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知名作家与知名爽文写手

作者:坑爹的地理卷
更新时间:2023-06-11 13:42
点击:730
章节字数:8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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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不是什么名家大家,却也写了几篇自以为有趣的小说文章出来。保持着这样不温不火——或者说几乎无人问津的状态我也权当是自己功力不够。

直到我看见了那些所谓的“爽文”,寥寥千字竟引得众人夸赞。

我大受震撼。

试着读了几篇,竟然没有一篇能读完。几乎可以说是生理性的排斥,就像是前段时间食物中毒时,稍吃些油腻东西就吐得干干净净。我大约是得了爽文中毒。

可“中毒”这词如今语义又变了,现指陷入被某物吸引无法自拔的状态,这么一想,绝不能说我是“中毒”,该说我是“对爽文产生排异反应”。

正如食物中毒该就医,我也该因为对爽文产生排异反应问一问专家,我是个“网络社交恐惧症”患者,要找到这专门家花费了一些时日。

这是一位爽文大师,尤其盛产我所爱的百合文,她笔下的角色思维跳脱,剧情如儿童读本那般浅显易懂,虽然我对爽文产生排异反应,但不得不佩服这将剧情浓缩至极致的作品。

那是一位很好说话的大师,这让我这网络社交恐惧症稍微缓和了一些,以下是我们的对话——所谓对话,不过也只是网络聊天记录罢了。

我:请问您平时是怎么创作的呢?

大师:有了脑洞就写下来 我也没怎么烦恼过怎么写

我:那您是如何构思剧情的呢?

大师:剧情不是重点 确定了角色剧情就出来了

我在电脑前陷入沉思:这与我平时写作时是一样的。如果不将人物确定,我是断断不知道此人该如何行动,如何影响剧情的。

大师此时又发来一大段话:比如决定写富家女和普通人

大师:剧情显然就是主角不经意间让富家女爱上自己

大师:坏人出现 富家女对主角处处维护

大师:最后遇上大危机

大师:富家女表白 大团圆

大师:剧情根本不需要想 角色定好自然就出来了

我固然感谢大师这么一大段话,可实在觉得不对劲:“显然”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不正是因为我不能轻易想出这“显然”所以才越写越痛苦?可大师毕竟白忙中抽出时间回复我了,只能匆匆谢过大师,自己钻回word细细思索,决心敲下一段给大师瞧瞧。只是越写越没有自信,最终竟没能写完。不嫌害臊,放在这里给诸位当个反面教材看:


四周响起了桌椅挪动的声响,我抬起头,眼前还是糊的。

“陈铭,下课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揉了揉眼,终于看清了眼前人:长发及背,朱唇桃眼,正弯着眉冲我浅笑。

这是我的室友梅烟凌,我们关系不算亲密,但每逢这堂世界史大课她都会同我一起回寝室。

“睡了挺久吧。”

“没多久吧:女教宗若安当街产子被百姓打死……”

“嗯,这是个虚构的故事。”

我大吃一惊,却见梅烟凌掩着嘴轻轻笑了。

“这不是开课十分钟后就讲了的吗?”

她带笑的话语在吵嚷的教室中显得如此动听,我埋头收拾着东西,心情也开朗起来:“回去以后笔记借我看看吧。”

“我是成了笔记专家了吗,那么多人借?”

我笑了一声代替回答。收拾完东西抬起头,见梅烟凌正向着不远处的三人组打招呼。我想她本意并不是想将那三人招来,所以在她们凑过来时显得有些局促。

“烟凌……太感谢你的笔记了,教授的口音太重我们完全听不懂,刚刚还说应该让他去播音系学一学呢。”

那三人是外省考入的我们学院,按理说成绩优良,即使有些口音,回去翻翻课本应该就能理解,不至于一句都听不懂。而带头那位喊梅烟凌名字时就像是要将尾音勾到月亮上去,喊得我浑身发凉。

“……教授的普通话还算标准的吧?”

