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神明

作者:AmanoMiya
更新时间:2023-08-29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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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討論藝術創作這種事情的想像,大抵是在幽靜的某個花園,或者最少在咖啡館這樣的環境對談,但現在的我卻在人聲鼎沸的速食店裡頭。


我並不常在速食店用餐,究其原因大概還是因為家裡的因素,學生時代就那麼幾次跟同學一起去,工作之後也沒有去的理由,友繪比起速食店也更喜歡帶著我去喝下午茶,這次也許是我這兩三年來第一次坐在速食店裡頭。


我端著餐點在靠窗的一個角落位置坐下。「怎麼不點多一些?最近在舉辦優惠活動。」座位對面那個留著酒紅色短髮的女性看了一眼餐盤上的漢堡和薯條,這麼問了一句。


「反正嘗不出味道,這樣就好了。」

「就算嘗不出來也該填一下肚子吧?」她說著從自己的餐盤上拿了塊雞塊放過來。


和我一開始對她的想像不同,從提出面談的邀約開始,她就從來沒有擺出一點架子,甚至可以說相當的主動,主動到了一種有些熱情的程度,實際上這份套餐甚至是她出錢請客的,連推辭的機會都不給。


「我本來以為妳會拒絕的。」

「平常是會拒絕,不過既然是曉的朋友,那就沒有拒絕的理由,有人肯跟我這種傢伙聊創作,說實在的挺開心,再說我比較中意像妳這種個性的人。」

「是指我這種惡劣的性格?」

「我可不覺得惡劣啊,別被所謂好孩子的價值觀綁架,我反倒覺得謙虛過頭了。」


她把自己的餐點擺了滿桌都是,雙層牛肉漢堡、一整盒八塊裝的雞塊、特意加大份量的薯條、淋上果醬的聖代,結果最後搭配的飲料是一大杯零卡可樂,她在櫃檯向店員強調「飲料要選零卡」的樣子彷彿還在眼前。


「其實飲料選零卡沒什麼意義吧。」我看著那滿桌的熱量這麼說。

「我選零卡本來就不是為了低熱量來著,只是習慣。」深藍色如同寶石一般的雙眸看了我一眼,接著低下頭看向那盒薯條。


雖然這位作家在咖啡館的時候總是一副憤世嫉俗恨不得明天馬上世界末日的樣子,但實際相處了兩三個鐘頭之後才發現那也只是其中一面而已,最少她還有愉快咬著薯條的這樣一面。


我和曉做了那樣的打賭,但是突然要重新開始進行所謂的「創作」,這點還是讓我摸不著頭緒。於是雖然領域不太一樣,我首先還是找上了被世人稱為「花綠青」的這位作家。不過,她似乎更希望我稱她為Amelia。


「雖然在樂理上面我並不是專業的,不過那幾首作品我覺得完成度不低了。」她用手指夾起一根薯條,用抽菸一樣的手勢把薯條送進嘴巴。「最少以一個聽眾的角度,我是這麼認為的。」


「已經聽過了嗎?」

「聽過了,那女人在那兩三天直接在咖啡館播放,生怕有人沒聽過似的。都是很好的曲子,只是跟咖啡館的風格不搭而已。」

「感覺像是她會做的事情。」


她一邊吃著熱騰騰的薯條一邊在手機上迅速的打著字,似乎是在雙線作業,一邊和我對談一邊在和誰聊著天。


「介意再加一個人嗎?服裝設計也能算創作吧。」

「沒意見。」


對方的服裝比起平常在咖啡館見到的要時尚多了,就連我這種並不是很懂穿搭的人都能感受到平常的她就只是隨意的把衣服套身上。今天的服裝搭配像是受了高人指點,深色調的上衣和牛仔褲,穿在她的身上看起來像是時尚雜誌封面的模特兒,和平常的素顏不同,今天似乎畫了淡淡的妝。


