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冰倏一抬头,星巳己果然磕了下巴,牙齿碰撞,耳根微鸣,好在没咬到舌头。
但什么也没说,履冰又把头埋回星巳己胸口。
下巴蹭了蹭履冰头发,星巳己批评道:“确实令人咋舌,可惜没咬到。”
然后嗤嗤笑了起来。
“我也不喜欢讲这些陈年往事,遇到你之前就没什么好事,这一翻全是黑历史,讲起来还挺羞耻的。”
“但不追根溯源的话,很难把我的问题说清楚。所以,你权当是在听故事就好,别太把我过去干的那些蠢事往心里去。我的结果不在别处,都在姐姐这儿呢。”
“还有,之所以我对过往记得很清楚,那是因为我不讨厌回忆;它大小是一种确认自我的手段,我需要知道我是由什么拼凑出来的。”
“你也知道,我这不是越来越稀薄了嘛,自我的边界变得若有若无,像是要和世界融为一体,变成不可名状的东西。不可名状是我的目标没错,但我不想和世界融为一体;于是就一遍遍描摹自我,把自己圈在名为‘我’的界线之内。”
“我时不时就会回忆过往,把过往细分再细分,然后拼凑每一个细分的我。这在现实世界很难想象,但在想象界我甚至能感觉到每一飞秒的我。试想一下,如果我将每一飞秒的我都还原出来,我将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
“恐怕会撑爆我的想象,瞬间就把我吞噬了。”
“‘人是人过往的总和’,好像有这么一种观点。但是怎样总和的呢?如果是每一秒的总和,那人肯定不堪其重,有人能记住每一秒的自己吗?一天倒是可以写个日记。——就拿日记来说,一天的人被删减总结了,然后每一天都删删减减,最终拼凑成当下的人。在人的拼图中,那些大块的、鲜艳的自然引人注目,小块的、阴暗的则微不可查,或者只把能够示人的部分写成日记才是常态。可见从每一个过往中提取一部分组成当下的人,其实是相当随意和粗略的。”
“但不失为一种可行的办法。甚至这正是聪明之处。”
“人毕竟有太多冗余,记住每一个微小的自己实无必要。择其善者而从之,才是聪明的做法。”
“所谓‘善’,指的是人的喜好。从心所欲肯定是做不到,但相较而言总有善者;不论身处何种境地,选择更喜欢的选择,是与生俱来的执着。”
“我当然也有这种执着,然而我所求甚多,这点执着也就被掩盖了。”
“没错,虽然同样是拼凑自我,但我并不是通过裁剪来拼接。不是删减而是增加,也就是填充自我。——用一天相连的我肯定不如用一秒相连的我紧密,而我的追求更在之上,我需要细分出更多的我来填平我的间隙。”
“而回忆是细分的参考,我没理由会讨厌。”
“但我讨厌用回忆的方式讲故事,恨不得把这么讲故事的人都给揍一顿。任你是遗憾也好,坦然也好,结局都摆在这儿了,再怎么讲也是惺惺作态。”
“——之后的路可以走向任何地方,但之前的路一定会走到这儿。”
“我讨厌这种‘既定’的感觉,我没法忽视那个高高在上自以为知道一切的人。”
“当然,故事的背后必定会有这么一个人。但必定会有的人就直接忽视了吧。”
“事实上我总是忍不住会去看剧透,不然就很没有安全感,总觉得会被讲故事的人戏耍。想要知道故事的走向,想要知道故事的结局,排除了那个高高在上自以为知道一切的人,我就是知道得最多的那个了。”
“就是这样,讨厌回忆视角,但别的视角又忍不住去看剧透。”
“偏激时,甚至所有的第一人称叙事都会讨厌上。‘我’这个字太过晃眼,实在没法忽视。”
“接下来我将用‘我’来讲一小段故事,我会替姐姐好好声讨声讨这个自以为是的蠢姑娘。”
“那么,上回书说到——我与星未卜相遇了。”
“之后就是顺其自然,慢慢地我们就熟识了。”
“要说一开始是谁主动,那确实是我,他看起来比我还小,不可能靠他来建立关系。虽然我也只是个孩子,但谁叫我天赋异禀,心智远胜常人。”
“后来我当然知道,实际上他比我大三岁还多,可惜自个儿不争气,前三年里竟然丝毫没有成长。”
“据说他一离开母体,呼吸、心跳就都停止了,血液也消失了,眼睛当然也没睁……算是完全没有生命体征。”
“奇怪的是‘无何有’认可了他,按顺序给他记了名——星地未时第卜位生人,星未卜。”
“他被判定为活人。”
“活的人,两项判定竟然都通过了。”
“很有趣吧,‘无何有’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星未卜并不承它的情。名是记上了,但无何有的庇护终究施加不上。”
“等哪天我有兴致了,会考虑给它升升级,把这个漏洞给填了。再有像星未卜这样的祸害还是早发现早收治的好,免得四处走动害人不浅。”
“扯远了。”
“予指这种状态一持续就是三年多,真亏他父母没有抛弃他。”
“抛弃了也不会有负罪感吧?他那样就只是一块有名字的肉。”
“啊——”
“这么一说他倒也不比人差,行尸走肉,多的是这样的人。”
“予指显然要强很多,他那三年——很可能、一直处于绝对零度的状态、也说不定。”
“他是生来不凡的人。”
“就算不是人,也不凡。”
“唉,为什么我没能早些出生,那样就能见识见识刚出生的予指,凭我的眼睛,说不定就能看出他到底是怎样一个生命。”
“啊啊啊,遗憾啊,我死后肯定会在道余里残留下这个遗憾,履冰姐姐,我不忍心让你背负我的遗憾啊。”
“别担心,要在道余里留下意念是很苛刻的,你遗憾太多,可能谁也不让着谁,最后都同归于尽了。”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说回予指,刚遇到他那几年,他还比较虚弱,又比较小,很多事都靠我照料着。能想象吗?一个更小的孩子照顾另一个孩子。但是没办法,他父母的状态比较糟糕,我‘看在眼里’,没法视而不见。就这样,我对他简直比他母亲还上心,你说他会不会也对我有雏鸟情结?”
“咳!不说这个了,接下来才是重点。”
“在不断的接触与观察中,我明确了几个事实:
第一,我能够感觉到一些别人感觉不到的东西,随着感觉的指引,我甚至能触碰那些东西。
第二,那些东西都绕着予指走,唯恐避之不及被撞得粉碎——如果能走的话肯定是要走的,可惜它们走不了,就只能被撞得粉碎。所幸予指走后它们会慢慢复原;这点我当然也观察到了。
第三,那些东西存在于万事万物,却唯独在予指身上毫无踪迹——予指可能不仅不是人,还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