梅烟凌看起来有些困扰,那个笑也不那么纯粹了。不知那三人是看不出还是故意,竟干脆将她围在了中间。我这才想起她们对她如此热情是有原因的:梅烟凌是本地知名大企业董事长的千金,对于那三人来说,能攀上这样的交情,今后也能在本地混得开一些。

可虽然如此,让人露出这样无奈的表情也太没有眼力了,于是我便决心开口:“抱歉,之后还有事呢,快迟到了。”

“噢,那快点儿去吧,别误了正事儿。”

那音调高得让我记起美剧里那些夸张的‘Oh my goodness’和‘Oh my god’,而这三个god显然并不如她们所表现出来得那么吃惊,这会儿都狠狠瞪着我,好像是我抢走了她们的goodness。

以后就叫她们Oh my god好了,我这么想着。胖胖的那位叫‘oh’,瘦高的那位叫‘my’,领头那位胭脂味浓重的叫‘god’。

甩开oh my god后,梅烟凌的脚步显得很轻快,甚至下意识勾住了我的胳膊,我倒有些不自在了。并不是说讨厌她这样,而是既为姬佬理应遵守姬佬的底线,误会“直女爱上我”的例子屡见不鲜,我可不能步她们的后尘。所以得万事小心,少与她人有肢体接触的好。

好在梅烟凌也很有分寸,没一会儿便主动松开了手问我:“喝奶茶吗,我请客?”

她没有明说,我也知道她的意思。但与她这样的人相处免不了麻烦,从教室离开到教学楼正门的这段路上少说也有五个人投来目光,与窗外的蝉鸣一起搅得我心烦意乱。

“不用啦,待会儿笔记借我就好。”

“不用客气的。”

“也不是客气……我肠胃不太好,喝不惯奶茶。”

“是吗,第一次听说。不过确实没见你喝过奶茶……你好像不太喜欢这种东西。”

“我不太喝饮料的,可乐不算。”

又感受到了目光,我有些恼了。想瞪回去,抬头却迎上了梅烟凌的带笑的眼睛。

“我是说你不太喜欢追求潮流之类的。”

刚刚升起的怒意顷刻间被这个眼神打消,我不太习惯与他人对视,只好再次低下头挪开眼神。

“算是吧,没什么意思,不如多看看小说漫画之类的。”

“日语的?我好像见过你看过来着。”

我忽觉惶恐。我看的最多的是百合作品,因为不想被室友发现我的性取向只在电脑上看过原版的小说,她们之中没有人修日语,全是字的页面也不大会引起人们的兴趣,我自信不会被发现。可梅烟凌话中的笑似乎还藏着什么,我开始计算她看懂那些小说的可能性。

“……是看过,但也就瞎看看。”

这么说起来,最近看的那篇《恋爱中的鱼在空中飞舞》似乎有不少露骨的描写,要真被看去了,这柜门也按不住了。

如此想着,我的脸烫了起来。在心里暗中祈祷着她不要追问下去。

或许是我的祈祷传达给了耶稣或者哪一路神仙,她果真没有追问下去。我们离开校园,穿过绿茵道,路过了排着长队的奶茶店,而她没有停下。

“呃……你不是要喝奶茶?”

“没事,我也不太爱喝。”

寝室里的垃圾桶旁堆了两大袋奶茶空瓶,我不确定这话究竟是真是假。她的铺在最里头,而我在最外头,这样的距离对我来说已同阿根廷没有区别。

大学城的街道永远热闹,而我和她之间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静默伴随一路,但她似乎不觉得尴尬,甚至随着路边店铺传出的音乐哼了起来。

那是最近大火的音乐综艺节目中出现的歌曲,我一向不爱这种做作的节目,却因为有两位室友是这节目的狂热爱好者,不得不天天被这些音乐洗脑。这种时候我通常都会默默戴上耳机,并且暗自感叹还好自己花重金买了降噪效果最好的那一款。

可现在总不能当着身旁人的面戴上耳机,只能听她哼唱着那些歌。而听着听着,却发现这些音律比平时顺耳不少。倒不是她唱得多好听,而是没有了室友与观众刺耳的尖叫声后,歌手们每一个音的处理,以及编曲中的细节便被凸显出来。直到现在,我才第一次凝神听完整首歌。

“挺好听的。”我顺嘴评价着,岂料又碰上了她的眼神:依然带着笑,却更多染上了欣喜。阳光映着她的脸,红红的。我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的评价放在这情况下,像是在夸赞她的歌声。

此时再收回前言显然不合适,转念一想,她的歌声也算衬得上这四个字,这便不再多说别的,接着与她向宿舍走去。


我这拙劣的文章就到这里,按理来说该出现一些讨人厌的家伙来打破这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可惜我实在想象不出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们能闹出怎样凶恶的事来,或许是我的校园生活太过平凡,遇上的也都是些老实人,最多八卦一下谁与谁谈了恋爱,谁与谁分了手。聊的最多的仍是动漫与游戏,这里头的究极大坏蛋总不能拿出来“穿越”一下吧?

