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仍旧是熙攘的景象,旁观者们看危机被化解,都自讨没趣地走开了。
苏纤半个身子落在阴影里,由于离得远,没能看清白屿之的表情。她神经质地抠着手提袋的褶皱,手指的骨节战栗,塑料袋被蹂躏得发出沙沙的声音。
在很小的时候,苏纤并不知道施若繁的存在。
第一次遇见这个所谓的姐姐,是在他们一家三口坐车出去玩的日子。那时,不知道是苏皓轩够蠢,还是不担心自己婚外的奸情被施小满发现,竟然直接把车子停在了施小满家的附近。
苏纤那时候有些晕车,在父亲下车后,她也费力地打开车门跳下来,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余光一瞥,就看到了那个嫡仙似的小女孩。
她身材瘦弱,麻花辫的发尾打着卷,身上破布一样皱巴巴的宝蓝色连衣裙,却衬得女孩肤色白里透红。
苏纤想,如果她所在的世界是一本小说,那施若繁无疑是世界的女主角。
那个女孩一见到苏纤,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你爸爸已经有家庭了,他有自己的配偶和孩子。”
可是苏纤那时还小,对于施若繁的话听得懵懵懂懂,只依稀觉察到,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到家后,她天真地询问起自己的母亲,谁料,母亲瘦削的脸庞在下一秒变得极其难看。
苏纤第一次见识到母亲发那么大的脾气,她怒目圆瞪,整个人像一只领地被侵犯的鹅,一只手扯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抓起鸡毛掸子。伴随破风声响起,许幽一边打在苏纤身上,一边声嘶力竭地骂她:“没良心的东西,还敢来怨妈妈,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跟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好上!”
苏纤被打得尖叫连连,眼泪汩汩往外涌,她哭着哀求,想跟以往那样向母亲撒娇,可许幽像是压根没听见一样,拖着女儿的胳膊走过大半个客厅,嘴里念念有词说着她对不起自己之类的话,然后泄愤似的把苏纤往死里打。
后来她去学校问老师,问同学,大家都说,跟已婚男人好上的女人,是恬不知耻的小三,是婚姻的破坏者。在苏纤说清缘由后,又无不用厌恶的目光打量着她。
每一日每一日,身边人的目光都像将她放在火上炙烤。苏纤对外界的声音感到痛苦,却不敢埋怨母亲,因为只要她敢说出任何不满,许幽就会继续打骂她、说她不知好歹。
而苏皓轩则是事不关己地坐在沙发上忙工作,教育孩子是母亲的工作,他并不在意两个女儿如何,后代于他而言,顶多是一件趁手的工具。
许幽用打量货物的眼神审视着苏纤,忽的掐住女儿的脖子,恶狠狠地骂道:“没用的东西,喂了那么多补品进去,还是比不过那个穷酸女人的孩子!”
直到很久以后,苏纤才知道,原来当年许幽说为了她跟苏皓轩在一起的鬼话是骗人的。她是施小满的发小,两人一个是近神者,一个是什么能力都没有的普通人,却因为相貌的缘故,许幽永远都在当施小满的陪衬,这才心起恶念,把施小满深爱的丈夫抢了过来。
而苏纤,只不过是母亲证明自己魅力的产物罢了。
她那时还不过是个孩子,孩子的周围也还是孩子,同龄人的攻击带着毫无保留的恶毒。长辈们有心阻拦,可在某些时候,他们朝苏纤投来的眼神却依旧暴露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要怎么筑起高墙,才能抵挡外界的刀箭呢?
苏纤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播着闺蜜抢走原配丈夫的戏码,镜头里两个女人,一个状若癫狂,另一个却柔顺地低着头,眼看原配要扑过来,女人几乎一瞬间便护到男人面前,泪眼婆娑地念叨:“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几乎所有电视剧都是这样演的:插足婚姻的女人柔弱、顺从,像藤蔓一样依恋着男人,而被抢走了丈夫的原配恶毒、狰狞,永远都是那么不讲理。被夹在中间的男人见此情状,只会对原配更厌恶几分,和他的新欢一起,高呼爱情自由。
女孩像是领悟到了什么,眼睛闪出奇异的光亮,她跟着电视剧的台词念道:“我们是相爱的,爱又有什么错呢?”
