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星巳己想要杀人吗?
她不知道。
星巳己很小就知道,她天赋异禀,在道人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至于其它,她思索了一下,好像偏离得太远。
她偏离自己太远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这可真是……星巳己拧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然后叹了口气。
已经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这样的事实了,但每次意识到依然会让她有一瞬间的晃神。
心说这未必不是好兆头,只是时机稍显不当,稍稍?有那么些提前?
是那个吧,她迅速分析了下原因——也不是第一次分析了,原因显而易见——
星巳己给自己画了许多规避愚蠢的线,然后放空思想,闭上眼睛,如盲人行于盲道——触线了就拐一下、触线了就拐一下,然后就不知拐到哪里去了。
她不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在走,她只是通过规避自己的不意愿,然后走到了这儿。
她是怎么想的呢?
难道说,这就是她对路的小小叛逆?
那还真是幼稚,那歪歪扭扭的姿态可太难看了。
是受星未卜影响的缘故吗?她不禁想,星未卜混沌的人生态度肯定潜移默化带偏了她,也就是那什么,近墨者黑!
不只是人生态度,星未卜不受她天赋影响一事肯定也严重误导了她,使她一度陷入自我怀疑,自信心相当受挫。
再想想,那些年时间都拿去围着星未卜打转儿了,最常做的事不过是替星未卜驱散驱散人群,表演一手操纵人心的临阵倒戈、自相攻讦,完全没有好好发掘天赋。简直糟蹋天赋。
不过天赋这回事怎么说呢,它来得随意,没什么道理可言。有时候你可能觉得它有失公允,有时候又觉得,既然是天命所归,就应该有一些只有自己能做的事在等着自己。有一种被托付感。
是这样吗?
那还真是所托非人,星巳己只想说,我只会拿它来画画线。
只要事情不主动找上她,她才不管什么天赋不天赋,就让事情等着吧!
就算事情找上门也别想找到她,她修的正是让事情找她不到的行——天赋啊天赋,你当有此用!
不过——
好像有点操之过急,或者说顾此失彼,她自己也快找不到她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还得了,还是缓缓吧。
先巩固巩固此身的维系再说。
说到这儿她不免又对星未卜一阵遗憾,当时只是隐隐觉得,如今果然,她需要一个极具吸引力的人将她系于此世间,不然她迟早会忘了自己,然后泯然于天地。
星未卜无疑是这最佳人选,从时机到资质都极佳,可惜……可惜什么就不说了。
修行预备阶段她也一直在物色,难得人员聚集,能省不少功夫;过了这村,大家各自修行,相遇就更难了。可惜,又是可惜,为了多遇到些人她甚至在这儿待满了五年,可结果呢?结果还是没遇到个满意的。
然后她,多少有些负气地自个儿独自就死命修行。——按理说,既然画了线,她不至于做出此等愚行,但理性之线终究没挡住非理性的野兽,事后再讨论为什么那么蠢也没多少意义了。
只是她小小的放肆给她吓得不轻,一是她竟然做了此等蠢事;二是这蠢事差点儿让她栽了跟头:“独自”成为“世间”“最薄”果然是不可能的,她就知道,连预先打磨打磨也不行了,打磨打磨打磨打磨打磨打磨,她早不知道打磨多少次了,再打磨可就穿了。
也罢,还是歇着罢——怪只怪天赋太强,稍稍一挪就重逾千斤,天平可不得死命地斜。直欲将她坠出此世间。
有此一遭,她勉然敛起性子,随便领了个不需要日常修行的职,开始四处走动——就结果来说,惹了一身膻,到处遭人惧恨;但她的动机是什么呢?一是条件不足不敢再冒然修行;二是平复平复心情,顺便继续寻找那个“条件”,也就那个“对的人”。
好在这一身膻不是白惹的,虽然不见得是这一身膻的功劳,但她吃到羊肉了——说吃到的是羊肉该有人要生气了,净瞎比喻——她是找到了,那个对的人。
在纯化“道余”的工作中,她遇到了履冰。
