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多山,而煦城更是被群山环绕。因此,很少有到煦城来访的客人。
正因如此,江枫语一行人打进入煦城的一刻起,就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这里的居民,对于许久不见的远方来客充满了好奇。
不过,这远远的观望被人群中的一声惊呼打断。
“这不是...枫语吗?”
从人群中钻出来一位老大娘,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
“还真是!枫语回来了!”
人群中不断有声音在附和着,人群也随之向江枫语一行靠拢。
“乡亲们,我回来啦!”
江枫语张开双臂,朝着人群大声呼喊,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哎呦,枫语啊,你可算回来了,真是想死大娘了!”
“嗯,李大娘,我回来了!”
江枫语和人群最前面的李大娘紧紧拥抱在一起,这样的热情让江枫语鼻头有些发酸。
“枫语长高了啊...这一路上累不累啊?要不要去大娘家坐坐啊?”
四周的乡亲们听见,也都纷纷邀请江枫语去自家做客,这倒让本人有些不知所措,应接不暇。
在江枫语被热情的乡亲们团团围住问这问那的时候,她身后的杜家兄弟则显得有些突兀了。
“这几位是?”
终于有人发现了江枫语并非独自回来,身后还跟着三个陌生人。
“这三位是杜家兄弟,是我来时路上结识的行商,他们拜托我带他们到煦城,正好顺路,我们就一起同行了。”
江枫语被乡亲们嘘寒问暖的问题弄得团团转,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个了。于是她连忙找了个可以转移话题的问题,顺便介绍了一下这三人。
“各位父老乡亲,我很理解各位与江姑娘久别重逢,心中难免非常激动,但是呢,咱们能不能边走边说,给人家自己留一点空间呢?”
杜佳茂赶紧顺水推舟,帮江枫语解围,不然这样下去,怕是要把这条路都堵个水泄不通。
“杜大哥说得对,咱们边走边说,顺便再去您家坐坐,您说对吧,李大娘?”
江枫语看出来杜佳茂再给自己帮忙,心里默默道了个谢,随后赶紧用撒娇一般的语气跟李大娘说。
“枫语说的对啊,哈哈哈!走,赶紧跟大娘来吧!”
......
即便如此,这一路上江枫语还是被乡亲们团团簇拥。不过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因为她孤身一人在江南漂泊两年,这么久以来回到故乡,好不容易感受到了这样的人情味。
直到江枫语走到李大娘家门口,人群才渐渐散去。临走,乡亲们还都不忘邀请江枫语去自家做客,不过都被她给婉言拒绝了。
至于杜家兄弟,他们则是前往商会,随后便要寻找住处歇息了。
“枫语,你先坐这歇着,大娘去给你泡壶茶喝。”
“别费事了大娘,我就坐一会,马上就走。”
“这什么话,等你大伯回来,咱们还得一起吃顿饭呢!”
江枫语自知拗不过热情的李大娘,只好答应下来。
“大伯和小阳哥,他们近些还好吗?”
“你大伯身子骨好得很,这不还去下地了?小阳还是老样子,隔一段时间就会写信过来。”
“这样啊...”
江枫语摇摇头,叹出一口气,随即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枫语,茶泡好了,尝尝吧。”
睁开眼,便是李大娘和蔼的微笑。还有弥漫在空中的淡淡茶香。
江枫语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香茗在嘴里。
“好喝。”
不带感情的评价,在李大娘耳朵里可是好听的不行,简直是最好的夸奖。
“是吧?还得是我们见过世面的枫语有品位,你大伯说啥都不肯说这茶好喝,真是享不了福的命...”
听着李大娘的絮絮叨叨,江枫语的脸上不禁挂上了一抹微笑。
“对了,还得给小阳写封信,告诉他你回来了!”
“别了吧大娘,我这趟回来,不知道啥时候就又走了。说不定你这封信还没送到,就该写信告诉他我走了。”
“哎呀,你这孩子真是,回来了就多待几天呗...”
看着在厨房忙碌的李大娘,江枫语不禁摇了摇头。
......
李晓阳,李家的独生子。从前就一直对江枫语暗生情愫,在江枫语离开煦城的前一年对她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但是,江枫语果断地拒绝了他。一是因为她当时正照顾重病的师傅,无暇关心这些身外之事;二是因为江枫语因为某些原因,没有也不可能对他产生多余的情感。
被拒绝之后,李晓阳没有过多纠缠。不久之后,他就去参了军。
江枫语望向窗外,叹了口气。
“李大娘对我这么好,多半应该有这层原因吧。”
“不过,参军吗...好像也不赖。”
......
