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15日园田海未生贺
文笔,OOC,世界观老三样
依旧是冰河之上结局后发生的事
大量的暗喻型剧透,但不影响观看(顶多有点谜语人)
绘里感到有些恍惚。
周遭的事物宛若重构般,令她的感知逐渐清晰、并延伸开来。
等回过神来,自己正身着一袭宴会舞裙,与几位更是华冠丽服、珠缀银饰的贵妇走在一起。她的意识宛若宝贵的最后一块拼图,回归的同时使风景画般静止的场景赋予了生机,窸窸窣窣的嘈杂音开始于耳边复苏。
“——”思绪空白如纸,于是她开始环顾四周。
远望一片木建宅邸森然庄严,近看满眼碧池绿植鸟语花香,如果没有来回巡视的西装保镖,绘里或许还能稍微沉醉于这里的景色。
……日式宅院和西装保镖?嘛,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啊哎,真是煞风景呢,怎么有这么多人在巡逻,真讨厌啊。”
“可别这么说,这个宅邸的老爷现在可能已经急得七窍生烟了。”
“怎么?就因为几天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怪盗发来的预告函?”
贵妇们的对话突然灌入了正些许出神的她的耳中。终于在这个地方找到立足点的绘里,选择继续侧耳聆听。
“才不只是因为这个,你晚来的可能不知道。刚才有一个跟我们一样受邀请而来的公子,到了门口发现自己的邀请函被偷了,闹得特别大。后来和安保人员对了一下名单才知道,原来已经有人冒用他的邀请函,还伪装成他的模样混进了宴会里——当时我就排在那个公子后面看完了全程,啧啧啧,那叫一个精彩。”
“有人混进了宴会里?难不成,是怪盗132偷的邀请函?他已经在这个宅邸里的某个地方了?”
“可不是嘛。”
听到这里,绘里忍不住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池塘,像是在确认自己是自己似的,认真地打量了水面所倒映的自己的身影:“备用”的暗红色长裙,第一次穿却意外地很合贴自己的身材曲线;仓促扎起的法式单包盘发虽然有些没绑进头绳的金色发丝调皮地垂落下来,但也恰到好处地增加了点凌乱生动的美感。裙摆不高不低的开叉,也正好遮掩又隐约地露出了小腿,不至于太惹眼。
——总之是这场宴会的平均水平。中规中矩,既不高调,也不会让人指指点点地等着看笑话。
“怎么可能?都已经过了这么久,怪盗要是还易容成你说的那个公子的脸,早就被抓出来了。真的不是你在编故事哄我们开心吗?”
“我骗你们干什么,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绚濑小姐。我记得她比我更早进入宅邸的。”
猝不及防地,被其中一位夸夸其谈的贵妇点了名,绘里从对现状的思考中抬起眼眸,自如地微笑道:“不,我不太清楚。刚开始进来一不小心迷路到了人少的地方,可能正好错过其他人的讨论了吧。”
“这……”
因为自己的不配合,爆料的贵妇一瞬间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就在她即将被其余几位同行人投以怀疑的目光时,绘里话锋一转地接着说:
“啊,不过,先不管怪盗究竟有没有混入宅邸中,为什么我们现在不去欣赏一下这次宴会的主题——那枚价值连城的海蓝宝石呢?万一到时候它真的如怪盗函上预告那样被偷走,我们岂不是白白赶来赴宴了?各位太太,你们觉得呢?”