「說是要創作,但是也不知道如何開始,畢竟那些作品都是高中時候的東西了。說到底,我也許並不是真的有能力去創作的人。」


已經連高中那時候的心境都回想不起來了,畢竟那一點點的火苗在合成器被媽媽丟棄之後就被澆熄了。再之後投入升學考試的我更不可能有時間去想那些,到了現在,記憶不知不覺間都流失了。


「我覺得是,初衷吧,跟技術之類的無關,就是那個讓妳去這麼做的原因。這個算是我的經驗談?」Amelia一邊說著一邊把雞塊沾上糖醋醬。「做的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了,但是做跟沒做才是決定性的部分,所以初衷更重要一些。」


「……其實這就是問題所在。」我用沒有起伏的聲線這麼說。「當初為什麼做音樂的理由已經想不起來了。」


「這也挺正常的啦,每天發生的事情那麼多,會清楚記得的人才比較奇怪也說不定。」她似乎對我的回答不是很意外。「畢竟,那種東西就是變成大人之後就會忘掉的。」


比起曉那樣順著話題繼續下去的做法,面前的這個女人像是有意想聽到更多我的想法而不停的把話題引導到想要的方向。


「還是妳想聽聽我的?一個很正面的理由,還有一個很負面的理由。」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剛好剩下一半的薯條和雞塊挪到一邊,似乎是要留給誰的樣子。


「先聽聽好的吧。」雖然有交換條件,但我確實希望自己能好好的完成作品,也許別人的經驗會給我啟發也說不定。當然,如果是因為正面的動力而形成會更好點。


「正面的理由……可以說是偶然被感動了吧,雖然那時候還是大學生的我只是看到了網站上的一些小說創作,但是我確確實實的被那些細膩而優美的文句打動了……這麼說能夠理解吧?」


「意外的普通呢。」和平常那種恨不得與世界為敵的模樣比起來,的確是再平凡不過的理由。


「確實是普通,不過對於不知道生存意義的我來說和啟蒙一樣,要說的話,那些小說就是『花綠青』的起點吧。」


在憤世嫉俗的外殼下藏著的想法意外的單純,她不停的向我強調那些文句如何的觸動人心,故事如何的令人感動,彷彿從作家回到了讀者的身份。


「那麼,負面的理由呢?」

「可以罵人,我認真的。」


她的表情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很認真的往我這邊看過來。


「我寫小說的時候會狠狠的詛咒別人的,名字之類的代換一下就不會被看出來了。」


以前讀過的她的作品中,的確時不時會有那種面目可憎的配角出現,然後大多都會在故事中狠狠的被修理或是撞上什麼倒楣事。


「選擇不公布『花綠青』的身份也是因為這個嗎?」

「那倒不是,單純只是不想和別人太多交際而已,和人溝通這種工作還是交給編輯吧。」

「不是很懂,用寫作來發洩什麼的。」

「妳沒討厭的對象嗎?就是那種看著就惱火很想修理對方一頓的。」

「……想不太出來。」


實際上,我連討厭是什麼感覺都弄不清楚,唯一能聯想到的是時不時出現的窒息感,但是這意味著我討厭家人,討厭媽媽嗎?無解的思緒在腦袋裡打轉,我喜歡家人,但是家人卻會讓我有窒息感,完全兜不起來的自相矛盾。


那麼,哪一邊才是真的?


「沒有討厭的對象也不是壞事啦,說明妳不是我這種氣量狹小的人。」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的手在我面前揮了揮,似乎在確認我的靈魂是不是隨著思緒飄出窗外了。


「是這樣嗎?」

「少點討厭的人心情也會比較輕鬆吧,好過我整天抱怨這個抱怨那個的。」她的手上捏著一根薯條比劃著,似乎完全沒有把發洩私怨當成什麼壞事。不過,也許像她這樣會過得比較自在吧。