先不说履冰。道余是道人死后分离出的残余,不成形的直接被无何有之屏障吸收,成形的则会被另外收集起来留待他用。——说是他用其实也没多少用,主要是用来记录道文:道文除了记在道人不知不觉间,就只能记在道余上了;但是记录之前,道余首先得是纯净的;偶有寄托了道人生前重大愿望的道余,就必须进行纯化了。
而所谓纯化,说白了就是解决道人的遗愿,然后得到道人的遗产。是难度与内容上轻松且有趣的工作,只要求对本原有比较强的感应力;但在心理上可能沉重且沉重,毕竟承接的是死而不消的愿望。
履冰所从事的就是这样一个工作。
她长期挂就在这个闲职,想必很喜欢品味他人的遗憾,也乐得清闲;以及,这个工作没有修行要求,不常往想象界去,能多活很多年。
星巳己则没有这方面的喜好,选择这个工作也不过是为了散散心;以及,她修行也修行,巴不得修行。
看来不是一路人。
然而这点点差异并未妨碍她们萍水相遇迅速就引为知己。
不久更结为伉俪。
只能叹一句:缘分真是奇妙。
不说这些虚的——说点更虚的:本能的吸引先于她们做出了判断,结合是顺其自然的。像她与星未卜那般明明互相吸引却死活结合不了才是不自然的。而且,人有不同是理所当然,寻求伴侣又不是寻求另一个自己……
是了,与星未卜的遗憾大概正是由于他们太过相像。太相像并越来越相像,继续待在一起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还是履冰比较安心。
随遇而安,遇则安,安则遇。
安心便是良遇。
小小的烦恼是,发展太快太顺利,她近些年新琢磨的恋爱小手段都没怎么得施展。
不过眼见着修行又出了岔子,想来是该反省反省自己与履冰的感情了。有什么手段就尽数使出来罢!
琢磨着又不禁觉得好笑,倒像是为了向履冰示爱故意修行不顺似的。
细想又觉得,就算故意也是履冰的故意,十有八九她早就瞧出了端倪,正等着自己走到这一步,然后提前一步来个悬崖勒马,救人于将坠未坠之际。
履冰有许许多多小执拗,而这是她最为执着的一个;日常里逮着机会就实践,星巳己没少被她拿来实验。
咦,说好的安心呢?
但并不讨厌,甚至很欣赏,这“将”与“未”的“一线”之美,总给人豁然的感觉。
只是隐隐有些担心……算了不担心了。
哪天真出事了,就让她哭去吧。
在此之前——
履冰给星巳己的第一印象就是“危险”,行于薄冰,立于危崖,浑身散发着生死“一线”的气息——敢系千钧于一发——星巳己就差没冲她喊“我有千钧,借尔一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心情很是激动。
压制住内心的躁动,星巳己向履冰搭了话:“姐姐!”
正躺在一团水上,意识畅游在道余的遗愿里,履冰闻声微微睁开眼睛。
“姐姐,你有感觉到吗,结构的吸引,咱们的结构,互相要倾倒了。”
“哦?倒了没有?”惺忪的眼儿挪到星巳己眼里,“是有一种氛围,把遗愿都挤没了。”
“靠在一起就不会倒了。”结构就是这样。
“倒了也能靠在一起。”履冰随声应道。
抑制不住内心激动,星巳己双手握住履冰的手:“姐姐,咱们建立关系吧,互相依托的关系。”
“我叫星巳己,字游方;知己的己,游于方外的游方。”
“危未之末,字履冰;无本之末的之末,如履薄冰的履冰。”
星巳己不禁感叹她人如其名,不论危未之末还是履冰,都不禁让星巳己怀疑:她果真是照着名字长的?
再多些了解后,星巳己又发现了履冰的一个习惯,或者说癖好:履冰她尤其喜欢潜水,就差没住在水里。
“嗯?不过是为了更接近冰而已,除了冰最接近冰的就是水了吧?要踩在冰面上最踩在冰面上的就是水了吧?最恨我不是一个水!”她是这么说的。
履冰常年穿一身易隐于水的纯色服装,一接触水就跟此水同色,未接触的部分则保持上一水的颜色。因此,每当她走在雨幕中,接触雨水的部分被雨水同化,未接触的部分还维持原样,整个像是瞬间被雨水给打散了;不多时,整个就消失在雨中。
星巳己也由此发展了新癖好,每当履冰潜入水里,她就往水中滴入各色的墨,晕开的墨缤纷绚丽,履冰自水中一跃起,便染就一身华服。履冰也由着她,就当这纯色穿腻了。
让履冰苦恼的是,受她启发,星巳己有样学样,更青出于蓝,常年穿一身易隐于天地的服装,这下,寻常根本看不到她——若非她们伉俪情深,且留有“一线”,就连履冰也很难寻得到她。
当然这种小情趣想必寻常难以理解,自也不会与外人道:伉俪情深是星巳己之所欲,“一线”则危未之末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