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曲

作者:林奷媔
更新时间:2023-06-22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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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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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潇在人群里无聊地出神,等待着今天主角的到来。

高大雄伟的大门如神殿入口般庄严,门柱两边的雕像不怒自威。竹潇躲在人群里,颇有些不自在。她不习惯这样拥挤的场面,也讨厌这里气派高大的一切。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漫步在商业中心的乞丐,两边都是金碧辉煌的银行大楼,只有她低着头匆匆地走着,害怕会从哪里冒出来个警察对明显不属于这里的她吆五喝六。

她们在这里是为了等君洛。

君洛,当年在一个校园里念书的同学,如今已要爬上权力的顶端。作为日神血脉的继承者,在她作为执政官的母亲病危之际,由她接任是顺利成章的事。也许会有人质疑她的年轻稚嫩,但她一定可以胜任。在竹潇的记忆里,她从来就把什么都做得很好。积极地参加各种校园活动,就任学生会主席,在交际舞会大出风头,同时无可置疑地保持着战斗力和文化成绩的双第一。天之娇女,太阳,集诸神恩宠于一身,怎样的形容也不为过。毕竟,她本来就是日神血脉的继承者,注定是这个城市的主人。

而竹潇只是个躲在宿舍喝闷酒的蠢货诗人。她继承的血脉,是已经衰败到极点的酒神血脉。酒神的恩赐并不能提升她一点儿的战斗力,唯一的作用是让她能毫不费力地写下满纸胡言乱语,并且把生活费的三分之二花在酒钱上。当然,也只有她这样的落魄子弟才需要计算生活费了。她能和君洛这样的天女有四年同窗之谊,与其说是因为她血脉名字里的一个“神”字,不如说是出于其他神族的怜悯。大概,这衰败的血脉到她这里也就断了。

她和君洛为数不多的交谈是在文学社的活动上,君洛写下的措辞优美用典雅致的文辞赢得满堂惊叹的同时,竹潇蹩脚的胡言乱语只迎来一片礼貌的沉默和白眼。

君洛会把一切都做好的,竹潇想。而且,她从来不是一个人。那个永远跟在她身边的影子,古璃。总是尽力隐藏自己,陪伴着君洛支撑着君洛的她。排行榜上她们的名字挨在一起,学生会的名单上她们的名字排在一处,最高奖学金的照片上她们肩并着肩。毕业舞会上,当君洛踩着翩跹的裙裾跳出惊世的十连旋转时,古璃是她永恒平静的支点。她是她聚光灯下的影子,不瞩目而不可分割的存在。她把自己的身影收敛在君洛光芒之下,沉默如磐石,不声不语,但你知道她的牢固,坚不可摧。

何况,古璃还是失传已久的月神血脉继承人。在古老的传统中,一直由日神血脉担任执政官,月神血脉担任辅政官。但由于百年前月神一脉的衰败,这个古老的官职也就被废弃了。古璃,这个重新出现的月神族裔,无疑将同君洛一起登上权力的顶点。百年过去,辅政官的再次出现,无疑会将城邦的兴旺推向顶点。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竹潇想。这个科技与神力共舞的时代,即将走向光明的顶峰。

人群骚动起来,把竹潇拉回现实。一辆火红色的跑车利落地转过街角,以堪比电控般的平稳度精确地停在酒店的门口。驾驶座的门推开,古璃穿着黑色笔挺的西装,带着白色的手套,优雅地走到另一侧的门边,伸手为女王打开车门。

一只红色的高跟鞋踏出来。鞋跟敲击地面,玉白的脚背轻轻前探,露出一抹匀净的皙白。修长柔顺的线条从脚踝顺着小腿延伸,没有一丝多余和残缺,饱满完美地沿着人心的形状勾勒。群裾火红,在微风吹拂中如火焰般翻卷。她以无懈可击的风度起身,转向众人的目光带着温和的高傲,瞳色金黄如日轮,光耀威严,凡人不敢直视的神威。

她优雅地挽上古璃递过去的手。古璃关上车门,把钥匙递给一边迎过来的侍者,携着君洛向恭候多时的人群走来。

“感谢大家接受我的邀请,”君洛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家到里面叙旧吧。”