我一邊喝著可樂一邊聽著她繼續說著自己如何把滿肚子的怨氣巧妙的藏進故事發展和行文當中,她的態度像是可樂的氣泡一樣帶有尖銳的刺激,彷彿把小說當作釋放攻擊性的管道。


但在剛剛說到的第三人到場之後,這種針刺一般的攻擊性馬上煙消雲散。來者穿著白色的蕾絲洋裝和淺藍色的吊帶裙,亮麗而蓬鬆的黑色長髮綁成側馬尾,還搭配上一個紅色的蝴蝶結做裝飾,淡妝和眼影襯托著她的氣質,像是「可愛」這個詞彙的實體化。那個人看見我的時候,像是看見了什麼而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


印象中在咖啡館見過這個人一次,似乎那時候也是在和Amelia對話的樣子,當時Amelia的態度與面對編輯那種對抗不同,兩人相處的似乎很融洽。


「來的正好,妳也來分享下創作的心路歷程吧,彩。」Amelia喊著對方的名字,把剛剛預留的半盒薯條和雞塊推過去。


「……薯條真的有半盒嗎?」名叫彩的可愛女性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看著Amelia。「是不是多吃了幾根?」


「我看起來像是拿到薯條會數有幾根的人嗎?」

「那雞塊呢?數量正確,但是大小有沒有平均分配啊?」

「我要是能看的出來我還會在這邊寫小說嗎?」


兩人的拌嘴內容像是偶像演員主演的電視劇一樣,可以稱之為肉麻,對話還從薯條雞塊轉移到「漢堡是不是也要對半分」還有「可樂喝超過一半了要怎麼分」。


「兩位是情侶嗎?」最少這和我印象中打情罵俏的所謂小情侶一模一樣。


「不是。」兩人否認的態度倒是相當有默契。


「她只是方便的衣架子跟小說寫作機。」

「她只是方便的服裝搭配生成機跟自動化妝鏡。」


兩人互相指著對方,就連否認的理由也相當的合拍。拌嘴又持續了一段時間,最後以漢堡一分為二和剩下的可樂通通讓渡給彩,氣氛融洽的對抗才算結束。


「嗯……做服裝設計的初衷嗎?因為喜歡可愛和漂亮的東西吧,從小時候開始就是這樣。」彩一邊叼著薯條一邊說。「洋娃娃、漂亮的衣服、花朵、還有很多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就是很漂亮的東西,我一直都喜歡這些,所以除了服裝設計之外還學了插花之類的。」她一邊說一邊把手機遞過來,手機相冊上都是各種漂亮的衣服還有形形色色的花藝盆景。


「可以理解成夢想嗎?」我這麼問,雖然初衷和夢想之類的事情,對我來說都是沒有存在過的事情。


「好像不太一樣,對我來說似乎沒有『夢想』那麼明確,初衷是開始的原因的話,夢想更像是要達到的目標。」她一邊說著一邊比劃了一下。「但是光是繼續在這方面努力就足夠高興了。短期目標也還是有的,比如找到一個像服裝店櫥窗的假人一樣完美的模特兒,這個似乎已經達成了。」


她看向一旁的Amelia,又露出那種像是在戲弄別人的微笑。「可惜這個假人長了嘴巴。」


「我生的伶牙俐齒真是對不起啊。」Amelia沒好氣的回擊一句,口氣比起生氣更像是無奈。


我靜靜的聽著她們在分享自己的心路歷程還有二人相聲之間不停轉換,大大小小的事情說了很多,但最後都指向了「初衷」。


「作品裡有神明存在……曉說這是妳的觀點。」面談的最後,我將那天聽到的話轉述給她。


「這個啊,其實也是拾人牙慧就是了,我還沒有本事能說出這種話。」Amelia對我笑了笑,從隨身的手提包裡拿出了一張Livehouse的門票,地址在離這裡稍微有點距離的城區。「下個週六的晚上有空嗎?有個機會去見一下說出這句話的人,找那個叫『回聲』的樂隊的主唱,提一下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是個怎麼樣的人?」想像了一下在電視上曾經見過的那種樂隊成員,在我的記憶中很多都是有才華但私生活一塌糊塗的形象,稍微的想確認一下和我的想像是否相符。


