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ng，你的汤放冷了。”

半个小时以前，我因为一时冲动造成了我的“女朋友”社会性死亡。现在，我和她坐在学校餐厅里吃午饭。我们身后有一桌小孩儿凑在一起，好奇地盯着我俩小声议论。尽管他们努力压低声音，但此起彼伏的讶异和惊叹仍然传进了我耳朵，引得我在心里暗暗发笑。

而Yang此时正冷着个脸直视我，我当然知道她并没有生气。餐盘里的意面她也没吃几口，就拿着叉子戳配菜里的圣女果和青柠片打发时间，等我慢慢把沙拉吃完。

“Blake，你到底怎么回事？”她终于憋不住问我，“为什么要和小孩子争风吃醋？”

“不愧是老师，Xiao Long小姐真能圈重点。”我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轻轻鼓掌，装作无辜地看她，“孩子们不应该占用你的午休时间。”

“所以你来占用我一天的时间，对吗？”她放下叉子，双手抬起，十指交叉托住脸，颇有意味地望向我，“那么你要怎么帮我圆谎？”

“你猜。”我叉起一颗圣女果送她嘴边，她盯了几秒钟，难为情地一口咬了下去，吞掉了。我捂嘴笑道，“你还要吗？”

她点头，我再次把叉子递了过去，于是她红着脸又吃了好几口。 我感觉自己好像在投喂金毛犬，差点情不自禁地伸手摸她的头。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得让我毫无招架之力。即使她在别人那里总是一副坚强可靠，偶尔脾气暴躁，略带锋芒的样子，可一旦面对我，她似乎就变得轻柔软和了许多，连生气也可以是伪装。

“Blake……”她垂下脸埋进手背里，闷着声音说，“你是故意的？”

“是的。”我露出了看似纯良的微笑，“是你允许我继续撒谎的。”

应该说，是你默许我踏入你的禁区，接纳我成为你亲密之人，你从来都没有推开过我。这不是撒谎，这是事实。

我们还是互相喜欢，互相爱着。

她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无奈，她叹了口气，抬起头臭着张脸瞪我，然后继续吃饭。

我笑而不语，看着她把盘子里的意面一口一口吃掉。只是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把她耳边垂着的一绺头发顺到了耳后。手掌擦过她的脸颊，肌肤相亲，我感受到了她滚烫的热度。瞬间，我也变得面红耳赤。

后面“监视”我们的那些孩子都几乎快尖叫出声了，有两个男孩还吹了几声口哨。不过，其中一个戴眼镜的黑卷发女生却突然从孩子堆里站起身，朝我们走了过来。她似乎是早上那个棕发女孩的好朋友，看上去很沉静，不像是会起哄吵闹或者带头惹事的那种人。

“Casey？”Yang喊出了女孩名字。

女孩对她点点头，转而看向我。我发现她手里攥着一本资料，那是本打印成册的小书，似乎每隔几页就有张做标记用的索引贴，封面被人翻得都快脱页了。她把书递给我，礼貌地说：“Belladonna小姐，很感谢你之前允许我们借用你的故事改编成舞台剧……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刚刚我以为我认错人了。Xiao Long小姐的女朋友竟然是……”说到最后她有些激动，眼神羞涩地在我和Yang之间来回穿梭。

我回忆了片刻，方才想起好几个月之前在个人网站上答应过一个人的请求，她说自己学校要举办舞台剧表演活动，希望我能将很久之前发布过的一个小故事授权给她所在的社团进行改编演出，她愿意众筹花钱买我这个故事。我同意了，但拒绝开价让她付钱。她只需要在演出的时候，向所有观众说明是原作者是我就行了。

实际上，这个故事是我即将面世的新作品《烈日灼心》（《Burning In Your Heart》）的雏形，我早之前将它扔在了网络上，最初无人问津，后来也没什么人关注。它的题材并不新颖，甚至可以说非常老套——关于小美人鱼和她的爱人的故事。但我知道，这个故事在我手里是盈满感情的，是只属于我自己的爱意。

Casey又兴奋地说：“我一直感觉你的故事主角有参考身边人，包括你自己，现在我恍然大悟……原来你还在连载的漫画《猫鼠游戏》（《Catch Me If You Can》）的两个女主就是……”

“咳咳咳……”Yang突然被番茄浓汤给呛到，咳嗽起来，“Casey……咳咳咳……午休时间到了……”