提起穿越,我又记起最近有不少所谓的“快穿文”,这“穿”自然指的是穿越,可这“快”又是什么意思。我百思不得其解,却又因“对爽文产生排异反应”而不愿阅读。我绞尽脑汁,忽然觉得这“快”字指的是“不需要解释”。这种小说不需要解释一个大活人为何会穿越进书本或游戏的世界,不需要设想将文字与代码转换成一个活生生的世界的合理性。于是我恍然大悟,“快穿文”就是不需要科学支持的科幻文——奇幻,是用来囊括这类小说的词汇。

可村上春树先生也写奇幻,他也没有解释为何会有一个顶着两个月亮的世界诞生,也不曾解释一块石头经历了什么使它成为幻境的入口。可对他的小说,我也没有患上“对村上春树的小说产生排异反应”,自然也不需要村上他老人家亲自替我治一治这毛病。当真是怪哉!

我抱着种种疑问,将这半截小说发给了大师。大师果真是大师,三天后回我:你的文笔真好 继续写下去吧

这又是什么意思呐!不说别的,文笔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若是我文笔好,至于发表小说半年都无人问津吗?她夸我,难道能是真心的吗?之后得有一个“但是”之类的转折吧?

我又等了几个小时,大师没有再回复了。我不得不恬起脸厚不知耻地问:其实我写不下去了,能给些建议接下来该怎么写吗?

我看见她的对话框上很快跳起了“正在输入中……”,可又五分钟过去了,我还是没等到这输入的内容。

我放弃了,盯着自己的文字出神。而就在这时她的回复亮起,两段话:

我想了很久 最后发现我的方法不适合你

请你自己加油找到自己的方式吧

我想我明白了,这是我没得救了的意思。我只能回复:谢谢,我会加油的!

为了贴近那些熟悉网络之人的习惯,我还添了一个从不曾使用的动画角色表情。

按照我的经验,话题到这儿应该就结束了,兴许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与大师有任何交流,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在我关闭窗口之后,她的头像又跳动起来。

——你也喜欢矮人骑士吗?

《矮人骑士》是一部不算火热的动画,全名《没有剑的骑士与会魔法的矮人》。与一般的动画不同,它讲述了矮人与骑士各自的命运,甚至有着各自看重的人,可这两人的命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终它们交汇在了一起,成了一部宏大的故事。遥记刚开播时,不少人以为这是一部可以“磕cp”的故事,尤其主角矮人与骑士两者都是女性,人们都以为这是一部百合作品。可随着剧情深入,主角二人居然渐行渐远,甚至一度对立,而骑士这边虽然是百合,可竟然有了“官配”,这让不少粉丝转成“黑子”,抨击这部与预期严重不符的作品。

所以看到这句话,我的眼前一亮。

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碰上第三个喜欢这部作品的人了!所以我激动地打了一大段文字,但没有发送,斟酌再三删去了许多,最终成了:是的!

我超喜欢热妮娅的——她发来这句话。

我也很喜欢她!她为了整个国家着想抛弃了骑士,可最后还是不忍心偷偷派人去保护骑士,这可太真了!——我本想这么回复,但最后只删成了前六个字加一个感叹号,按下回车前一瞬,对方接下来的话送到:

热妮娅分明就一直喜欢着骑士 可骑士这个混蛋直女硬是不肯相信她

要不是热妮娅失望透顶也不至于抛弃骑士 最后那么惨都是她自己的问题!

我看着这两段话,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暖意。我确定了一件事:对方是聊得来的人。这对于我来说已是久违的事了。

在这儿,我不得不说一说那所谓的“网络社交恐惧症”,这是我自创的词,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人有相同的“病症”。四年前,我饱受游戏中认识的女友的精神折磨后终于分手,那之后她四处说我的不是,最后我竟成了恶人,与这游戏圈子的联系完全被切断,直到多年后此人再犯,终于醒悟的朋友们才找到我,而我竟然一句骂她的话都说不出口,与她们也渐行渐远不再联络。

这是我自出生以来经受最恶毒的一次事件,从此我开始怀疑网络。在我所看见的聊天框背后,是不是还有另一个聊天框说着我的恶言恶语,一想到这儿,我就浑身冰凉无力,颤抖着无法打出任何话语。久而久之,在网络上能聊的,只剩下在现实中确认过品性的人。可惜,这样的人也寥寥无几。