「和刻板印象的樂隊人不太一樣,要說的話是個乖巧的不像樂隊人的小姑娘,再進一步說的話……是被神眷顧的孩子,所以才有辦法說出這樣的話吧。」


在我結束面談離開的時候,偶然的聽到了彩和Amelia的幾句對話。


「真的沒問題嗎?就這樣放一隻胃口很大的怪獸過去。」不知道為什麼,彩用著奇怪的比喻來形容我。


「原來在妳眼裡是怪獸嗎?不過正是因為這樣才有讓她們見面的價值吧,怪獸的飢餓感就能得到滿足了。」Amelia也順著這個形容說下去,似乎像是在說給我聽一樣,還轉頭過來看了我一眼。


也許就像那種形容一樣,第一次有了想完成什麼的飢餓感。我懷著想要填補這份空虛的心情,在那個週末的傍晚搭上電車前往那間Livehouse。


————————————————————


Livehouse的場地裡人頭鑽動,聚集而來的人群似乎都各有期待的樂隊。我也置身在人群中,從那個眼神飄忽緊張兮兮,像是第一天上班的店員手上接過剛剛點的可樂,接著找到空隙勉強的往前一些好更靠近舞台。


雖然只是間小小的Livehouse,但整個空間的氣氛像是某個巨星的演唱會現場一樣的沸騰,雖然總是在電視轉播上看到人山人海的畫面,但置身於人群中間還是第一次。特別是那個名叫「回聲」的樂隊出場時,氣氛又更加的熱烈起來,身旁的觀眾用一種我不太能理解的狂熱情緒歡呼迎接,我混在當中,沒辦法做到其他觀眾的地步,於是只能微笑著表現的像是很沉浸在氛圍裡。


燈光暗下,接著聚光燈照在舞台上,四名樂手已經在各自的位置等待表演開始。


樂隊是經典的兩把吉他、一把貝斯和鼓的配置,其中最為搶眼的是抱著黑色吉他的那名主唱。主唱的少女身形嬌小削瘦,電吉他在她的懷裡都顯得有點大,過腰的灰色長髮有些凌亂,就這樣沒有綁著隨意散開,和其他成員一樣的黑色T恤上頭畫著像是聲波一樣的圖案,和樂隊的名字相呼應。


和前面幾個樂隊還安排了暖場不同,這個樂隊登台之後就直接開始了演出,但是現場的熱烈一點都沒有減少,觀眾似乎自然而然的就被演奏帶著進入了有些誇張的狂熱狀態。


她的歌聲有些沙啞,聲線也有些飄渺,但在樂器發出的樂音中卻依然明顯,就像聲音的主人站在舞台中間的搶眼姿態一般。


“對他人溫柔以待的妳,怎會明白我的心情”

“詛咒他人讓我感到愉悅,所以我才寫著詩歌”


歌詞中的某種憤世嫉俗讓我有種熟悉的感覺,像是「花綠青」的作品裡會出現的語句,壓低聲線的歌聲如同歌詞描述的那樣,像是在傾訴著情緒。歌聲和音符像是觸碰在我身上,內心有股衝動被挑動了起來。


“拿著啤酒瓶敲打路燈,摔在地上折斷的吉他的聲音”

“所有無法挽回的後悔都如此美麗,這種事情明明我也知道啊”


那名少女的歌聲轉為像是吶喊一般,她的雙眼並沒有看著手中的吉他要如何彈奏,而是凝視著台下的觀眾,像是在試圖用銳利的眼神把歌曲的情感傳達出去,整個樂隊的節奏也像是跟隨她的吉他在演奏一樣。內心的衝動像是在驅使我跟著她的歌聲一樣,不自覺的輕輕的哼著同樣的旋律。


“於此道別,晚霞將妳染盡”

“如今,我等待著夜晚”


一曲唱完,台下發出如雷的歡呼聲,主唱的少女似乎光是一首歌就用盡了氣力,喘著氣有些搖搖晃晃的,但隨後她又馬上站穩腳步,示意鼓手準備下一首曲子,鼓點的節奏和又一波的歡呼聲同時爆發開來。