李大伯回来之后,江枫语和他们一同吃了顿午饭。尽管江枫语在江南也曾享用过山珍海味,总归还是不如家乡的烟火气。
叙了叙旧,江枫语也没有再做过多的停留,她知道自己回来的目的。
煦城,说是城,但是由于山间的面积太小,其实规模也不过是一个小镇。
城中有许多可以上山的山路。江枫语离开李家之后,沿途和不少熟悉的面孔打了招呼。终于,她站在了一条无比熟悉的山路面前。
“终于,我回来了,师傅。”
这条山路和别的不同,只有它特别铺设了石板,所以这条路与别的土路比起来,更加省力一点。
可江枫语走在这条路上,却感到万分沉重。
路的尽头,山的顶端,是她长大的地方。
修竹环绕,清泉流响,简易的篱笆上长满了不知名的藤蔓。在这里,一所小木屋坐落其中。
篱笆围成的院落,一棵遮天蔽日的槐树生长其中,两块不起眼的石碑并排立在树下。
江枫语站在屋前,心中的感情无以言表。
良久,江枫语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推开了老旧的木门,迈步走了进去。
“我回来了。”
......
无人回应。
江枫语突然自嘲似的笑出了声,她刚才还在期望着有人能欢迎她的到来。
江枫语摇摇头,将脑海中复杂的心情驱赶出去,又往里走了几步。
江枫语惊讶地发现,这老屋内竟干净的一尘不染,简直不可思议。
“哒哒哒”
门外传来的声音吸引了江枫语的注意,那是有人上山,踏在石板台阶上发出的声响。
“会是谁呢?”
这样想着,江枫语走出屋外,想要看看是谁在此时来访。
“枫语?”
“青姨?”
被称作青姨的人,名为吴见青,是在这附近开医馆的医生。一次,土匪进城抢劫,她被江枫语的师傅韩玥所救,从此便喜欢上了同为女子的韩玥。
但韩玥并没有接受吴见青的感情,理由是她所爱的人只有一个,如今伊人已去,再无情爱之念。
韩玥病重之时,吴见青尽全力救治,可依旧徒劳无功。
所爱之人逝去,其弟子又离乡远游,这间小屋从此便无人打理。
吴见青念及旧情,主动每日上山打扫小屋,为韩玥及其爱人扫墓,至今已两年矣。
“青姨,谢谢你。”
屋内,江枫语为吴见青这两年以来的所作所为道谢。
“没有的事。这次你难得回来,不知又能待上几天呢?”
吴见青摆摆手,微笑道。
“大概,也不会很久。”
“我就知道,你是有高远之志的人,怎会屈身于这小小山城之中。”
吴见青从小看着江枫语长大,除了韩玥,最了解江枫语的估计就是她了。
“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也就不多打扰了。”
吴见青不敢和江枫语多聊,生怕勾起自己从前的回忆,那段青涩的时光,那段痛苦的时光。
江枫语目送吴见青下山,随后便折回屋内。她走进里屋找到扫帚,准备打扫小屋,以及为师傅师娘扫墓。
“青姨,今天就让我替你一天吧。”
江枫语发现,自己的屋子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未变,一切都保持着自己离乡前的模样。
师傅的屋子呢,江枫语前脚刚刚埋进屋门,就又缩了回去。
她不敢面对这段回忆。
“终归是要习惯的。”
习惯什么?像这样孤身一人吗?
早该习惯了。
......
“师傅,徒儿江枫语来看你了。”
“自你走后,我便动身前往江南游历。”
“两年来,日日精进武艺,未敢有一日松懈。”
“可是,徒儿没能找到未来之志,倍感迷惘,于是返乡。”
“若您泉下有知,请为徒儿指一条明路吧。”
江枫语跪坐在院中碑前,倾吐着自己的心声。
“还有,我那未曾谋面的师娘。”
“师傅在时,未能好好侍奉;如今未成大业便无奈还乡,实在愧对师傅的教诲。”
“还请您,在那边好好照顾师傅,不要让她再受生前茕茕孑立之苦。”
江枫语朝着师傅师娘的墓碑,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站起身,在原地伫立许久。
不知何时,两行清泪潸然而出;又不知何时,一阵秋风吹干了面上泪痕。
“天凉了啊...”
......
江枫语走进自己屋内,四处打量着。
屋内的置物都与以前一样,连床上的被褥也都还是从前的花色——虽然已是换洗过的,却让江枫语感到无比陌生。
果然,少了些什么东西。
心里默默感谢着青姨的付出,江枫语走出了自己的房门。
“师傅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东西呢...”
韩玥病逝之后,江枫语悲痛至极,几乎伤至心死。足足有半个月,江枫语才从失去至亲的痛苦中走出。可她还是不敢走进师傅的房间收拾遗物,怕再次陷入悲痛的深潭中。
不辞而别,可以这么形容江枫语的江南之行。没有告知任何人,江枫语就默默地离开了煦城,离开了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
失去了师傅,江枫语也就失去了世上的依靠。她一度失去了生活的希望,就仿佛天塌了下来,一切都变得没有色彩,变得灰暗。
“人总要靠着什么才能活下去。”
江枫语当然不打算就这么结束自己的生命,她想起了师傅曾对她说过的话。
于是江枫语决定去寻找可以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志”。
师傅说过江南很好,因为她就是在那里遇到师娘的。
那就去江南吧。
可惜,江枫语除了奢靡享乐,没在那里看到任何东西。
那样的东西才不是她想要的。
现在,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起点,她要从头开始寻找自己的“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