人群簇拥着她,缓缓向着厅堂内涌去。竹潇默默地跟在尾部,往里面走去。


精致的食物沿着自助餐台无尽地铺展,色泽丰润鲜香四溢,琼浆玉液随手可得。但没有人在意食物,无形的风眼吸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人们看似随意地走动,和迎面而来的老同学谈起毕业后的见闻,酒杯轻巧地碰撞着祝愿美好的未来,目光却从杯沿上飞开,向着那权力的中心探寻。君洛优雅地端着酒杯在人群间来回,礼貌地招待每一位走上前的旧友,气度比当年更显沉稳,少了三分少女的稚气,端庄的神色间,已经再难探寻到一丝一毫心绪。竹潇并没有走上前搭话的欲望,她知道自己是这里身份最低微的人,收入甚至低于那些端着碟子走来走去的侍者。

就当是久违地好吃好喝一顿吧,她想。她毫无顾忌地挑着名贵的酒水开瓶,知道今天不会有人来责备她的浪费奢侈,反正,不是她结账。

随意地与几个对面相逢的相识打了招呼。水神,火神,风神,这些名门子弟如今都是各大部门的机要人物了,虽然不同君洛一般站在即将接任最高职位,但将来也无疑会坐上各自部门的头把交椅。双方虚伪地寒暄几句,都知道对方和自己并非一个世界的人物。

该死,竹潇醉醺醺地想。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也许自己该走了,她想。自己真该走了。她踉跄地向门边走,酒喝得太多,地面都在轻微地摇晃,天花板上吊着的水晶灯好像星星般闪光。可怜的酒神血脉啊,她还是和凡人一样地易醉。

她走到门边,古璃正从门外走进来。

“这么早就走了么?”古璃问。古璃是为数不多的让竹潇觉得还有几分亲切的人。作为被重新发现的月神血裔,古璃在十年前也是住在破落的贫民区中的。在这个万神殿里,大概只有她们两人懂得凉水就馒头的滋味,和泥土从指尖滑落的、朴素而亲切的感觉。

“没我的位置啊。”竹潇说,“别扫大家的兴为好。”

“其实和君洛说说话也好。和那些阿谀奉承比起来,她会更情愿和你随意地叙叙旧的。”

“可我受不了其他人的白眼啊,”竹潇说,走出门外。

“那,有缘再会。”

“古璃,”竹潇忽然回过头,“这个世界,是荒漠还是绿洲?”

“荒漠和绿洲加在一起,就是世界。”古璃说。

竹潇没有回答。她扶着墙,在昏黄的落日余晖中,已经走远了。


天色暗了下去。夜缓缓坠入空中,压低她遍布繁星的面容,对大地吐出浑浊的叹息。无月之夜,星光晦暗。

城邦郊外的一处武器库。年轻的男子站在车卡边晃悠,端着枪无聊地踱步。忽然,他生硬地停住步伐,直挺挺地向后倒下,恰好被一块巨石遮住。脑袋碰在地面上,开出鲜红的花朵。上边的岗哨低头看着报纸,根本没注意下面发生了什么。

领队放下枪口,挥挥手,示意小队前进。裹在黑色服装里的人们紧张地跟着领队前行。

“让我去吧。”跟在领队后方的一个女子开口。“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相信我。”兜帽下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一双眼瞳如燃烧的血般深红。

领队点点头,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他相信这位叫追夜的姑娘的实力,前几天已经向他们展示过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凭借着她,也许在地下潜伏数年的抵抗组织能真正凝聚起正面对抗城邦统治者的力量。

“我会切断电源,打开大门。门被我打开后,你们立刻发动进攻。”

“好的。”领队说。

追夜拉低兜帽,向前走去。一阵诡异的黑雾涌动,她身影顷刻间消失。哨塔里的电灯晃了一下,灭掉了。但岗哨来不及对此做出反应,他已经死了,额头中心开着小小的孔,被吸干了每一滴脑髓。