“……这倒也是。”她们面面相觑地点了点头,“还是绚濑小姐想的周到。”
虽然她们都是在这次宴会上和眼前这个日俄混血的女性初遇的,但短短几分钟的交流里,绘里用那高岭之花般的别致外貌和与其有所反差的亲和聪敏,赢得了所有太太们的认可。
“那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被一身红裙烘托得极具女性魅力的绘里,朝着主会场的方向摆出了“请”的手势,意外地颇有绅士风度。一个接一个先送走了太太们,变成位于团体末尾的绘里逐渐地淡去脸上的笑容,趁着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自己时,微微俯身,抬手拂过她的长裙高叉,从其内侧揭下了一张藏在那里的纸条。
“……”
简单地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绘里便将之揉成一团,随手一抛,纸团精准地落进了一旁的草丛中。她则头也不回地踩着高跟,不疾不徐地赶上了已经走远的贵妇们。
————————
果然,当她们来到主会场时,位于目光焦点之下的展示台,不仅从一开始就拉起了红丝绒制的隔离线,还有数个保镖围在附近走动,根本没有人能靠近过去。为了以尽可能近的距离欣赏到它,绘里和贵妇们都只能远远地在庭院的屋檐之下,站在高一阶的悬空长廊上俯看。
——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展示台之上、那枚身价过亿的海蓝宝石,用它美丽的色泽和夺目的剔透,将众人的眼球俘获。
“哇……不愧是传闻中的‘沧海至宝’。”
“这比我在马尔代夫见到的海水的颜色还要漂亮……”
“要是能把它做成项链挂在脖子上,一定很棒……”
个性迥异的贵妇们唯独在海蓝宝石的闪耀下,才会心照不宣地为之由衷赞叹起来。
仿佛,她们都拿到了同一个剧本。一个“要被海蓝宝石的魅力深深吸引”的,剧本。
而绘里自己也不是例外——刚才那张纸条写着的也是她的“剧本”,上面要求自己做的,其实和贵妇此刻的表现差不多相似:也是要感叹宝石的美丽,并为此献上盛大的演出。
但她打从心底不愿意顺应剧本,甚至还暗地里嘀咕起看上了这枚宝石的怪盗。
说实话怪盗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因为这宝石的漂亮程度根本比不上——
比不上什么?
……比不上谁?
突然,屋檐上传来了一声奇异的动静,像极了有时夜里天花板上传来的“掉落的弹珠”,但远没有那么清脆响亮,并且还“咕噜咕噜”地,沿着下斜的檐梁滚了下来,无声地落在院里的草地上。
被打断思绪的绘里眨了眨眼,不禁好奇地伸头探去——
白布。圆头圆脑。三笔简单勾勒出的笑容。
……晴天娃娃?
在她正对着落在自己眼前的晴天娃娃那纯粹的笑脸发愣时,其他的晴天娃娃接二连三地掉在了附近的地上。
“哇——怎么突然下雨了?!”
许多在庭院里走动的贵宾捂着自己被晴天娃娃砸中的头,纷纷跑到她们这边来避“雨”。几个呼吸的工夫,整条长廊变得拥挤不堪,本就宽敞的地面被长曳于地的华贵裙摆占据,若是有人一不小心踩上一脚,人群中就会爆发一阵尖锐的骚乱。与此相比,逐渐堆积在庭院外的晴天娃娃都更加和谐。
“各位先生女士,请不要惊慌失措,我们这边马上为你们准备防雨措……”
“不对!海蓝宝石不见了!是怪盗132!是她借着这场雨偷走了海蓝宝石!!!”
正准备维持秩序的保镖被另一个保镖的咋唬声给中止了行动,他一开口,整个宅邸突然相当人性化地鸣起刺耳的警报声,现场内的所有灯光瞬间集中于空空如也的展示台上,吓得挤在长廊边缘避雨的几个人失衡地摔进了晴天娃娃堆里,令场面变得更加混乱不已。
突如其来的“降雨”、长鸣不止的警笛、不断推搡的人群……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和她毫无关系般,绘里一直盯着眼前的那一堆晴天娃娃。她缓缓地蹲下身,伸手拾起了其中最吸引她注意的那一个。
这是一只稍有不同的“长发晴天娃娃”。方才身处在仿佛是量产批发的娃娃堆里,只有它在用那一弯更显平缓柔和的微笑弧度,静静地与绘里于数米之间对望。
就像是,在遥远彼方等候着的某个人。
为了确认那个“彼方”的存在般,绘里从手中的晴天娃娃上抬起眼眸,愣愣地直视前方。
地上的晴天娃娃零散中又带有一丝规律,如同一条鹅卵石小道般,将她的视线逐渐了引向了道路的尽头——
不知何时,路旁的樱树底下伫立着一个人,所有人都在寻找的海蓝宝石正躺于那人戴着白手套的手掌上,仿佛本就该如此。可又偏偏像是位于众人的视野盲区的交错点中似的,除自己以外,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将海蓝宝石收入攥紧的手中,她若无旁人地从树荫的遮掩中踱步而出。贴身修长的西装革履,西服表面用银丝线勾勒出的精致边缘与纹样,明明是如此贴合这场宴会的服饰……但搭配上一双比她头上那顶长筒礼帽还要高出一截的兔子耳朵,以及从燕尾服开叉中探出来的毛绒尾巴,就算没有失窃的海蓝宝石在手,怎么想也不可能不惹人眼目。
“——海未。”
哪怕只是一张远远的侧脸,绘里还是认出了她。轻轻的一声呼唤,似乎穿越了嘈杂混乱的庭院,传入了她露在深蓝色长发之外的人耳中,由此循声望向了自己。透亮的单片眼镜别戴在左眼上,垂下来的金丝链条些许倒映着来自她手中海蓝宝石的光亮,莹莹闪烁,但还是耀目不过轻含笑意的温和金眸。
“……海未。”
不禁捏紧了手中的晴天娃娃,绘里轻轻地迈出了一步,仿佛下一秒海未就会在她眼前消失般地小心翼翼——来到这个宴会的目的什么的,在见到海未的那一刻就已经变得完全不重要了。
海未无言地浅笑着,随后眼眸沉下,慢慢地,连带着眼里的光一起收敛了起来,显得始终弯起的嘴角多了几分落寞。而后,当绘里向着她患得患失地伸出手时,海未抬手压低了帽檐,表情不明地转身、朝着反方向逃离。
“海未!”