“Belladonna小姐，这是我们改编你故事的剧本……麻烦你给我签个名再走，拜托了！”她直接无视了Yang，伸手递笔给我。

我有些诧异又非常欣喜，于是接过Casey的签字笔，在她剧本书的封底写上了大名。她拿回书，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我的签名，开心得像要蹦起来了。

“我会唱歌！所以演出的时候，唱歌的部分都是我，你一定要来看我们的表演！哦对，周五晚上，学校礼堂见……”她被自己的朋友拉拽着离开了。

“哇哦——Belladonna小姐，我看完了你所有的作品！我喜欢你好久了！”Yang模仿粉丝的口吻插科打诨，两只眼睛故意一眨一眨地对我放电，“能不能也给我签个名？没有你的签名我今晚会睡不着的……”

“签到哪里？”我配合她的表演。

“这里，还有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脸和左胸——心脏的位置。

在她的心上签名。

我皱起眉头，脸刷地一下更红了，“我又不是童话里的坏女巫，会拿走你的心脏去做雕刻……”而脸上的话，没有笔……所以我站起来，微微弯腰，低头贴近她，在她的脸上亲亲啄了一下。

这可是你说的。

我们隔着咫尺之遥，四目相对，两张脸都在微妙的化学反应下沸腾起来，熟得像十月的苹果。她赶紧撇开头，一手捂住脸，另一只手拿起餐盘就往回收处跑。

我也不知道我犯了什么毛病，总之我控制不住地想要贴近她，甚至和她拥抱亲吻。

下午的时候，她去一个班的体育课当陪练打网球。她还经常陪带排球和篮球，孩子们都觉得她“帅死了”，喜欢得不得了，所以没有她都不愿意上课。有个小女孩说，之前上这课的一个男老师疯狂追求过她，但告白失败，心灰意冷，申请调到隔壁高中上课去了，但偶尔还是会来看她几眼。

类似的校园八卦听得我怀疑自己耳朵，但想了想故事主角是她，又感觉一切尽在情理中。也许她这样的人，路人缘天生就很好。

课间，突然多了一些自由活动但无事可做的小孩儿缠着我玩。有一大部分是Casey那样的小粉丝，还有一小撮是凑热闹看自己老师女朋友的。

“Xiao Long小姐对大家都好有耐心，而且很细致。”Casey的好朋友，那个聒噪的棕发小丫头说道，“我真的好喜欢她！我还准备给她写情书的，等我再长大点就可以……”

我虚着眼睛盯住她，她才发现我站在她旁边。“可以怎么样？”我用左手托住脸，笑眯眯地低头看她。

“没什么！”她赶紧吞下了后面半句话，接着小声地嘟囔道，“Belladonna好漂亮，但看上去很不好惹啊……”

我忘记告诉他们我的听觉天生就敏锐，像这样的碎碎念，怎么逃得过我的耳朵？

“确实不好惹。”我回答道，“但是我赞同你，Xiao Long小姐很迷人。”

“我知道你是她女朋友啦！”她吓得躲到Casey身后。Casey满脸崇拜地望着我，正想和我聊天，就被上课铃喊回去了，她只能沮丧地看我一眼，我温和地对她挥手，说了句“加油”，她开心得直接蹦走了。

我坐在室内体育馆的观众席上看他们上课。这堂课突然从单纯的授课变成了几个凑热闹的年轻老师之间的对打。孩子们看得很起劲，吵到我耳朵发疼。小圆球在半空中飞来飞去，Yang的高马尾在脑后一晃一晃。她全情投入运动，无论发球还是接球，动作都非常地干净利落。我一刻不落地注视着她，不知不觉间心又跳得很快。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似乎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成为焦点，也能让我神魂颠倒。

她注意到了我，挥手跟我打招呼，我也对她微笑点头。大家都看向我们，我有种虚荣心被满足了的快乐。就算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彼此告白确定关系，但能这样互相惦记，默契融洽地待在一起，我感觉很舒服。

我在学校一直等到她下班。

“Belladonna，你真是够闲的。”她坐在摩托车上，把安全头盔递给我，“感谢你造谣。过段时间你回去了，我是不是就该说，我已分手，回归单身？”她笑着说。

混蛋Yang Xiao Long，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撅起嘴，不搭她话。明显地，我听得不大开心。为了报复她，我没有接过头盔，只是单手叉腰站在车旁，冷冷淡淡地盯着她，眉头紧皱。

“你生气了？”

“嗯。”

“我开玩笑的。”

“哦。”

