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同苏秦所说的,加里涅是个徒有彪悍皮囊的蠢货,被施若繁戳破了心理防线之后,消沉了一段时间,又重回原样了。
他一直认为,自己前半生被欺压的唯一原因是异能的未觉醒,以至于加里涅对于能力的渴望犹如死里求生。
那是旧时代的贵金属、学历,是让他飞升到万人之上的宝座的通道。他是如此地坚信,只要有了异能,加里涅就一定能一朝翻身,过上与今日截然不同的生活。
靠着二十年执念活过来的人,又怎会轻易被旁人的一两句话拨动自己的信仰?
他不再关注外界的声音,在学校美滋滋地做着自己翻身当地主的白日梦,对于长辈们的请求,加里涅只觉厌烦。他已经觉醒了异能,这几个老腐朽竟然还拿他当作以往的普通人看待,实在是不知好歹!
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等什么时候想通了,自然会把姿态放到加里涅愿意宽恕的程度。在此之前,他要好好刁难一下家宅里的废物们!让他们想明白,自己从前得罪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近神者!
至于施若繁那个女人……加里涅嘴里浮现出一丝冷笑。
当第一个被换脸的成人影片在群里流传时,学生们竟出奇一致地保持了缄默,不到几日,影片以惊人的速度在众多群里流传开。
最初作者还在视频简介里标注了恶搞,在不知道经过第几手传播后,连简介的声明也被抹掉了。于是假的变成了真的,各种猎奇夸张的谣言传得满天飞。
肇事者和帮凶们这回学了聪明,用代号称呼被换了脸的女主角,公共论坛中的言语遮遮掩掩,彼此心照不宣地遵守着所谓的校规。
近神者对于普通人的欺凌,在这个社会上是相当常见的事,时间久了,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主流观点认为,近神者用不断损耗的健康维护着人类社会的延续,他们理应占据社会的主导地位,而付出更少的普通人,只能忍气吞声地在底层挣扎。
在绝大部分近神者眼里,普通人就是不堪重用的累赘,除了寿命长,能让源源不断的新近神者从他们的肚皮里爬出来以外,他们哪儿都比不上近神者们。这个观点就连普通人当中的一部分人也深以为然,并告诫同类:近神者就是他们的天,不要轻易触犯这些大人的底线。
所以,当欺负施若繁的人被警告后,绝大部分人表面上不说,心里是相当不满的。不光是对施若繁这个人的讨厌,更是对于潜移默化的规则被“打破”了的愤怒。
以往普通人遭遇校园霸凌不过忍忍就过去了,就她一个人脆弱,要让这么多贵人们百般呵护?
这种愤怒,在加里涅对学校警告的带头无视下,蔓延得愈来愈烈。
说是对离群者的警告也好,嫉妒也罢。一个对社会没用的花瓶,就是摔碎了又怎样?
施若繁从办公室回来时途径走廊,就有路过的男生朝她偷笑,像是终于在较劲中扳回一局,而对方像是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交头接耳,径直向教室走去,连回头也未曾有过。
就连加里涅此时也沉不住气,上次被羞辱的回忆还历历在目,他迫不及待地迎过去,嘴角咧开一丝诡异的笑意。
男人靠在门框,一条腿横在前面,阻拦了施若繁回教室的退路。在按下播放键后,影片内羞耻的喘息,通过扬声器穿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身旁好几个学生听到了,都露出嘲弄的笑容。
“施若繁,没想到你在学校过得这么好,是因为背后有靠山啊?”
施若繁转过脸,将目光落在他那条腿上,眸子黑而不透光。加里涅慢慢收回笑容,突然抬起手,把她往走廊上狠力一推。
“你看什么?”
“你知道不知道老子最讨厌你这双眼睛!!!”
施若繁整个身体撞到走廊外的白墙,学生来往穿梭,却无人愿意将她搀扶起来。加里涅踱着步子,周围的男生从四面八方堵住了施若繁的退路,他们身形高大,站在一起宛如一道危墙,浓重的阴影攀上了围墙的白砖,一路蔓延到了她的发顶。
加里涅,睚眦必报的代言词。这意味着,他永远不可能让攻击过自己的人好过。
“荡妇,你不是喜欢爬床吗?”加里涅狞笑着弯下腰:“我倒要看看,我们这几个人,还能不能满足得了你!”
