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这一次来给尼娜带来了一副拐杖,他让尼娜试了试,似乎有些高了,后者不得不踮着脚走路。大公看着她如此便说:“我回头让工匠再改一改吧。”
“算啦,”尼娜倒是无所谓:“这挺好的,一个疯子用不着太好。”
大公叹了口气,拉开椅子坐在桌前:“好吧,随你。之前的事考虑得如何?”
“我那天不是就回绝过了?我是不会住进王宫的,这也是为了您的名誉着想。”
大公嗤笑一声:“我的名誉早已被像你这样的人贬低得一文不值了,而你,‘斯拉夫人的脊梁’,你的名声还有得救。进军队做我的参谋,或者进王宫做我的女人,都不会有损你的名誉。”
“事到如今,要名誉还有什么用呢?大公,不瞒您说,我正计划着逃离这里呢。”
大公习惯性地眯了眯眼,在王殿之中的大臣们最怕看见大公这样的表情,每当他这样,总是意味着有人要倒霉。
尼娜回过头,大公的身后是窗户,窗外是一支枯萎的花,而其它树上都冒出了新绿。尼娜看着大公现在的模样,忽然觉得她和那支冬茉莉一模一样。
“你就这么不愿意再次待在我身边?”大公的冷眸觑了过来。他已经有整整三个月没来这里了,今天比上次憔悴不少。或许是迎着光的缘故,尼娜还能看到他头上的几根白发。她拄着拐杖走过去,替他拔去那根干枯的头发,放在手心吹了一口气,白发飞向光之中。
“等您什么时候下定决心攻打帝国了,我自然会帮忙。”尼娜如此回答。
大公的表情因为尼娜的动作舒缓了一些,他站起身,抬起右手捧起尼娜的脸,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那你之前为什么帮我?”
尼娜的眸光垂下,轻声回答道:“消息没入人群,方才不会引起有些人的注意。”
大公闻言止住了动作,他收回了手,再次坐下时力道很重。尼娜拄着拐绕到大公的身后替他按起肩来:“说起来,那件事还没有听您说后续呢。”
大公缓缓闭上了眼,一切似乎正如十年前公爵府的小女儿房那样。
“他们因为相互猜忌退兵了,你说的不错,久姆里和哈巴罗夫不是铁板一块。不过……”
大公忽然将手盖在了尼娜的右手上,后者立刻停下了动作。
“帝国又派人来催了,让我赶紧发兵围剿你的反抗军,我也差不多该动手了。”
“嗯。”
“看来甩掉反抗军的包袱你还挺高兴的,否则不至于只是个‘嗯’。”
“我是觉得您未必能赢,大公。”
大公的手使上了劲,尼娜皱了皱眉。
“无趣的人们最会给自己找乐子,你知道前些天那些农民们找到了怎样的‘乐子’吗?”
“说来听听。”
“反抗军的首领本就是个刚毅美丽的姑娘,大公看中了她的样貌,利用一位白魔法师导演了一出魔法变性的戏码,就是为了将反抗军的首领合理娶回家。姑娘不从,他就侮辱她,结果把她逼疯了。”
“嗯……”尼娜的手微微颤抖,大公在她被烧伤的手上留下了深深的血印。她强忍着剧痛说:“作为一个故事来说,足够吸引人了。”
大公听罢,忽然起身掐住了尼娜的脖子,失了平衡的人松开了拐杖。沉闷的倒地声引来了门口的卫兵,他看见大公欺身压着反抗军的首领,两人贴得很近。
尼娜喘不上气来,发不出声音。
“……大公,她还伤着呢。”
“滚出去!”
“……”
侍卫没有回答,而是关上了门,大公终于松开了手,尼娜卷曲着身体捂着脖子干呕着。
“现在传言成真。你也不用再想着逃跑之类的事啦,等这边的消息一传出去,反抗军会自己找上门来的。拿好你的拐杖吧,我要带你参观一下我的王宫。”
尼娜粗喘着气,很久都没有撑起身体,而拐杖就在一旁,她始终没有用。
等尼娜终于扒着柜子站得跟大公一样高了,她冷笑了一声,嘲讽似地睨着一直冷眼旁观的大公:“就算你把我大张旗鼓地弄到王宫里去,阿纳托利也不见得会上这个当。”
“呵。”大公冷笑了一声:“阿纳托利?不,现在反抗军的首领是你的妻子——热妮娅。你觉得一个女人会甘心忍受这种奇耻大辱吗?”
