住，和我大吵了起来，我们从图书馆一路吵回寝室。

“这个选题没有恶意针对你，它只是一个有研究价值的课题。”我双手抱胸，生气地盯着她，“如果你非常反感，选好题的第一时间你就应该驳回，而不是在我筛选完例证，做成文件后，你用挑剔的眼光审视我。”

“我没有时间！但你完全没有考虑我的想法，Belladonna。”她面带怒容地和我对峙，“你知道，有些材料只是一面之词。你太傲慢了。”

Weiss的自尊心让她不想触碰，也不愿意面对一些既有的现实。

“难道学这个，就是为了日后你继承家族企业，继续利用法律漏洞来压榨你的员工？”

“我不是！”我戳到了她的痛点。她指着自己，皱眉叫道，“我不会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我从小就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直面问题。”

“你说得倒轻松。”她冷哼一声，拿起材料翻了翻，“你给的文件第27页那个案子，过错方并不是SDC。如果遇到敲诈勒索，对方故意制造负面舆论拖公司下水，我认为合法反击，挽回经济损失，是完全正确的。这就是你说的直面问题。”

可笑的是，我也没有直面我过去所遇到的问题的勇气。于是，当我说出这句话后，我突然没了底气，陷入沉默。

“我需要时间。你不能认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能轻轻松松置于旁观者角度做课题。”Weiss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屑，“你真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Blake。但是，这里是现实。”

我捏紧拳头，但声音却很冷静：“我出去一下。”

一直在旁边打游戏看漫画而不敢加入战局的姐妹俩现在也坐不住了，Yang站起身伸手拉我，声音有点着急：“Blake！”

我冷冷地剜了她一眼，然后别过脸，狠狠甩开她，大步走了出去。

我心烦意乱，心里委屈，精神疲惫。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会儿，打算出门去散散心。最好谁也别来打扰我，我不想听任何的劝告和安慰。

但Yang还是追上了我，就好像她根本不怕我会迁怒于她，甚至故意撒气折磨她一样——可是一对视上她的眼睛，我瞬间没了脾气——只要遇上她的温柔，我立马就会拔掉自己所有的尖刺，束手就擒。即使我对她发了火，我的心脏还是会无法控制地发疼。

我知道，我很喜欢她，即使我嘴上会否认。

“你不要劝我冷静。”

“我不会。”她温和地说道，“我只是担心你。”

我忽然怔了几秒钟，心猛地抽痛了一下。我张张嘴，不知说什么。我仍然生着气，担心自己出言不逊，伤到她。最后我憋出一句：“我很好，我只是想……”

我想坐观光车看看海边的风景。

“你记得我上次在卷轴上抽奖吗？”

观光车到达终点站的时候，已经是傍晚。Yang拿着卷轴在我眼前晃了晃，我看见屏幕上播放着海滨游乐园的宣传片。我记得这里的门票特别贵，上次放假，我们四人原本打算来玩，但被天价的门票费劝退了。Weiss解释说，她目前和家里断了部分经济往来，否则她完全可以直接开顶级VIP包场。Yang调侃她：四个人的游乐园太冷清了，还很诡异，倒不如不玩。

看Yang兴奋地样子，我这才意识到，我们已经在游乐园的大门口了。

“你抽中门票了？”我满腹狐疑，双手抱胸看着她。

“Yep！”她点点头，信誓旦旦地说道，“我真的抽到了！但是没有人陪我玩。所以，不如我们今天把票用了吧，不然下周就过期了。”

“怎么会没人陪你玩？你可以叫上Ruby，她很想来这里。”

“嘘，我没有告诉她。”她举起食指放在嘴唇前表示噤声，“让她和Weiss玩。”

我脑海中浮现出Weiss的书桌被Ruby整个人霸占，而她本人被Ruby撒泼打滚求陪玩的画面……如果换成其他人，Weiss应该随便拿起一块砖头书给拍死了。

但我很快反应过来，Yang说的话是个蹩脚的借口。

“Yang，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认真地注视着她的脸，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到答案，“我知道，你只是……”

她用右手捂住我的嘴，微笑道：“不要说出来，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感觉眼眶有些湿润，但眼泪却没有流下来。她仍把手放我嘴上，好像故意要看我欲哭未哭，脸烫得烧起来的样子。

“唔……”我皱起眉头表示不悦。

最后她大笑起来，终于收手放开了我，然后转身就走，还背对着我无辜地耸肩摊手，代表她没有做任何坏事。我呆呆地原地愣了几秒，然后追上去轻轻捶了捶她的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