他这番话说得狂妄至极,饶是在场看热闹的人,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有几个同班的学生思忖着要不要找老师,但更多的人争先恐后地举起了手机摄像头。
施若繁将鬓发挽到耳畔,上下后槽牙轻轻一碾。
男人刚想冲上去撕开施若繁的衣服,却见她瞳仁凝缩,一股极其恐怖的寒意顺着加里涅的后脑勺往上窜。他刚想惊叫,就被揪起了领子,紧接着,加里涅像条野狗一样被扔到了门外。
白屿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精致艳丽的面庞一片狠戾。
“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加里涅。”
“拿这种东西威胁她,果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不光是为了袒护施若繁,年幼遭遇的经历,让白屿之格外厌恶这类东西。
只是在场大部分人对白屿之童年的事毫无印象,抬高的胳膊又放下,为快到手的流量被人拦截而遗憾不已。
“靠……那个女的是给别人下了什么迷魂药,连白屿之都开窍了。”
“别瞎说,万一动作片里有他出镜呢?哈哈哈……”
“施若繁还真是贱啊……”
即便心里再怎么反感,加里涅终究不敢迁怒到元帅之子身上,他呼吸急促,气流在鼻腔流窜得呼哧呼哧地响。可满身怒火无处发泄,加里涅也断不是会忍耐情绪的人,伴随着一声震天的怒吼,他转过身,把窗台的一株吊兰砸了个粉碎。
剧烈的轰鸣终结了议论,刚刚围在施若繁身边的男生们也慌忙逃了出去,生怕惹上麻烦。
白屿之面露森寒地盯着加里涅的背影,像一头护食的猎豹,抬眼间,不经意撞进施若繁的视线,紧蹙的眉峰这才略微舒展。
他牵起施若繁的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目光不断在施若繁身上流连。
这是注定要活在底层的孤女,是既幸运又不幸的化身,只要她肯放低姿态,露出卑怯的神情,会有无数个男人争先恐后地为她的楚楚可怜买单……包括白屿之本人。
刚开始,他以为施若繁同其他寒门少女一样,是石缝里生长的花朵,汲取角落的一线阳光、一滴清露成长,目光清澈而倔强。卑微进尘埃的出身没有为她带来过什么,却拼命地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心。
但是时间一长,白屿之发现她并不是那样的人。
无悲无喜,沉静、冷漠,犹如死潭一般,即便被卷入再危险的事件,却活得像个旁观者,脱离了掌控,脱离了人群,仿佛这世上的一景一物,在她眼里不过是不断移动的像素格。
施若繁总是笑着,但眼底却并没有笑意,那嘴角的弧度太过模式化,仿佛只是为了看起来显得柔和而刻意为之。
就像没有属于自己的情绪。
温柔却极具感染力的笑容在他的记忆渐渐泛了黄,有时候白屿之也会怀疑,眼前这个少女,究竟是不是他当初认识的女孩。
还是说,那份真挚的情感,已经随着成长的轨迹脱离了名为“施若繁”的躯壳。
到底是什么变故,改变了她?
一道轻笑打断了白屿之的思绪,他刚抬起头,就听到对方说:“这种事情,以后还是不麻烦你处理了。”
白屿之微微皱眉,仅在一念之间,他就为自己找好了理由。
“不用在意,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是吗?”她意有所指道:“我倒是觉得,那个朋友,只是白屿之同学臆想出来的。”
白屿之微微愕然,不理解施若繁为什么要这么说,可施若繁是心里清楚的。
白屿之对他的贪恋,是饱经痛苦的人,在凛冬为自己划亮的第一根火柴。少年在黑夜独行了太久,途中遇到一个提着灯笼的少女,都会奋不顾身地向前追去。
记忆是多么主观的思维产物啊,以至于会在时间的推移下被妆点、被挤压,少年追逐着光,他心中的期待不断扩大,光源在他的满心期待中甚至幻化成了太阳。
太阳啊,所有黑暗和空虚会在它的注视下无所遁形,一切恐慌与哀痛,都会在太阳的照耀下干涸消失。
那是少女吗?不,那是他的神明。
全知全善,能治愈他一切伤痛的神明,她永远温柔,并且无懈可击,她是他遗失的肋骨,所生长的轨迹与他心理的缺陷能完美拼凑到一块。
少年只记得光晕灿烂炫目,却不知洒满阳光的地方,阴影也相伴同行。
他徘徊在过去的痛苦太久太久,内心的欲望膨大成不切实际的幻想,填满他心里的每一个角落。而就此延伸的命运,不过幻想与现实的落差过大,满腔爱意崩塌,少年看着少女手里熄灭的灯笼,不敢相信现实,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她想,是时候甩开他了。
施若繁意味深长地说:“我是说——如果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朋友,同学还打算继续对我好吗?”
施若繁压住裙摆,俯身凑到白屿之耳畔,低声说了什么,她没有顾忌流言,反倒姿态亲昵,像是同情人呢喃。
然而下一刻,白屿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