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仿佛是冻结成冰块的水,我们默契的交换着视线,但没过多久,她就低下头率先挪开了落在我身上的视线。
膝盖下侧的皮肤上依然存留着些许柔软的触感,刚刚那句让我尴尬的无地自容的话依旧环绕在耳边。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我不自觉的握紧了手指,两只脚的脚指简直快要把地板抓出一个洞来。
啧,什么啊?突然说那种话,真是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你想做的事情,就只是这样?”
我赶快收回了被她放在双膝上的左腿,并且尽可能的管理着自己的表情和语气。而她似乎也没比我好多少,说出那句话对她来说大概也是个不小的挑战,从刚才挪开了视线后,她就一直在躲闪着我的目光。
“嗯…就只是这样,”像是在思考着该怎么解释,她停顿了几秒钟才继续说下去,“我…我之前有看过一本小说,这是那本小说里的一句话。我一直有想试着对别人说这句话,但是…没有机会。”
“为什么会没有机会?”我回想着她刚才给我包扎时的手法,她应该非常有这方面的经验才对,“你不是挺有给别人包扎的经验吗?随便哪一次找个关系不错的对象说出来不就行了?”
我们的对话忽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可能说了什么不合适的发言,她张了张嘴巴却又合上,表情也忽然暗淡了不少。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用双手抱着膝盖,她看起来很失落的说着,“我…我从来没有给别人包扎过,我只是经常在自己身上使用那些处理伤口的方法。所以…只有这次我才有机会说出来那句话。”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也逐渐变得摇晃不定。看着这样的她,我忽然觉得她一下子陌生了起来,至少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
不过也对,毕竟我们除了拥有相同的样貌和名字,在其他方面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我说,你是完全没有朋友的那一类人对吧?”看到她这幅样子,我也稍微明白了一点东西,
“别想反驳。我明白的,你刚才的发言、现在的表情以及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都是那种完全没有朋友的人标准的体现。”
也许是我说的太过于直白,总之她明显的愣了一下,同时咬住了自己的唇角。随后,她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一样躲进了沙发的角落。
“好过分……”一开始她的声音小的出奇,不过我还是可以听清楚就是了,
“是,我就是完全没有朋友,我就是连一个关系稍微好一点的同学都没有!可那又不是我的错,又不是我自己想变成这样的…那种说法,也太过分了吧…”
她的声音逐渐消失,语气里充满了委屈和伤心,我甚至在她的眼角看到了点点反光。我刚才的那些话,好像是唤起了她某些不好的回忆,如果我放任她继续沉浸在那种情感里的话,可能我就会看到一个满脸泪水的女高中生了。
但是,安慰别人这种事情,我真的一点都不擅长。
“我不会安慰你的,”想了想,我还是放弃了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当然我也不会道歉。因为我没有说错什么,可能在你看来我说的很过分,但我不这么认为。所以,我不会向你道歉。”
不出我的意料,在我说完这段话之后,她眼角快要涌出的眼泪最终还是没有沿着脸颊滑下去。用衣角蹭了蹭眼睛,她把自己的脸严严实实地埋在了抱起来的两腿之间。
之后,她失落的声音很低微的进入我的耳中:“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幅差劲的样子了。你说的对,你没有做错什么,应该道歉的人是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这样的反应,倒是让我稍微有点于心不忍了,“先振作起来好吗?我不喜欢看到别人因为我伤心……”
我一边思考着要说的话一边用没有被绷带缠起来的左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明明完全没用力,当可我的手掌碰到她的时候她的音量却一下子大了好多个分贝。
“好痛!”