至于大师,我所能确定的也只是可以与她畅聊游戏与动画,至于小说已下定决心不再提及,然而与她越聊越投机,有时甚至会谈论一些深奥的哲学问题,这使我愈发对此人感兴趣,显然对方也一样。如此得知我们都在本市居住,见面之事很快敲定。

见面是她提起的,在那之前我们开过语音,彼此确认过对方的确是女性。但这次语音的气氛不能算热烈,短短五分钟的语音里恐怕有四分半都是沉默,这反而让我对见面更加紧张。

灰色的卫衣、绿色的运动裤、白色的球鞋,这是她今天的打扮。我捧着手机四下张望,终于看见了一个符合描述的女性,但我不敢挥手生怕弄错,于是又低头看向屏幕“灰色卫衣”、“绿色运动裤”、“白色的球鞋”。

忽然,对话框多了一张照片:穿着黑色外套、戴着黑帽子、戴着方框眼镜低头看手机的中长发女性。

我不得不抬起头,向望着我的长发女人挥了挥手。

我早先就拒绝了咖啡店,原因是我对咖啡种类一窍不通,又喝不了混合饮品只能喝黑咖。我喜欢将自己的特征写给人物,先前那篇写了一半的小说中的主人公陈铭就“继承”了我肠胃不好的特性。可跟第一次见面的人去咖啡店时点黑咖或许会被认为是在装模作样,是以作罢。

我们来到了麦当劳。

正值暑假末期,这里多的是赶写暑期作业的学生,不然就是三五成群的阿姨们。我们两个本该在工作的成年人坐在一起,自然是免不了被阿姨们白眼的,我甚至能猜得到她们议论我们所用的重点词汇就是“男人”。

大师并不在意那些阿姨,寒暄后没多久便问我:“那篇小说写好了吗?”

我一愣,这才想起陈铭与梅烟凌在大学城的街上走了足足一个月了。

我叹了口气:“写不下去呀。”

“你没想好之后会发生什么?”

“按你说的,差不多该让oh my god三人组作妖了,可我想不出她们能做出什么坏事儿来。”

“别按我说的呀,这是你的小说,按你自己想法写。”

我抬眼瞧了瞧她,很快便假装被窗外的什么吸引挪开了视线。

与人对视已经是很久不曾做过的事了,何况还是与这样一位事业有成的女性对视——爽文只是她的副业,她是一位护士,似乎还是在管理岗位上的,朝九晚五,比起普通护士规律许多。这天正巧碰上她轮休。

“说实在,不光是这一篇,我手头的小说全都写不下去了。”

“瓶颈期啊……出去走走会不会好些?”

她关切的眼神将我看了个遍,我不太自在,低头咬起吸管:“我回头试试吧。”

“别回头了,”她忽然道:“就今天吧。”

麦当劳的落地玻璃将苍白的密云纳入背景,她的笑就在这片灰白中绽放开来。

红色的笑。

心脏在快速跳动,我却没有挪动:“这是什么剧情?”

“标准的爽文剧情。”

“可没想到现实中居然真有人初次见面就约会的。”

她听了,却是笑道:“你管这叫约会?”

我的脸烫起来,却也嘴硬道:“你那种说法太让人误会了。”

“也不算误会吧?”她收拾起包一边说:“按约会的定义来说也不算错。就当是演戏吧,我是梅烟凌,你是陈铭。”

“呃……你家有二三十辆特斯拉吗?”

“特斯拉算什么,保时捷好吧。”

我哭笑不得地跟上了她,她好像来了劲,一路介绍着她的“保镖们”,这都快凑出一整个班的贴身侍卫了。可前往水族馆的路,我们还是坐的公交。

“正是因为我是世界五百强企业的千金才更需要贴近民众!”她凑过来,用气声对我说着。我紧张地瞧了瞧前座的老头老太,他们正费力大声说着什么,我不尊重地感谢起他们的耳背。

水族馆是公交的终点站,正值暑假,车上的人渐渐多了,他们大多都是学生。饶是大师也不再敢在八九点钟的太阳面前装花骨朵了。沉默降临,但我不再觉得尴尬,望着七嘴八舌的学生们,回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