绘里刚想追上去,右脚细高的鞋跟卡进了地板的缝隙之中,差点害她一个踉跄摔进晴天娃娃里。努力想把鞋从里面拔出来,却发现仿佛陷入泥沼般越卡越紧。于是她心一横,索性脱掉了高跟鞋,赤脚跃下了长廊,在警报鸣笛和人声鼎沸间,提着长裙奔了出去。
“绚濑小姐?绚濑小姐!你要去哪里?”
“快回来,绚濑小姐!现在到处都是一团乱啊!”
“绚濑小姐小心脚下!”
贵妇们急切的呼唤并没有换来绘里的一个回头。宝石什么的,名声什么的,利益什么的,全都与嘈杂的会场一齐被她抛在了脑后。焦急淌下的汗水刺激着眼眶,但她依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远方那抹熟悉得令人不舍的身影。那道轮廓每因自己的竭力靠近而放大一分,绘里的喜悦就会为她开始破皮流血的双足注入一丝力量。
甚至,似乎是受到她的感染,堆堵在路上的晴天娃娃也如同波浪般“退潮”到了一旁,主动为绘里开辟出一条宽敞平整的大道。
渐渐地,日式宅邸以及身处其中的人事物,都随着绘里的远离而悄然消弭,宛若从来就不存在的海市蜃楼。而绘里这个追寻属于自己的“绿洲”的旅人,才称得上是唯一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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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无尽头的奔跑,令人烟的痕迹彻底埋没于这片不知何时出现的草原。一望无际的茂草,与蓝天一同占据了视野的全部,却没有让人迷失掉自己身处的方向。
如果金色的旷野拥有着自己的意识,那它将会看到,一位身着西服的蓝色长发女性稍作喘息地驻了足。惬意的微风吹得她稍稍耷下的兔耳向后弯去,而身后被她的双脚凌乱压倒在地的杂草,则顽强不屈地“爬起”、“愈合”了草原上犹如伤疤般的踪迹,隐去了她来时的脚印。
再然后,它还会看到,本以为成功甩开追踪者的她,正要趁此机会松口气时,警觉的神经却随着猛地竖起的兔耳一起紧绷——只因不明来历的气球爆炸声,自她的头顶传来。
“——?!”
猝不及防地回头仰首,下落着逼近的金色身影令她的瞳孔中的愕然无限放大。于是,没能来得及躲开,她就这样被“从天而降”的绘里逮住了身子,重重地扑倒在草地上。
“呼……呼……哈啊……”从始至终都紧追不舍的绘里依旧心有余悸地喘着气,但又不敢随便挪开自己的视线、或是松开捏着海未肩膀的手,声音极力地从被疲惫与不解梗塞住的喉中挤了出来,“为什么……要逃走?”
“……”
躺倒在草地上的她静静地注视着绘里,无动于衷的金眸如同遗弃于角落已久的玻璃珠,既黯淡得没有一丝属于自己的色彩,又浑浊得倒映不出眼前压着自己身上的这个人的身影。
于是,这更显得她兀然勾起的嘴角更加令人胆寒,宛若无机质的提线木偶,让绘里瞬间察觉了不对劲。
“——你不是海未。”
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追逐的途中被某种偷天换日的手法蒙骗,绘里的语气阴冷了下来,刚要揪住这个冒牌货的衣领一阵质问,双手却像是扑入了云雾之中似的触摸不到实体。摸索半天,竟只是从中扯出一条项链,嵌于其中的“沧海至宝”闪着盈盈的光。
绘里冷静的思绪随着视线一起,被这枚海蓝宝石名不见经传的美丽光泽吸攫而去,呈现出短暂的茫然。
“回答——正确!恭喜万分!”