演出結束之後,我在人群裡花了不少功夫才從圍繞著樂隊成員的人牆裡鑽過去,到了那個背著吉他的少女面前,稍微靠近了點看,才感覺她意外的年輕,似乎還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那名少女雖然第一首曲子結束就顯露出了疲態,但樂隊接著又連續表演了兩首曲子,這中間她那種全神貫注的表現完全不像是經歷了一番車輪戰,只有音樂停下來的時候,疲倦的表情才會再次爬回她的臉上。


「晚上好,我是Amelia小姐的朋友,因為有些事情所以特別來拜訪。」我擺出了平常的那個笑容,用著禮貌的語氣和措辭向她表名來意。


「啊……是Amelia小姐的朋友嗎?稍等一下……」她轉過頭跟樂隊的其他成員交代了一下事情,接著就主動拉著我從人牆的另一側勉強擠過,到了後頭的休息室裡。


進到休息室之後,那名少女的銳氣一瞬之間全部消失了,和台上那個吸引所有目光的樣子完全相反,現在的模樣甚至能用軟綿綿來形容。我們兩個在休息室的沙發坐下,她大大的喘了一口氣,接著沉默了一會才擠出了「妳好」這兩個字。


「晚上好?」

「抱歉……平常不太跟人聊天所以不太知道該說什麼……叫我睦月就可以了,黑澤睦月,這是我的名字。」

「我叫里見雪歌,請多多指教。」


雖然一副有點緊張的樣子,但她的眼神沒有想像中那樣迴避我,而是直直地看過來,黑色的雙眸像是在發著光一樣,就像剛剛在台上那樣的堅定。


「Amelia小姐過得還好嗎?最近忙著學校的事情和樂隊的演出,沒什麼空檔和她聯絡,而且她似乎也很忙的樣子。」她從休息室的冰箱拿了一罐黑色瓶裝的能量飲料,小心翼翼的扳開易拉罐的開口。


「過得挺有精神的呢,每次遇見都能聽到她在高談闊論,雖然裡頭混了很多抱怨之類的?」

「過得還不錯呢……太好了……。」她輕輕的笑了起來,小聲的像是在喃喃自語。「樂隊的歌詞有時候會拜託她創作,剛剛的第一首歌就是她的作品。」


「果然很有她的風格呢,那種憤世嫉俗的感覺。」

「不過她其實是很溫柔的人哦?嘴上說著過分的話,行為卻很體貼,不知道為什麼每次Live結束之後都會帶著我去餐廳之類的地方,說我平常只吃泡麵太殘忍了。還總是提醒我早點休息,我只是每天作曲和讀書到四點而已?」

「我覺得這個就是問題所在哦?」也許這就是她身形瘦弱的原因吧,而且還毫無自覺,作為一個醫生忍不住擔憂起對方進出醫院的次數。


一邊聊著,她一邊從隨身的包包裡拿出一本小小的筆記本,開始在上面寫些什麼。


「抱歉,突然有靈感了。」她這麼說著,專注的盯著筆記本在上面塗塗寫寫,用隨筆記下簡譜的方式把她的靈感保存下來。


作品裡存在著神明,面前的她專心的模樣,的確像是會說出這種話的人。


「Amelia小姐介紹妳來……是因為音樂的事嗎?」睦月沒有抬起頭,而是繼續在筆記本的書頁上時而停頓時而振筆疾書。


「因為一些原因,想重新開始從高中就中斷的作曲,不過也沒有起頭的方向,所以被介紹來這裡和妳見面。」


她停下了手中的筆,抬起頭看著我露出了淺淺的笑容。「當然沒問題,有什麼能幫上忙的事情都可以。」


「不會影響到妳的事情嗎?」

「再仔細規劃一下時間就可以了,大不了把作業的時間再延長一點。」

「這種事情還是不要比較好,為了身體健康著想。」


我們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時不時看著她在筆記本上頭繼續寫著一些簡譜和記號。


「不過……」她沒有抬起頭,而是繼續低著頭寫著什麼。「和弦、節拍之類的技法是重要的工具,但最重要的是要表達出的東西。」她的聲音有些微弱,但語氣十分堅定,像是在闡述某種真理。「大概是靈魂之類的……該怎麼說呢……。」