她如我所希望的那样抬起了头,但那张和我几乎没有差别的脸上,好看的眉眼却皱成了糟糕的样子。尽管她只是短短的喊了一下就没有再发出声音,但那副痛苦的表情让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一瞬间的停顿中,我忽然想到了很多东西,见到她之后的所有经历都在我的眼前掠过。一个并不完全成熟的猜测,就这样出现在我的心里并被我自行认定。
“把上衣脱掉,就现在。”
“诶?你、你突然说什么…”大概是下意识的动作,她的双手紧紧地交叉抓住了胳膊上的衣服,“这种事…别开这种玩笑…”
“你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吗?”看到她不顺从的表情后,我忽然莫名觉得很不爽,不自觉地就加重了语气,“脱掉,除非你想让我亲自动手。”
当我意识到自己那过于严肃、甚至近乎是胁迫一样的语气时,再想收回那些话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在我面前的女生已经开始在脱掉身上的衣服,刚刚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她的身体很明显的颤抖了一下。特别是我说到“亲自动手”这几个字眼后,她像是突然放弃了所有想要拒绝的想法,不久前才消失的泪花又重新浮现在她的眼角。
很快,一件单薄的衬衣就从她的身上离开,高中女生只穿着内衣的身体就这样展现在我的面前。虽然这么说有点像是在自己夸自己,但她的身材的确很不错。
不过那些都不是重点了,在她失去衬衣遮挡的第一时间,我的视线就被一些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东西所吸引。首先就是这起突发事件的起因,她靠近我这边的肩膀,那里本应是独属于少女光滑且有弹性的皮肤,但此时此刻,她的肩膀上却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不仅如此,她的后背上简直可以说惨不忍睹。错综乱杂的伤疤凌乱地分别在平时会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仅仅我可以分辨出来的就有被某些东西划破和刺破的痕迹,更有一些看上去像是被烫伤留下的。
除此之外,甚至有不少我根本分辨不出来是怎样造成的伤疤。除了平时不会被衣服遮住的部位,我甚至不能在她的身上找到多少完好的皮肤。
尽管它们大多数都已经愈合,可当我看到这画面的那一刻,一股情绪不受控制地在我心里剧烈发酵…生气,非常非常的生气!怒不可遏的那种气愤瞬间冲上了我的脑海。
“这些是怎么回事,”明明我的心里非常生气,可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冰冷的平静,“谁做的?原来这就是你能够熟练处理伤口的原因。”
因为自己不停的在受伤,所以才不得不学会怎么处理伤口,因为经常给自己包扎,所以她的手法才会那么娴熟。
而那些惨不忍睹的伤疤,我一眼就看得出它们和恶魔什么的没有关系,那绝对是被别人故意施加了某些恶劣行为才留下的。
校园欺凌和家庭暴力之类的字眼第一时间就在我的眼前闪过。她这幅样子只能让我想到那样的情况,这些事情在世界上哪里都不少见和奇怪。但当那样的事情发生在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生身上时,情绪的波动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
可即使这样,生气的情绪也只是出现了短短的一瞬间。在这边的世界,变成魔法少女的状态后我更加不正常的平静,似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我都可以保持绝对的冷静。
该说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总之,暂且我也没心思去在乎自己身上的问题。至少在这段时间里,我只会在乎眼前这个忽然让我觉得易碎的女生。
“别问了,好吗…”她躲闪着我的视线,似乎很不愿意直视我,“求求你…别问了。”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完全没有在乎她的感受,“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你在害怕那些人吗?”
“告诉你了又能怎么样,你不可以干预这些事情的不是吗?我现在…挺好的,所以求求你,别再追问下去了。”
“我拒绝。”虽然她说的确实没错,严格上来说我们不可以干涉这个世界的事情,那样的权利并不属于我们。即使她告诉我那些伤都是谁造成的,我大概率也没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但是,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她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我想知道在她身上留下那些丑陋伤疤的家伙是谁,我更想知道自己可以为她做些什么……
至于我想做这些事情的原因,本质上当然也没有多么的高尚。只是因为她是这个世界里的“我”,只是因为她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孔、只是因为她看起来让我想要保护,仅此而已。
倘若换做另一个和我萍水相逢的人,我还会产生这些情绪,想要尽可能去帮助他或者她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当下我所在意的只有那一件事,就算是还等着我去解决的暴雨也要排在后面。我现在只想更多的了解眼前的这个女生,尽管这个想法十分的不负责任且任性,但那又如何?我本来就是这么一个性格“恶劣”的家伙。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我想起那些讨厌的事情,”在我的追问之下,她忽然松开了之前紧紧抓在手中的衣服,
“明明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为什么我一定要把那些事情都告诉你?我们又不是那种无话不谈的朋友!”