“嘭”地一声,“海未”变成了一只大脸狸猫,戏谑勾起的笑容如同幽灵般在绘里的身侧飘来飘去,“那么那么,奖励你一个寻找海未的 chance!”
“什…………?!”
绘里刚要把束手束脚的礼服长裙撕开一个更大的口子去抓住这只捣蛋鬼狸猫,手中的宝石挂坠却应和着它尖锐的声音猛地一震。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竟眼见到海蓝宝石的表面迸出了一条显而易见的裂缝。
等一下。
不仅是宝石,绘里四周的景色也犹如受到击打的玻璃一般,出现了严重的龟裂。
怎么回事……?
咔、咔。海蓝宝石碎裂的同时,眼前的草原像游乐园里的镜屋般破碎崩塌,显露了其后的真实:一望无际又深不见底的黑色空间。海蓝宝石的碎片从挂坠的嵌槽中向上飞了出去,离自己越来越远。
——不,应该说是她正被一股可怕的重力牵引着往下坠落。
犹如转瞬即逝的流星,虚假的镜片相继先于她滑落并隐没在深渊之中。当绘里觉得自己的意识也要被无边的黑暗同化之际,那些飘散于上方的海蓝碎片悠远似星辰,以夜空般静谧的光芒注视着她……护佑着她。
……如此美丽。
绘里不自觉地伸出了手。虽然距离是如此的遥不可及,但等她的手像是要隔空托起那抹光辉般、将其纳入手中时,她的掌心却真的传来了来自碎片尖锐的刺痒。
是那样的、冰凉不已,落入心口时却又变成一股灼灼的痛。
霎时,如同即将破壳而出的新生命一样,强烈的光亮从指缝间刺出,吞没了她的全部感官。
——
——
——
从高处坠落的感觉,不论是经历了多少遍都难以适应:自此岸落入彼岸的气压骤变,跃入结界核心时的本能抗拒与恶寒,“过去”与“未来”间的折返往复……每一次都足以成为一道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并赌咒发誓“打死我也不会再去体验一遍了!”。
——但是,要真的可以这么简单就视而不见,自己也不会被那样数不胜数地卷入“异常”之中。
就像这次,明明可以选择直接留在原地、任由那枚在自己看来名不副实的“沧海至宝”被带走,可自己最终还是追了上去。
理由……是什么?
掌心的刺痛驱散了如同迷雾般覆盖在意识上的些许疑惑,也令她恍若惊觉地睁开眼。
橙红的天空映入眼帘,浸染了夕色的流云悠悠晃晃地向着视野的上方飘离。直到她缓缓地坐起身,才明白不断移动的其实是置身于一艘行舟中的自己。
平静流淌的河水正承载着小船,朝着远方的一座未知城镇前进。这样与先前相差巨大的景致,她起初还想表露自己的惊讶,但却早已被一直以来的经历消磨殆尽。
一直以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直以来”?
和追出来的理由一样,内心对此的回答仍旧是一片空白。唯一清晰的线索,全都指向那抹蓝色身影——理所当然地存在于身后,可一旦投去光线就消失无踪。
除此之外,自己再也回想不起其他有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自己所追逐的,真的只是这样一个如影子般轻薄的人吗?
汹涌复杂的情感,随着对方的逃离而渐渐退潮。剩余模糊暧昧的记忆,让她再度变回那个对海蓝宝石的美丽无动于衷的漠然看客。
开阔的河道渐渐缩窄,不知不觉间,无人掌舵的木船稳稳停靠在岸旁的简易码头。余晖的斜照下,小镇城门的阴影笼罩着河湾,让失神的绘里不禁仰头望去。
眠海城。
城镇的名字昭然映入眼中。
掌中的宝石碎片细微地震动,在绘里的思绪中荡起阵阵涟漪。待到重归平静时,某种决意也由此尘埃落定,促使她毅然站起、然后俯身伸手向礼裙长摆的裂口。
“撕啦——!”