「作品裡存在著神明,對嗎?」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Amelia小姐不知道為什麼很喜歡這句話。」


她放下了筆,把筆記本闔上。


「應該說,神明存在於心中,而後透過指尖,透過筆落在紙張上。因為神明存在,所以作品才能觸動人心,只要是用自己的心去創造的東西,我都相信會有這樣的神明存在。」


休息室的吊燈正好在她的正上方,有些昏暗的空間讓那盞燈像是只照耀在她身上,如同沒有翅膀的天使一樣。


「即使是粗糙青澀的作品也是如此嗎?」我想起了那些曾經的作品,還有曉對那些作品的誇讚之詞。

「只要投注心力的話,也是如此。」睦月的臉上依舊帶著微笑,眼神也柔和了起來。「里見小姐選擇重新開始的理由是什麼呢?」


「……算是,跟朋友約定好了吧,雖然認識不久但很要好的朋友,做了用曲子交換她的秘密這樣的約定。」像是要回應她一樣,我像平常那樣露出一個微笑。


「像是什麼可以許願的精靈呢,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她是什麼樣子的人?在轎車駕駛座上邀請我的她,在咖啡館小心翼翼說著話的她,還有那天深夜紅著臉蜷縮在沙發上的她,也許都是她的一部分。


「是個謹慎到有點可愛的人,總是優先照顧別人的感受,而且總是走在我的前面。」


「我也認識這樣的人呢,一樣是個體貼別人所以謹言慎行的人。」睦月捧著那罐喝了一半的能量飲料,水珠凝結在罐子上頭。


「不過那個人並不是一個走在前面的人,相反的一直停留在原地。如果說有什麼希望的話,我希望我的音樂能讓那個人繼續邁出步伐吧。」


那天回去的路上,我一邊想著睦月說的那些話,一邊給友繪發了一條消息。


「友繪有夢想嗎?」

「什麼東西?沒頭沒尾的。」有時候我還是把握不住會惹她生氣的行為到底是哪些,又或者她有沒有真的生氣。

「晚點用通話跟妳說,在趕明天要交的東西。」最後她發來這條消息,大概正在埋首於工作吧。


在末班的電車上,我在手機上用同樣的問題去問河野,過了幾分鐘之後收到的訊息寫著「能抬頭挺胸,被人認可的過上好日子」,後面的訊息還補充了一句「抬頭挺胸是重點,比起把我當狗養的好日子,我寧可餓死在街上。」


回到家之後,我在聊天軟體上等待著友繪出現,半個小時後接通語音的友繪第一句話就是喘了口大氣的「累死我了」。


「這次接的案子太難處理了,對方要的條件一下這樣一下那樣,弄到剛剛才讓對方滿意,可是那個方案跟一開始的差不多啊!」


我看了眼時鐘,已經指向了凌晨一點。


「好了好了,怎麼沒事就問那種怪問題?」友繪的聲音透過耳機從螢幕的另一頭傳來。


「只是不明白友繪想要什麼而已,明明自拍之類的也很受歡迎?」

「說了妳也不會懂啦!」

「不懂也沒關係,只是想聽聽看。」

「拿妳這個麻煩的女人沒輒……」


她大大的嘆了口氣,接著說下去。「自拍之類的東西受歡迎沒什麼不好,其實還挺高興的。但是比起自拍,我更希望有誰來好好稱讚我做出來的東西,那些客戶都是一副『就選這個吧』的態度,有時候會讓我覺得像是白費功夫。」