她无可奈何地伸出右手揽住我的腰，将我拉得近点，然后左手拿着头盔戴到我头上。我在她的单手包围圈里挣扎了一下，可她力气有点大，我挣脱不了。我张嘴说道：“不准分手。”

我是对自己说的。

“好。”她扭过头直视前方，我看不见她头盔里的表情。

其实有那么几次，我也分不清楚我们之间哪些是真心话，哪些是玩笑话。或者，所有的玩笑都是指向真心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坦白。我想，三年多四年过去了，我们离Beacon那段时光已经有些遥远了。我们有自己的生活，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转，似乎很难再回到相交的起点。

我不知道怎么留在她身边，或许她也不知道。我们唯一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她的手依然放在我身上，没有松开。

我希望她不要再松开。

“你想吃什么？”

“想吃鱼。”

Yang骑车带我去集市。Patch镇的夜市热闹非凡，之前码头的摊贩大都转移了阵地，来这里各占领地，大声叫卖。除了菜店和小商店，熙熙攘攘的一条街上还有家小型玩具城，门口有个娃娃机和玩蒙面飞镖的小铺子。

我们买了些土豆、番茄、胡萝卜、洋葱还有牛肉、鱼，她说自己会做土豆炖牛肉和烤鱼，我对此持温和的保留态度，并做好了挨饿的打算。在我的记忆里，她的厨艺确实不算……太好，而且主要是我嘴挑。

“在吃的这点上，你真是一点没变，Blake。”她撇头看我。

我挽着她，心情愉悦，“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要是你把我最喜欢吃的鱼烤糊了，我跟你没完。”我笑吟吟地威胁她说。

“你是猫吧？”

“正巧，你不是最喜欢黑猫吗？”

这时候我们刚好又绕回了那个玩蒙面扎飞镖的铺子。老板正拿着扇子，扑扇扑扇地给自己散热，见我们停在他面前，连忙招呼：“小姐们，要玩吗？”

我望见老板身后有只半身大小的金毛犬玩偶，它非常乖巧地坐在桌上，我顿时心动了。Yang大概是一眼看穿了我的想法，回问道：“那个玩具怎么得？”

“蒙住眼睛，可以扎十次飞镖，如果每次都正中红心，那就能拿到那个小家伙。”

Yang点点头，把手里的东西放地上，我猜她觉得我一个人拎这些会拎断手，然后她走过去蒙眼掷飞镖。没过几分钟，她就把那个大眼睛的金毛狗狗玩偶拿了回来。百发百中——老板有些诧异，或许觉得自己亏了，神情不满地望着我们，但他至少收了点钱，也就作罢。

“好可爱，好漂亮。”我把“狗狗”抱在怀里蹭了蹭，“我要搂着你睡觉。”

Yang双手插胸，对我冷落她颇有怨念，“Blake，你不是特别怕狗吗？”

“玩偶不算。”我停顿了一下，笑道，“哦，你也不算。”

等她反应过来，搞明白我意思的时候，我已经拎起几袋东西，抱着玩偶，大笑着往前走好几步了。她耸耸肩，提起剩下的东西，追上了我。

“在你眼里，我居然是金毛犬？”

“难道不是吗？”

回到她家，我们做了晚饭。

我一直认为，做家务相当繁琐，会耗费掉我大量的时间，以至于我没有精力搞创作，所以我对这些事向来不怎么耐心，但Yang好像并不反感做这些。

“我爸做饭也不是很好吃。”她边说边把烤好的鱼片从烤箱里取出来，夹起一块吹了吹，放到我嘴边。我愣了一下，发现她在反向投喂我食物。

“还不错，比以前做得好吃多了。”我由衷夸赞她。

“我以前也没那么糟吧，至少Ruby一直吃得下我做的饭。”她挠着头说。

我轻轻笑道：“其实不糟糕啦，我以前就非常喜欢你做的鱼排面，所以明天做给我吃吧。”

“你因为喜欢吃鱼，所以觉得我做的好吃？”她拿着汤勺，挑眉看我，有点怀疑我的夸奖。

“你干嘛要和鱼争宠？”我哈哈大笑，“要不……你变成鱼吧？”

虽然我在故事里，确实把她变成了鱼。

“如果我变成鱼，你就得跳海里找我了。”她睁大眼睛微微低头看我，我也望着她。我很喜欢她的眼睛，从第一次见她起，这双眼睛就勾走了我的心。它像浅紫色的深海，包孕着浮在海上的烈日，灼烧着，沸腾着，深深地注视着我。

我弯起嘴角，在她耳边说：“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