错的是那个抓不住男人心的原配,大家之所以说插足的婚姻不会幸福,只不过是无魅力者的恼羞成怒罢了。
小三是没有错的,小三的孩子也是没错的,男人有自由选择配偶的权利,是无能者的愤怒污染了这个社会,让追求爱情与自由的人陷入自责的囹圄。
后来,一切如许幽和苏纤所愿,苏皓轩为了她抛弃了施小满母女,不久后,苏纤觉醒了自己的异能。
她问父亲:“爸爸,能力增幅……能干什么呢?”
她满眼期待地看着苏皓轩,期待父亲能推荐一个合适的职业,尽管靠能力挖掘天赋多少有些宿命论的意味,可一想到老师在课堂说的,近神者能为人类创造巨大的价值时,苏纤内心不免有些雀跃。
可苏皓轩手指夹着烟,懒洋洋地答道:“有什么用?靠着别人爬才有用,离了别人,就是个短命的庸人。”
徒有被阿尔法物质浸染过的身体,却和普通人无异。
苏纤再次咀嚼“小三”这个词,笑得失魂落魄。
是啊,她就是个天生的附庸,注定要靠攀附着谁才能得以活下去。就算赖以生存的信念是歪曲的,但又怎么样呢?她是小三的女儿,唯有去死才能还清生前携带的原罪,女孩要活下去,总不能跟别人一样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开始学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把自己包装成乖巧天真的模样,却没有乖乖女的矜持拧巴。慢慢的,身边的异性开始注意到苏纤,她太懂得怎么讨人欢心了,即便有些男生察觉出苏纤的讨好带着目的性,却依旧享受这种被崇拜、被依赖的感觉。
他们以为这是一株需要人怜惜的菟丝花,实际上是花在对他们展开捕猎。
她不必再饱受目光的煎熬,而是大肆地拥抱别人的爱,不愿意给的,就将那份爱掠夺过来。
苏纤穿梭在雄性荷尔蒙膨胀的场所,甚至女性厌恶的眼神,都能被她看作是值得炫耀的战利品。
是的,这就是天意为她量身定制的,属于苏纤的生存法则。
很多年过去,苏纤怀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偷偷观察过施若繁。
别人说,小三的孩子,生来就是该对原配的孩子怀有愧疚心的,可苏纤不这么想。她和施若繁是天生的竞争对手,长辈那局,是施小满落了败阵,到了她们这代,苏纤绝对要先下手为强。
她要让这个所谓的姐姐也承受流言的伤害,让她好好体会一下,苏纤这些年是怎么独自顶着压力活过来的。
她开始在学校掠夺异性的视线和爱,果不其然,一提到她和姐姐,几乎大部分男人都更喜欢苏纤,天边的月亮太远太冷,令人心生退却之意,而苏纤的亲切柔软会让男生们以为自己很容易就能将这个女生拿下,便贴在苏纤这里,表现得格外积极,而只要苏纤表现得越招人喜欢,她身边围着的男生越多,在异性眼里的价值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这可是她妈妈都做不到的事情。至于女生们的厌恶?她们只是一群麻烦又妒忌心强的生物,能利用一个是一个,没有用的,苏纤也不在乎她们。
“……白屿之后援会的人已经按耐不住了,像施若繁这种低级货色,迟早要被收拾!”
末尾铿锵有力的语气让苏纤浑身震了一下,她垂下眼,将思绪从回忆里拉扯回来。高萌萌注意到她心不在焉的表情,担忧地望着她:“小纤……你没事吧?”
苏纤指尖一动,压下眉梢洋溢的情绪,转过身,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啊……听说后援会的人很疯的,到时候姐姐不会有什么事吧。”
高萌萌嘴巴一撇:“小纤你真是太善良了,担心那种人做什么……不过以前薇薇安她们也没少整过你,这次啊,无论哪边赢,我们都不吃亏的!”
离开了理学院的教学楼,苏纤走下台阶,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从过道的窗口眺望,满树深翠摇曳,微光洒落,蓦地与那个下午的光影重叠了。
她想起刚进戴维斯家那天,清风衔着一根青草大理石柱飘来,吹开了少年衣襟前鲜红的领结,被众人称为天才的苏秦就站在门外,英俊得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让苏纤差点忘了呼吸。
苏秦越过朝他伸出手的苏皓轩和许幽,径直走到苏纤的面前,朝女孩微微笑了一下:“苏xian?是天外飞仙的仙吗?”
女孩将双手握在胸前,脸上挂着一贯羞怯的笑容,摇了摇头。
“不是的哥哥。”
“是纤弱的纤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