早晨五点起床,赶车、抄作业、上课打盹、晚自修前溜出校门买一个炸鸡腿。七点到家吃饭、睡觉、半夜一点起来写作业,写着写着又该起床。如此反复,却竟然没有什么辛苦的记忆。而现在,面对空空如也的文稿便痛苦得想扇自己巴掌。难道日子真的比高中时更难过吗?我还是按时交着房租缴着水电,食物上也没有亏待自己太多。只是因为这些赖以生存的金钱并不是由自己最热衷的事物创造便痛不欲生,这实在是由人笑掉大牙。

酸楚涌上来,我慌忙挤了挤眼看向窗外。绿影向后飞过,看得眼花了,我才回头去看大师。她坐在我身边的座位,脑袋一点一点,竟然睡着了。

转过一个‘U’字型弯,公交终于停下了。大师就像是掐着点一般醒来,只是迷茫了几秒钟便绽放起笑容:“到啦!”

票由她在网上买了,她有优惠,我便蹭了一趟一线医务工作人员的光。将那小数点后还带了两个小尾巴的数目塞进热妮娅的电子红包内转给她后,我们踏入幽幽的水族馆。

本地水族馆很小,进门便是最吸引人的水母。红蓝变化的灯光打在圆柱型鱼缸中,伞状的水母缓慢张合着翅膀,在空中舞蹈。

大师在缸前驻足,凝神许久。要知道,能让我都觉得“凝神许久”的人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多少人从我们身边走过,我将他们当作长曝光的背景,凝神看着她。

我对时尚一窍不通,却知道她属于那种精于打扮的人,刚见面时她的卷发披在身后,这会儿已经利落地扎起。且用如此纯正的红色唇膏,必然是想往“成熟”那边靠的。而若是她没有给我来那一出“霸道大小姐”的戏码,我说不定真的信以为真。

我承认她很好看,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站了那么久只为了看她。而这样的说法总会惹出歧义。我看她,是因为那就像是一幅绘画或摄影作品。我也会在美术馆的某一件中意的作品前驻足良久,难道能说我是对石膏或纸墨起了旖旎心思吗?

画中人回过头,冲我笑了笑:“抱歉,看呆了都。”

“我懂,她们在飞。”

她愣了愣,旋即笑得爽朗:“是在飞。”

“《恋爱中的鱼在空中飞舞》”

“真有意思,作家。”

“是一首歌,秋元康近年难得的佳作。可为什么恋爱了的鱼就会飞了呢,搞不明白啊。”

“你就是老想这些问题才把自己搞那么累吧。”

我笑了笑:“或许吧。”

鲨鱼看着我们,我们看着她。她不动,我们也不动。这是在考验耐心,又或许只是在和她玩一场游戏。不论是什么,最终赢的是我们。她忽然抖动身体,张开满是尖牙的大嘴打了个哈欠,如此大摇大摆地游走了。可我却背脊发凉,寒毛高立:应激反应都被她激起来了。

“刚才我还以为要被吃掉了!”

“我也是!一开始还以为她会永远停在那里不动呢。”

“起码有十分钟吧?”

“你不是录像了,看一看呗。”

她显得有些失望,我凑过去瞧了瞧视频的时长:才五分钟出头一点儿。

等到工作人员将我们送出场馆,我们才终于记起这天只吃了几块鸡块而已。我想起她玩的游戏差不多到了固定队开荒的时候,这便提出想要就此解散。岂料她却嘟着嘴说:“待会儿要开荒,没时间买吃的,不然你帮我买了来我家一块儿吃吧?”

我本想说“这不合适吧”,但终究没有说出口。说了这话,仿佛我心怀鬼胎似的。如此,我跟着她到了她家。

并非是出租屋,这里的确是她的家。不是繁华地段,却也是本地势头最旺的地块之一。她比我大了四岁,而我却很清楚不可能在四年内拼出一间房来。我的心里酸溜溜的,丢下在语音里报着时间轴的大师独自来到阳台。

我的出租屋在二楼,一个就算跳也跳不死的高度。而这儿不一样,这里是十三层。我闭上一只眼睛竖起大拇指量了量对面的楼,六层就差不多了,保险点,八层。

我盯着对面高楼的八层看,夏风拂上了我的脸。没一会儿,门铃响了。

“按一下那个小铃铛就开了。”大师如此说着,音响里立刻传来队友的声音:“你家有人啊?”

“哦,有朋友在。”

“女朋友?”

“女你个头!”