变配电室的门由厚重钢铁制成。她修长的指尖涌出黑色的阴影,门如碎豆腐般坍塌下去。她弹了弹指尖,黑色的阴影冲进室内,响起火花、爆炸声和垂死般的电流滋滋声。

这座军事堡垒顷刻黑了下去。经年未用的备用电源缓缓打开,检修失当的灯泡微微闪动着,预示着不详。下一刻,黑色的阴影闪过,所有的电灯都爆裂开来,留下满地玻璃的碎屑。

“敌袭!请求增援!”陷入黑暗的办公室里,中尉颤抖着发出他这辈子的最后一条消息。


大门打开。追夜拉低兜帽,靠在门边。

第一小队立刻行动起来,冲进黑暗的堡垒中。另一部分人手留在外边,他们是等待着战斗结束后搬运武器的,那才是本次行动的主要目的。

“地下室,入口在左侧走廊的尽头,”追夜说,“我们需要的武器在那里。”

密集的枪火从各个楼层向着他们倾泻。他们熟练地躲藏在掩体的背后,早已排练过千百次,同计划完全一致。

训练有素的守备军有条不紊地依次换弹,始终保持着密集的火力压制。拉环清越的响声响起,数枚手榴弹向着大门附近的掩体飞去。

“舞雪。”追夜说。

裹在黑袍里的另一个女子扯开束手的外罩。清寒的刀光闪动,以旁人根本看不清的速度,她跃起在半空中,密切的刀光闪过,切开袭向她的子弹,同时在每一枚手榴弹上划过。手榴弹齐刷刷地落到地上,安静地沉默下去。

剧烈的火光爆炸在庭院的中央。守备军已经顾不上计算损失,唯一重要的是自己的生命。火箭弹、喷火器被拉上来,红色的火光把庭院照亮锝如同白昼一般。碎片四处飞溅,击穿不幸者的胸膛。低沉的闷哼声响起,几个人倒了下去。

奏效了。守备军振奋起来,进一步倾泻猛烈的火力。破碎的弹片像飞舞的死神游动,尖啸着夺走每一个被他触碰者的生命。血腥味、硝烟味、尘埃飞扬的气味,死亡的气味。

“该死!他们的火力比我们估计的还要猛!”领队慌张看着一个个倒下的战友。他躲在最隐蔽也最坚实的一块掩体后方,暂时还没有大碍。人群顷刻折损大半,剩下的人狼狈地匍匐在地面上,恐惧地祈求着好运的庇护。但死神无情地收割着生命,因恐惧而蜷缩颤动的躯体忽然地僵直,然后侧向一旁倒下,四肢松开,不再动弹。

“不,和我估算的一模一样。”追夜说。

领队茫然地望着她,不明白她话里的意味。

“你看,这样的火力,”追夜说,“刚好够杀死你们所有人,除了我和舞雪。”

她拿着一块掉在地面上的弹片,狠狠地扎进领队的眉心。领队没发出一点声音,简单地死掉了。

“明天起,我就是领队了。对不住啦。”追夜说。

她对着阴暗中待命的舞雪做了个手势。寒光闪动,瞬息之间,二三楼正在装卸弹药的守备军尽皆毙命。仅有的能做出抵抗的是火神一族安排在这里的人员,他们催动着火红色的刀刃,摆出拼死一战的架势。但他们能做的只是狼狈地架住袭来的第一刀,然后被无法理解的第二刀砍倒在血泊中。

结束了。追夜走到大门边,示意留守的人员进来搬运地下室里的弹药。

真顺利,她想。她高兴地哼起调子,苍凉旷远,像北方雪山间呼啸的寒风。


此时,古璃正扶着被醉醺醺的君洛下车。君洛靠在花园中的垃圾桶边,难过地呕吐起来。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喝,一点儿也不想听那些虚伪的奉承。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二十公里外的地方,竹潇推开老旧宅院的门。空空的庭院里没有一个人,她的脚步声被深邃的走廊延长到灯光的尽头。她跳上卧室的窗台,赤脚贴在冰凉的瓷砖面上,望向窗外的满城灯火。

毫不相关的三种人生。无数命运的齿轮吱哑哑地转动着,没有哪一枚齿轮知道自己的究竟有什么作用,会把谁的命运带向何方。无数的齿轮咬合着,累积起来,构成混沌不明、无可预测的命运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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