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又静了下来,尼娜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床头的那块糖。这是一种奶糖,叶卡捷琳娜·布德贝格从小就喜欢吃它。当然,尼娜·伊万诺芙娜也喜欢。
她剥开糖纸,将手工做的糖塞进嘴里后开始盯着糖纸发呆。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焦急看了眼桌上的杯子,水还在,一动不动。而看向桌上那洗纱布的盆,里头的水少了一些。
尼娜拿起杯子,闭上眼蹙眉喝干了水。
淡淡的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尼娜忽然砸了杯子大声喊道:“卫兵,卫兵!”
门外的卫兵不耐烦地推门进来:“干什么!”
“我要吃糖,牛奶糖!”
“你是不是要让大法师也帮你看看脑子?”
“我要吃糖!很多很多糖!”
“你是不是该进疯人院,你……”卫兵突然大骂了一句,他发现自己看管了很久的反抗军首领今天没有穿衣服,而在那些绷带之下,居然是一个苗条女人残缺的身体。
这件事在首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可说法五花八门,有人说反抗军首领原本就是女性,也有人说是那大元灵白魔法师给他施了什么法术。但不论哪一种说法,有一点是无可争议的:反抗军的首领疯了。
事情还在持续发酵。一周后,大公专门贴出告示悬赏大元灵白魔法师洛洛塔。这下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事情的始作俑者是一个会魔法的矮人了。消息传到北方反抗军的营中,战士们群情激奋,都嚷嚷着要杀死洛洛塔。
阿纳托利单独找到热妮娅,关上门第一件话就是:“阿尔伯特到底是不是女的?”
“放轻松,坐下吧,父亲大人。您喝一口水。”热妮娅没有坐下,直接来到了厨房。
“我喝不下去!他要真是女人,我非得把她活剥了不可!”
“行啦父亲,他是男是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男爵他还活着,不是吗?”热妮娅将倒好的水摆在阿纳托利面前,老将军终于叹了一口气。
“阿尔伯特被关起来了,想要说些什么,不得不利用一下民众的嘴。”
“……你是说,这是阿尔伯特传给我们的消息,就是想让我们知道他还活着?”
“或许有这一层,但没这条消息也不难猜。难猜的这信息中蕴含的其它信息……我大概有了些眉目,听听?”
“说吧,我机灵的小松鼠。”
阿纳托利没有发现热妮娅放在桌下的手正不安地颤抖,只是听她气定神闲地说:“首先是洛洛塔,阿尔伯特早就跟我说过洛洛塔此人不可信,现在又以这样极具风险性的方法传达信息,恐怕是因为他在洛洛塔身上吃了大亏,所以我们得严防此人。第二是阿尔伯特疯了这一点,我猜他或许是想告诉我们他在那里有办法活下去,而我们出兵救他风险极大,说不定反而落入敌人圈套,得不偿失。另外,公国正焦头烂额地应对西面的敌人没空管我们,所以我们应该以扩展实力为主。”
阿纳托利瞧着热妮娅,又意味深长地说:“你倒是把他的精明学了个七八分。”
热妮娅扭过了头望向窗外的冰雪,生怕让老父亲看出自己的紧张:“只是两三分而已,但这对反抗军现在来说就已经足够了。父亲……我们得向城市渗透,冰原太荒芜了。”
“……明白了,都按你说的做。”阿纳托利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的女儿,忽然笑了一声。他接着道:“我年纪也大了,脑袋转不过来了,我看是时候让你负责反抗军了。”
“多谢了,父亲。”
“但那个混蛋如果真是个女的,我一定会杀了她!”
“父亲,”热妮娅忽然沉下嗓音,这让阿纳托利心中一惊。
“您难道可以这么对待自己女儿的丈夫、以及我们这支反抗军的实质领导人吗?”
阿纳托利皱了皱眉,沉默着拿剑起身。寒风倒灌进房间,那个背影留下被风撕裂的残响:“……你看着办吧。”
热妮娅来到了院子里,她不知为何喜欢上了这里的夜空,星星看得很清楚,月相的变化也很明显。她常在这里把自己弄得几乎冻僵,然后就会摸出那根尼娜送给她的树枝。她很清楚它的来历,甚至猜到了这根树枝可能会给她带来危险,但她不舍得丢弃,只因为它是尼娜送给她唯一的礼物。
她拿着树枝在半空划了个圈,什么都没有发生。于是她走向空地前的篝火,将树枝向里面一丢。
她没有走远,只是像周围打盹的战士们那样坐在了地上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传到她的脑海中:“混蛋,我快被烧死了,快把我捞出来!”
热妮娅笑了一声,干脆躺在了地上。
“烧死也挺好的,我大可以不要你这像喜鹊一样聒噪的破树枝,魔法部队的仓库还有两根法杖呢,它们不比你更好看?”