“你觉得我们不是吗?”我抓着她话里的字眼反问,“你不是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吗?你不是说一直很想试试对朋友说那句尴尬到极点的小说台词吗?既然如此,那我认为我就是、也是你唯一的朋友。”
虽然她之前只是说一直想试试那句话,并没有说一定是讲给朋友,但她显然没能察觉到我刻意增加的“朋友”这两个字。
“可我们才刚刚认识不到半天,我怎么可能那么轻松地把什么都说给你听!你!你……”说着说着,她仅仅只放大了一小会儿的音量又逐渐的减弱,
“你那种说法…也太以自我为中心了。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不愿意继续谈这件事,求求你,我们就此为止吧。”
啧,好麻烦。看着她这幅低三下四的样子,我突然很想抓着她的衣领,不对,她的上半身现在可没有衣领那种东西。那就抓住她的肩膀…也不行,她肩膀上有伤。
嘁,总之怎么样都行了。我就是想指着她的鼻子、用大的足够可以让她听进去的音量告诉她:
不要露出那副畏畏缩缩的表情!也少给我说什么不愿意谈论那些讨厌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不许再想刚才那样把“求求了”这种话放在嘴边!低声下气的请求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反而只会让加害者得寸进尺。
但是,我最终没有这么做。尽管这些想法是我的真心话,可即使是我也明白,在和别人争论的时候,如果谁一味的想要用声音的大小来占据上风,那只能说明她的无能。
更何况,那些话不就是在暗示她会被别人欺负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了吗?虽说的确是有一点点这方面的原因,可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足够的反抗能力又不是她的错。
所以,我不能试图用那些话强行让她回忆她所不愿回想的事情。比起强硬的手段,往往其他的方法会更有效果。
“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我就是你唯一的朋友,”不顾她的抗拒,我按照在少女漫画里学到的方法,很不讲道理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很痛吧?我知道的,受伤什么的最差劲了。即使只是一道小小的伤口它也会很痛。我说,如果我也试着对你说一次那句台词,你会觉得好受一点吗?”
没有回答,被我抱在怀里的人一句话也没有说。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她仅仅只是拉了拉我背后的衣服,而我当然是认为她默许了我的举动。
于是就像场景复刻一样,我依照漫画里得到的经验,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头发。并且我尽可能的说服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了那句羞耻的台词:
“不、哭、不哭,痛、痛、飞…飞走吧!”
当最后一个字结束的时候我暗自送了一口气,要亲口说出这样的台词真的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尤其是要向和自己有着相同样貌的人说这种话,简直比对付外面的暴雨都要难。
被我拥在怀里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但我的手臂特意避开了她背上的伤口,既然不是因为疼痛,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正在用某种方法释放着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般来说,那个方式就是让眼泪尽情地溢出。
“其实…这里根本不是我的家,”等到糟糕的情绪释放的差不多了,她终于开始讲述那些没有被她提过的事情。只不过,她的声音里仍然带着些许的哭腔,
“我是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我…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伤害了很多人……”
“没关系,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是朋友。”顺着她的话,我接着说下去,“所以,我会好好听你讲完的。”
“即使我是这幅样子……”一股推力忽然让我们分开,被我一直抱着的她总算是抬起了头。我们的视线重新交汇,只不过这一次,她原本灰蒙蒙的眼睛里却充满了炽红的像血一样的纹路,
“即使我杀了班里所有的同学,即使我杀了姐姐和爸爸,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