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个傻子!没了一只眼睛,现在又没了一条腿。要不是我在,你连命都没了!”
“……没命倒算是个好事。”
洛洛塔的脸上闪过一瞬的欣喜,但很快又皱起眉:“你不当哑巴了说明你终于想通了。该死的,我可不想再听你哀嚎了,天知道我这两天是怎么过的。不过就算你不叫唤了也不代表我能把你另外一条腿接上,它完全断了,任何一个白魔法师都没法把它再安回去。噢,可累死我了,帮你治这半条破腿耗了我一年的魔力,平时我都是懒得管的……劝你行行好,让我睡一会儿吧,我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这都是为了你这个傻子。”
“为什么救我?你已经毁了矮人族,用不着我了吧。”尼娜还有些虚弱,嘴唇也泛着白。但这让原本在洗纱布的洛洛塔停下了动作。
“……照你说的,你是猜到什么了?”
“或多或少吧,你以前跟我真真假假地说过一些。你就是当年被矮人族驱赶,偷走魔力之壶的人吧。”
“噢……我还跟你说过这些吗?”
“乔伊斯说的,你将树枝交给她也是看准她是矮人与精灵族的孩子,而图姆拉村的惨剧是你和她演的一场戏。”
“这么一说树枝呢?我感觉它在很远的地方。你给其他人了?”洛洛塔回过头问。
“我给热妮娅了。不要岔开话题,洛洛塔。你还有什么目的?”
洛洛塔放下了纱布转过头看她,像是思考了一会儿,她说:“好吧,我就破例告诉你。其实说来也很简单,矮人族是我们的仇人,而乔伊斯的仇人还有精灵族。她在死前把自己的愿望托付给我了,好徒弟的愿望我总得替她实现吧。”
尼娜的眼中终于起了波澜,她顺手抓起了桌上的杯子往洛洛塔脸上一泼:“你算哪门子的师父?!”
洛洛塔倒是得意地勾起了嘴角,擦了擦脸上的水说:“你动怒的模样可真罕见。你知道,能让没有魔法天分的人自以为学会了魔法可不算一件困难的事,只要他手里有一根生于地脉的灵树树枝就够了。让法杖成为法师,让施术人成为法杖,一切都会变得顺理成章。”
尼娜的脸色骤变,干脆将手里的杯子也丢了出去,可杯子却诡异地在半空中停住。洛洛塔从容地将杯子拿下来,再次放在桌上。杯中突然凭空出现了水,水位缓缓上涨,没一会儿就变成了一杯完整的水。
“干什么,是你自己把树枝给人家的。”
尼娜垂下了头,过了很久,微颤的声音传来:“……你,不要害她。”
洛洛塔生气了,尼娜不懂她为什么那么阴晴不定,只是听她闷闷地说:“你自己都自身不保了,还管别人?”
尼娜从床上探出身子想要抓住洛洛塔,可后者却甩了甩手离开了房间。沉重的声音在房间回荡。没一会儿,门又开了,外面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一个是负责看守的卫兵,另一个则是她熟悉的,被刻意压低的嗓音。
“出去。”
“可是他……”
“出去!”
“是!”
尼娜的双手发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自己的身体翻过来,而一双眼睛早已冷冷地觑向她。
尼娜看着来人愣了一会儿,很快又动了起来。她抬起手抓住床沿想要爬回床上。可她那条尚且还挂在身上的腿一点劲儿都使不上,除了疼,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她又坠下。她又向上爬。
来人终于开了口:“你知道,如果你开口,我会帮你。”
尼娜第五次向上爬,这一次,她忍痛让腿撑了起来,终于回到了床上。
她将自己翻过来,抬眼看向来人。
“您瞧啊,我能自己上来。怎么能劳烦布德贝格女男爵亲自动手呢。”
来人眼中起了微妙的变化,他眯了眯眼,似是回忆着什么:“很久没有人那么称呼我了。”
“彼得大叔呢?您向他要求,他总能回应的。”
“对他来说,对主人的礼仪高于一切。”
“噢,那么您就是在对我不满,就因为我再也没有叫您一声主人?”
“我以为你早就忘了你是我的女佣。”
尼娜轻声笑了,大公却神情严肃地继续说:“我时间紧迫。尼娜,我需要你协助我。”
“协助什么?帮您征税吗?这简单,把我吊在城楼上,一旁刻上字:偷税漏税者的下场。”
“尼娜,这么多年没见,你终于变得有些幽默感了。但可惜,我并不是让你当税官。我需要你的智谋,我甚至可以将我的大军交给你。”
“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久姆里公国和哈巴罗夫公国要联合起来打您了,他们有二十万,而您只有十五万……您胆子不是挺大的吗,面对帝国的使者竟少说了一半的人,而我的反抗军倒是被你夸大不少。既然有这胆量为什么不拿这十五万跟他们拼一下?”
大公竟然显得有些高兴,眉间也舒展不少。他拉开了凳子坐在床边,双手搭在椅背上:“我还以为你更喜欢北方的寒风,不愿意瞧一眼南方的城市呢。”
“我没工夫管你们城里在干什么,只不过一个月前哈巴罗夫来过使者,我跟他谈了谈。”尼娜看向天花板。这间屋子不算破,天花板上只有一道浅浅的裂痕。
身旁那人的表情变了。尼娜这才瞥了一眼,接着说:“但被我送回去了。”
大公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你可以再多停顿一会儿,好让我直接派兵北上端掉你的反抗军。”
“要那么做您早就做了。”
“行了,别抖机灵了。”大公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放在床头:“你如果不愿意带兵,给我点建议也行。”
尼娜斜眼瞧了瞧,大公放下的是一块糖。但她没有动,只是说:“大公,我希望您没有忘记我是反抗军的统领。”
大公哼了一声:“我只记得你在十年前是一个叫作叶卡捷琳娜·布德贝格的贵族小女儿的专属女佣,而在五年前,你是近卫军独角兽骑兵团团长布德贝格男爵的副官。”
“呵,别膈应我了。”
“那说点不膈应人的:我砍掉了你一条腿。”
大公的语气强硬起来,但他很快收回了将要窜上来的脾气:“我还没问你今天为什么不下跪,不想活我可以直接安排你上断头台。”
尼娜觑了大公一会儿,又扭过头望向窗外。首都比北方暖和多了,一支黄色的冬茉莉在风中摇摆。
“大公,五年前是您要求我作为布德贝格男爵活下去的。后来您为民众们的生存抛去了尊严,而我则替您将它拾起来了。所以如果当时是您而不是那个劳什子的大使说要我跪下,我是会照做的。”
大公没有再说话,尼娜听到他站了起来,椅子被他摆回了桌下。
“……恐怕就算是我开口,你也不会下跪。”大公走到门前,手搭在门把上。他还是忍不住侧头望了望。他没有看躺在床上的残疾,却看向了在窗外的黄花。
“久姆里和哈巴罗夫不是铁板一块,处理得妙的话,您不需要费一兵一卒。”
身后忽然传来这一段话。大公心中大喜,忙收回了手,回头问:“你有办法?”
“我没那么聪明,大公。”床上的残疾说道:“您和您的军事主官们才是最了解自己,最了解敌人的。但是有一件事请不要忘记。不论罗斯大地上的公国如何相互争斗,最高兴的永远是远在东边的帝国大汗。”
风变大了,那支黄花被吹得见不着了。大公再次将手搭在把手上,这一次他没有犹豫,推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