————————
褪去礼裙,换上便于行动与隐藏身形的西式马甲加风衣,绘里靠着手头少得可怜的线索,在城内赚取小钱谋生的同时,顺带调查一些令她在意的东西。
但这样独自一人的日子持续一段时间,再度被不速之客打破了。
“哟,好久不见。”
“……”
城镇中的一家露天咖啡馆,绘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嬉皮笑脸的大脸狸猫,然后装作没听见它自来熟的招呼、低头重新看起手中眠海城当地的第315期报纸。
今天的报纸,依旧在报道着几件不可思议、但在这座眠海城已经见惯不惯的“琐事”:一位在大胃王比赛中拿到优胜的少女,被人问及如此庞大的食量在日常生活中是否会遇到困扰时,竟回答“平常只要吃了妈妈煮的东西,一碗饭就足够饱了!”;宝藏猎人在眠海城中心的巨大湖泊里寻找传说中藏于湖底的秘宝,探宝的过程中与意外结识的同行女性坠入爱河;某个地震频发的夜晚,当城里的每个居民都难以入眠之际,全城的广播突然播放起了隐退多年的知名乐队组合的歌曲,不仅平息了地震,还让所有人安然入睡……
净是一些不知从何吐槽的怪诞新闻。
不过她宁愿在这上面消磨时间,也吝于多施舍哪怕一点眼神给这只把自己带到这种陌生之地的可恶狸猫精。
绘里心情略微不快地撇了撇嘴,折起写有“眠海城跳蚤市场举办具体地点和时间”讯息的这面报纸边角作为标记,便翻到了下一面。
“——嘛,虽然其实也没过多久,但是你看起来却一副‘已经彻底习惯这座城镇到好像在这里待了一年之久的程度’的样子。”似乎为了缓解尴尬,狸猫用着饶舌无比的说法继续和她搭话,“所以我说好久不见也没什么不对吧?”
一年……吗?
在报纸翻页的间隙,绘里将注意力略微发散向视野尽头的天际——如同自己初来乍到时的那片穹色,这个奇境无时不刻处于黄昏时分,让人无法直观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确实,她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这个奇境滞留多久,只是有一天算一天地适应着身处的周遭事物,但真的已经过了一年吗?
——或许说,为什么偏偏是过了“一年”?
绘里一边默默思忖,一边摘下头上的棕色花格八角帽、一把扣在了残缺了一部分的“沧海至宝”上,防住了狸猫蠢蠢欲动伸来的魔爪。
“哦呀哦呀,原来这段时间里,你一直在寻找那些散落在各处的碎片啊。而且看起来基本是到了‘搜集完毕’的尾声了。”
“……”
绘里依旧不理睬它,一言不发地将尚未完整的海蓝宝石揣入风衣内侧的口袋,然后重新戴好帽子,把显眼的金色长发藏敛进帽兜中。
关于这枚宝石,准确地说,并非“搜集”,而是“顺便找到”。起初刚到这座眠海城,她只是打算碰运气去问问海未的下落。结果想要的消息没有一点头绪,反倒是在无意间得到了许多的宝石碎片——巧克力蛋糕的盘子底下、街边圣诞树上的各种装饰之间、驯兽师饲养的灰狼的毛发里……一个又一个偶然的契机总会让她在这些奇妙的角落发现藏在其中的碎片。
如此多且频繁的“偶然”,是否会指向一个“必然”呢?
怀着这样的猜测,绘里开始主动凭借心头时不时闪过的一丝预感,去搜寻宝石的碎片,而过程则出乎意料地顺利。
相应得到的奖励,便是她渐渐地想起了关于海未的大部分回忆。
然而,却更加无法理解。
为什么要逃跑?为什么不肯让我知道你在哪里?如果真的不想见到我,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一个只要忘掉过往的一切就能毫无负担生活下去的无情女人吗?可明明当时——
【“绘里,请一定……不要忘记我。”】
明明当时,用那种释然的表情,却说着这样不舍的话语的人,不就是海未你吗?
在百感交集的泥沼中挣扎已久,绘里越是思考越是感到绞心万分,即便叹息多少次,胸口中无力的窒息感都没能得到半点缓解。
“真奇怪啊,我还以为你会穿得更像干练的女特工一样呢,无袖黑紧身衣搭露指长手套之类的。”
正如它不合时宜的到来一样,呱噪的狸猫仍然没头没脑地自说自话,丝毫不读空气地压迫着她太阳穴旁的血管咚咚直跳。
吵死了。
“……我为什么非要穿成像你说的那种打扮?”