“该死的,我可是生在灵脉上的灵树树枝,而你却把我当劈柴烧,你……干,着起来了!”
“就算是灵树的树枝,在柴火堆里也是泯然众人矣,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啊?”
“我……啊……热妮娅,我从未想过要害你,正相反,我一直都觉得洛洛塔她做得太过分了……”
“她做什么了?”
“她和乔伊斯一起烧了图姆拉村……”
“说点我不知道的。”
“村……村民的记忆是乔伊斯篡改的,她在放火前让所有村民到村子中心的大橡树下吃席,她在酒里施了法,能控制他们的行为让自己回到房里。你懂的,她原本就是个药剂师,这对她来说易如反掌……嗯……她本来是想全部烧死的,但洛洛塔却说得留下一两个活口,伪装成是精灵族放火,好引得精灵族与矮人族的一场大战……她恨矮人族,也恨精灵族……”
“恨矮人我能理解,可为什么恨精灵族?”
“……这我不能说啊。”
“那你就一直待在里面吧。”
“别别别……我不能说是因为洛洛塔曾对我施加了禁言魔法,不解除它我是无法开口的……”
“噢,好吧。”
“我求求你了,能说的我都说了,我现在感觉身体里热乎乎的……你看看我现在是不是变红了?”
“红得还挺好看的。”
“热妮娅,热妮娅,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姑娘,比阴森的乔伊斯、比狡诈的洛洛塔善良多了。你就行行好让我出去吧?我保证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口头保证是最无用的东西。”
“那你看好……‘服从魔法’,从今往后,我灵树树枝必须听从施术者热妮娅的话语!你看我是不是刚才亮了一下,那就是施术成功了……我的外层好像裂开了,啊……火已经烧到树心了……”
热妮娅这才回到篝火旁,捡了根长一点的树枝拨了拨柴火:“哪个是你?”
“往左往左……”
“这根?”
“不是,再往前,现在火烧着的这根。”
“这里头哪根没烧着?”
“那你看好,我会发蓝光……”
热妮娅将瘦了一圈的树枝挑出来,抬脚踩了几下,又有一些碎渣掉了下来,痛得树枝直叫唤。现在的树枝只有半截手指那么长了。她弯下腰捻起树枝,吹了吹它身上的灰烬。
“噢,我头一次觉得这鬼地方的寒风那么美妙……呃,有点冷了,热妮娅,把我放到口袋里吧,温差太大我会开裂的。”
热妮娅却把它别在了头上。
“呃,好吧……这样也不错,您的头发帮我抵挡了寒风。”
热妮娅又一次将它拿了下来,她闭上了一只眼睛仔细瞧了瞧,喃喃道:“做成吊坠好像不错呀。”
“魔鬼,魔鬼!你怎么比那个用毒的女人还狠毒?”
“你叫我什么?”
“呃……主人,我的主人热妮娅。”
树枝作为法杖已经无法使用了,热妮娅还是去挑了一根大约半米长的法杖,由于习惯用剑的缘故,她将法杖别在了腰间的剑带上。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古老的兵种,”树枝说:“三百年前的教廷出现过一种名为圣骑士的职业,他们既是圣职人员又是骑士,还会白魔法。他们使用剑作为法杖,能治疗伤员,平时也能砍砍人什么的。后来因为太强大被教会自己封印了。”
“圣骑士?那他们的剑也蕴含着足以释放魔法的以太咯?”
“没错,而且你猜怎么的。用来打造圣骑士剑的矿石就在图姆拉村一带。你以为矮人和精灵族抢什么东西抢了那么几百年呢,就是因为那种矿石既可以作为精灵族魔法晶石的原料,又可以作为矮人战车的原动力。但这种特殊的矿石太稀有了,当年造的十二把圣骑士剑已经将这种矿石用完了。”
“那精灵族和矮人族现在在争什么?”
“因为时隔三百年,灵脉再次出现在图姆拉村附近,这里的矿石很有可能再次变为那种稀有矿石……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灵脉早跟图姆拉村那场大火一起消失了。”
“那那些剑呢?”
“大部分被保存在了教会,只有一把剑流落在外。它的使用者是教会的叛徒,在圣骑士被明令禁止后偷走了那把剑。教会嚷嚷着杀异教徒,从地中海一直追过第聂伯河,但进入基辅罗斯的地界后就跟丢了。”
热妮娅低头看了眼树枝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道:“你突然说起圣骑士的故事,是意有所指吧?”
“这么说吧,我被施加了向你热妮娅的服从魔法,只能说出对你的目的有利的话来。”
“这么一说,你好像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似的。”
“当然知道啦,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