「如果不是工作的話,友繪會繼續做嗎?」

「廢話,這是我從小就想做的事情,就算全世界都在阻止我,我也會繼續的,沒人覺得好的話就繼續做,做的更好,做到能夠讓人認同……應該跟妳這種習慣別人稱讚的人差很多吧?」

「我明白的。」


我明白的,因為我現在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拼命製造出來的。乖孩子也好,優等生也罷,是我不停的偽裝製造出來的假象。


因為我也想被認可。


「妳真的明白了嗎?」

「真的。」

「哈啊……搞不懂妳。」


大家都在拼了命為了得到認可而努力,就連在他們中顯得奇怪的我也是如此。


曉也是這麼想的嗎?這是那天深夜我閉上眼睛前,最後一個思考的問題。



————————————————————— 


在那天之後,我們會事先安排好時間,在某天的深夜透過電腦一步一步的從頭開始。高中所學到的那些關於音樂的事情似乎並沒有被我完全忘記,於是進度很快的就回到了關於和弦和旋律的創作之上。


隨著季節進入秋天,蟬鳴和熱氣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消失了,在大街上時不時會感受到一股涼意。一如往常的,像這段日子以來一有空閒時間就會做的事情一樣,我來到了那間熟悉的咖啡館,進門就聽到了鋼琴彈奏的聲音,還有坐在鋼琴前的那個嬌小的熟悉身影。


過腰的灰色長髮一樣有些雜亂,和那天看著還有些俐落的黑色T恤不同,現在的她穿著一件黑色的運動衫,看著甚至有點土氣。聽到開門聲的她轉過頭來,和我對上了眼。


「里見小姐……?」

「睦月?妳也會來這裡嗎?」

「算是常客……有時候會來這邊放鬆一下。」


「原來妳們互相認識嗎?」坐在一旁瞇著眼睛在享受著鋼琴聲的曉看見我們兩個互相寒暄似乎有點驚訝。


「之前去看了次Livehouse的演出,現在會和她討論音樂創作的事情。」我平淡的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曉。


「妳真的為了那個交換找了幫手啊。」

「畢竟跟從頭開始沒兩樣,找個指導者再合理不過,不可以嗎?」

「也不是,單純就是覺得妳太有幹勁了一點。」

「畢竟我有很多想問的問題。」


睦月悄悄地湊過來,似乎有些緊張的看著我。


「里見小姐……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好?」

「我平常就是這個樣子的。」比起微笑以對的樣子,現在這副真正的表情大概很嚇人吧。


「原來如此……有煩惱的話也請跟我說吧,我也會努力幫忙的。」還是那種柔和而堅定的語氣,用著跟在台上表演時一樣堅定的眼神看著我。


「感情真好啊……」曉似乎小聲嘟囔了這麼一句。


「說起來……里見小姐的那位朋友就是天野小姐?」

「嗯,其實不知道妳也是這裡的常客,因為湊巧都沒碰上吧。」


她似乎思考了下,接著拿出了之前的那本筆記本。「關於上次說到的和弦……我覺得可以像這樣……」像是找到了可以對話的對象,有些急促的湊了過來。


曉似乎用一種可憐兮兮的表情遠遠的看了我一眼,接著又馬上擺出笑容,嘴上說著「找了個音樂天使來幫忙,我看我大概祖宗十八代都要被問個精光了。」


過了一段日子,發生了一些事情之後,我才明白她看著我的那個眼神的意義。


「……里見小姐沒來的日子裡,天野小姐都會認真的把妳坐的那一桌擦的乾乾淨淨,時不時還會往門口張望呢。」睦月壓低聲音悄悄地這麼說。


「……不是很懂。」

「我也不是很能明白呢。」


只是期待著能更明白她一些而作曲,也許,是我第一次因為自己的期望去做某些事情,而她也是讓我稍微往前邁進的那個人。


最少,現在在我眼前不光只有觸手可及的東西了,有那麼一點可以被看見的東西吸引著我,而我也追隨過去,像是要填滿什麼一樣。


Live那段的歌詞是ヨルシカ的「思想犯」,很推薦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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