尼娜的眸中终于冷下来,可大公看见后笑得更加开怀。他拔开步子得意洋洋地走出了门,尼娜透过窗户,看见十几人的队伍和三台马车正在楼下等着他。再回头,门口的卫兵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递出了那副拐杖。
“你用得着它们。”
尼娜沉默片刻,终于接过了拐杖。
离开被囚禁了小半年的房间之前,那卫兵忽然快步走到她身前往尼娜嘴里塞了什么。尼娜先是条件反射似地想要吐出来,然而在意识到口中的甜味后,她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那是牛奶糖。
卫兵没有作声,默默回到了她的身后。尼娜再次迈开步子,没一会儿就看见了大公的队伍。
看样子大公并没有傻到明晃晃地带着尼娜进王宫,他们把尼娜的眼睛蒙上塞进了一台马车里,随后一路摇摇晃晃,看样子走的是土路,不知去向何方。
过了很久,她的眼前忽地一亮,映入眼帘的是刚才的卫兵。
尼娜花了点时间适应光明,随后便看着面前的卫兵,试图从那副饶有兴致的脸上看出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你这人可真奇怪,为什么总盯着我呢?”
卫兵笑了笑,从座位下拿出尼娜熟悉的灵树法杖:“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有空管我不如多去摸两个灵脉呀。”
“反正我的时间长得很,灵脉可以再找,有趣的人却是难得。”卫兵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奶糖来递给尼娜,尼娜摇了摇头:“刚吃过了。”
卫兵便把糖塞进自己嘴里,一边问:“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大公用两台马车伪装成‘新媳妇’入王宫,这台马车将会前往住在城外的某个外交官家中。”
“……回城,她的近卫军正埋伏着等反抗军上门呢。”
“你当反抗军现在还需要你吗?他们切尔雷赫家到底是贵族出身,老阿纳托利会率军,而他年轻的女儿,收买人心、政治斡旋搞得一套一套的,比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假男爵强多了。知道吗,连我都开始相信罗斯的未来将会有一个姓切尔雷赫的女大公了。至于你,一个被公国俘虏了小半年的前反抗军领导人,只不过是一个由头,说不定现在就有不止一个小队的反抗军正在找你呢。”
“你可不能如此揣测一个实诚的女人,”尼娜毫不犹豫地说:“况且这片土地不再需要一个大公了,我们需要的是国王,这一点我想热妮娅会明白的……洛洛塔,我的剑呢?”
缩小后的洛洛塔先是盯着尼娜瞧了一会儿,随后挣开了卫兵宽大的制服跳下座位。她从座位箱中拿出了尼娜那柄金光闪闪的剑。尼娜发现她看这把剑时的目光柔和,就像是抚摸无家可归的兔子那样怜爱。
尼娜看着她这模样,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股暖流,就连声音都软了下来:“你见过这把剑?”
“你这问的不是废话?”
“我是说,在我用它之前。”
洛洛塔没有说话。
“行吧。”尼娜接过剑比划了一下,似是无意地开口:“我说过吗,我在到布德贝格家之前是孤儿。而且像是被人在梦中刨去了所有的记忆,醒来就是十五岁。神父给我起了个名字,就是尼娜·伊万诺芙娜。而我从小就只记得……一个地名。”
“是什么?”洛洛塔笑了。
“先王阿尔伯特的遗迹。”
说着,尼娜撩开马车帘,一剑刺向本就被控制了神绪的倒霉士兵。她收起染血的剑,用拐拍了拍马,马便听话地停了下来。
她将呻吟的士兵丢下了马车,自己坐在了车夫座上。门内的洛洛塔也坐了过来,一边说:“知道吗,你不太会撒谎,耳根都红了。”
“自然比不上一个说谎成精的‘老神仙’。”
洛洛塔爽朗地笑了,拿起不知先前藏在何处的酒,扬起头灌了起来,等到目的地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尼娜拄着拐杖小心翼翼下了车,洛洛塔带着酒味的声音传来:“要我陪你吗?”
“要是让热妮娅看到我跟你在一起可不太好解释啊。”
“哼,真是情深意切。可人家或许并不需要一个残疾的女丈夫。当心点儿吧,别被养大的狼崽子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