听不见她队友的声音了,大师只是附和了几句,又是紧张的报技能时间。我决定装作没有听见刚才的对话,守在门口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塑料袋摩擦的声音与脚步声同时传来,我打开了门,谢过了外卖员,将我们的晚饭提了进来。她点了炒面,我点的卤肉饭。

我没有叫她,自顾自吃了起来。我本想赶紧吃完离开的,却不料她的开荒时间比我预想的短不少,这会儿已经放下手柄起身,不由地问:“不是一个小时?”

“队友临时有事,先散了。”

“打到哪儿了?”

“见过P4了。”

“再来两天就过了吧?”

“不好说,P4很吃奶,另一个是占星。”

“也还行吧。”

她坐了过来,伸出脑袋瞧了瞧我的卤肉饭,又打开了自己的炒面。面都粘在一块儿了。

“……早知道也点卤肉饭了。”

“你忙着打本也没空看菜单。”

“嗯,下回点卤肉饭好了……你为什么不玩这游戏了?”

我放下了筷子,将空饭盒收拾好,塞回了塑料袋。

“……不喜欢了呗。”

她瞥了我一眼,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说:“在我家住下吧,天也晚了。”

“才八点多。”

“你回去还得一个多小时吧。”

“满打满算也才十点。”

“够坏人们出没了。”

“我跑得挺快的。”

“我挺想跟你聊聊天的。”

我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起身问:“有新杯子吗,喝点水?”

“厨房灶台上头,最右边的柜子。”

“你这主人也不帮我拿一拿。”

“我在吃饭呢,你别客气哈。”她模仿着东北人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像。

取了杯子接了水,我没有回到桌前陪她,而是又来到了阳台,街灯下,穿着西装的人匆匆钻进对面的楼里。

夏日的风再次拂上了我的脸,我恍惚了一会儿,却发现不是夏风而是她。

“你怎么老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她捏着我的脸,我从眼缝中看她,看得并不真切。

她放手了,我还是瞧着她。

“因为的确生无可恋。”

这回换她挪开了视线,我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个背着包的学生低着头在庭院里徘徊。

“从这儿跳下去,摔成泥了,难看。”

“……八楼正好。”

“在地上画个人形的白圈……”她在半空中比划着,人头、胳膊、身子、腿,但少了一条。

“原来跳下去的是咱们瘸了一条腿的骑士。”

“你说她被热妮娅抛弃时,就没想过要跳楼吗?”

“没来得及想吧。”

“她要是有一个晚上想绝对得跳。多轻松呐,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我侧过头去瞧她。她的嘴唇不再是红色,倒是沾了些酱油的棕色。

“你呢?”

“得吞药,死也得好看呐。”

“为什么?”

“勾心斗角,家里催婚,再常见不过的烦恼,可摆在面前就是那么痛苦。你以为人们为什么喜欢网络?”

“为什么?”

“因为我们有机会做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我沉默着,夏风再次拂上我的脸。

“我想看那篇小说的后续。”

“写不出来嘛。”

“别管别人,写你认为的她们。”

“没法儿不管呐,要饿死了。”

“管了,你就真的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努力不让酸楚溢出。温和的风在耳边继续吹拂:“有的人干着痛苦的工作,急需一些蠢又甜的文字安抚内心;有的人寻求意义,在书海中找寻人生的真谛。书难道只有万卷吗?要在海中取一滴特定的水有多困难啊!可一旦取到,要她放手就难啦。”

“……可人得吃饭呐。”

“我们今天在水族馆里可没吃饭。”

我笑了,睁开了眼,脸上凉凉的。夏风轻柔地吹了吹,没有效果,便调皮地粘了上来。

一股酱油味儿。


或许是刚刚重读完《终将成为你》的一些有感而发。这个小短篇是我上周某一天通宵写完的,我还是第一次校对改不出任何文字。并不是说它写得多完美,而是似乎稍作修改就破坏了当时写它时的状态,是以如此保留。写它前我的确是想抨击一些现象,可写着写着,就像是《终将》里学生会的那场戏一样,我也通过写文中的“我”进行了一趟戏剧治疗(或者说是小说治疗w),于我而言已经是无法客观审视的作品,将这样不成熟的作品放上来实在是羞愧,却不得不做的事。

文中文在写,重写三遍,始终没有让我觉得“就是它了”,所以容我再写一段时间。

话说这玩意居然写了八千八百字,传上来才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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