忍无可忍的绘里站起身,将彻底读不进去的报纸折叠卷起、夹在腋下,空闲下来的手则提起倚靠在桌边的吉他盒。准备离去的同时,她不忘语气冰冷地反怼了狸猫一句质问。
“啊?这不是当然的吗?因为你的身份是——”
话到一半,绘里气势汹汹瞪来的眼神堵塞上了狸猫的嘴。
“——”
“……”
一时间,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狸猫正面承受着绘里上上下下扫视的目光,像是被扼住喉咙般不敢出声。
不过绘里最终还是放过了它,将手中的吉他盒背在肩上,离去前撂下一句“别说多余的话”,便转身朝着报纸上提到的跳蚤市场所在地的方向走去。
“额,哦……啊?等、等一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先走呀!”
飘在半空中的狸猫一溜烟地跟了上去。
————————
一路上,绘里曾多次特意绕远路和穿梭人潮中,想借此甩开这只尾随自己的狸猫。结果事情并没有如她所愿,无论自己几次回头确认了那家伙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它仍是会从她察觉不到的死角突然冒出来、抱怨一通“真的是,我差点就追不上你了”。
于是她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把“尽全力无视它”作为自己最后的挣扎。
“今天这个跳蚤市场的规模真大啊,全部逛一遍下来都快让人走不动路了……啊,虽然我一直是飞着的。”
“……”
就像现在这样。
陆续撤掉的摊位、搬材卸货的商人、零散离去的游客,眠海城定期举办的跳蚤市场在结束了持续一天(也或许是一星期、一个月)的盛况后,像泡沫溶于浪花之中般逐渐解体。
“而且卖的东西仔细一看还有不少的好货,可以说得上是近来几次跳蚤市场门票性价比最高的一场——话说回来,你怎么就买了一本别人用过的日记本啊?”
“……”
暂时在跳蚤市场“遗址”附近的树荫下歇足,绘里低头翻阅着这本刚刚淘来的日记,默不作声。狸猫好奇地凑近去看,但是八角帽檐投在纸页上的阴影总在遮挡着它的视线,只能气得发出“咕叽咕叽”的怪声。
不过很快,狸猫的注意一下子被绘里从页缝中取出的宝石碎片吸引了。
“这……”它目瞪口呆地看着绘里将碎片拼入海蓝宝石之中,大为不解,“所以你是知道碎片藏在里面,才会愿意花大价钱买下这本日记?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没什么,直觉而已。”
无需任何工具的帮助,宝石碎片严丝合缝地贴在海蓝宝石上、合为一体,但也令表面的最后一点空缺的存在显得尤为刺眼。
只是路过摊铺的时候,不知名的预感牵引着她看向那本日记本,情绪强烈而明显到被狡诈的商人趁机钻了空隙,拜此所赐自己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
绘里叹了一口气,打开了闲置在一旁的乐器盒,取出装于其中的木吉他,准备像往常那样在街边弹吉他挣钱。
虽然这把吉他是从二手店老板手中用扑克赢来的,但质量却意外地不差,弹奏时的感觉也非常契合自己的手感。
调试琴弦期间,有不少好奇的路人聚集了过来。难得读懂空气的狸猫没有出声吵闹,而是主动地帮绘里把吉他盒搬到了身前的地上,当起了招财的吉祥物。
“大姐姐,今天要弹唱的也是《爱上你万岁(愛してるばんざーい)!》吗?”人群中一位明显是熟客的小孩,在绘里清完嗓后问道。
“不是哦。”
扭紧了琴栓,绘里抱着吉他站直了身,映入眼帘的眠海城居民的面庞仍然模糊不清,唯一鲜活的只有随着倒数第二枚宝石碎片而来的、有关于某首歌的记忆。
『一日の終わりの空に,照らされて明日のことを語った夕暮れが
(仰望着迎来日暮的天空,沐浴着夕阳的我们一起诉说明天)』……
在这座永远停滞于黄昏的城镇,真的能等来那个“明天”吗?
“今天我要弹的,是这一首——”
但不可思议的是,歌名自口中说出的那一刻,仅仅一瞬,仿佛有微风从脸颊旁拂过一般,她竟感受到了时间的流动。
或许,这就是她接下来要弹奏的这首歌所拥有的魔力。
“从今以后(これか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