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为什么葵会找到这里来,我并没有头绪,只觉得意外地合理。这种事很符合我对她所持有的行动印象。
她一脸困惑地盯着手机的屏幕,可能是在看卫星图或者导航地图。这一带的地形实在对外人不友好,巷子四处延展、来回弯曲不说,光是本来可以作为路标的路灯柱子就极具迷惑性。这些灯柱光洁如新,互相之间极难看出有任何区别,想靠认灯柱走出这片居民区,除非动手在柱子上面做标记,不过那样也算污损公共财物了吧。
想靠姓氏牌来定位也是不合理的,这里光是姓“伊藤”和“铃木”的,就各有好几家。一旦在这些姓名牌中间产生迷惑,就几乎不可能借助它们来寻路了,就连对其他姓氏牌的方向感也会一起被破坏掉。
试想一下:当一个人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直接进入这个巷子的时候,是绝不会留心入口处的几个姓氏牌的。因为这个人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巷子有多扭曲,有自信自己能轻松地走出来。而当这个人需要靠姓氏牌作为向导的时候,早就深陷其中了,又对几种姓氏牌反复地出现感到困惑。而偶然看到的、没见过的姓氏牌,有可能是走向住宅区外,也有可能是走向住宅区更深处。那就不算是靠姓氏牌认路了,和乱走一通没什么区别。
既然葵的注意力在手机上,那我就这样在她面前利用灯下黑溜走吧。
我默不作声,极其自然地从葵跟前“飘”过去。
“站住。”
我就停住脚,不只是脚,基本上全身的动作都停住了,仿佛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
“别装傻,转过来。”葵下命令道。“想这样冷暴力我到什么时候。”
“不是你自己说我很恶心,不要再找你了吗?”我及早把反制牌交出。
葵马上瞪了过来。“……死脑筋。”
“迷路了?”我明知故问。
“什——没有。”葵故作镇定,把手机熄屏,防止我看到上面的导航图。“只是单纯地在想画画的事情,偶尔也得到不熟悉的地方取景找灵感,这就叫走出舒适区。”
“那我不打扰你了。”我转身要走。
“等等!”葵马上就跟了上来,“都已经说上话了,就这样走了?”
“你不是要找灵感吗?”
“那是……!”葵似乎没有改掉一靠近我就会卸掉伪装的习惯,她很轻易地就把自己的一些窘态暴露出来。现在她就假装被晒得差点中暑,又是摸额头又是用手扇风的。“太热了。取景什么的,中止。”
还有一种可能,葵并非无意放松,她是在有意放低姿态,试图和我的距离拉近。要说为什么之前葵不这么做的话,大概是因为她现在感受到了威胁。
葵的行动模式,无非两种。大部分时间她都处在我行我素的自由行动状态,有什么人不合她意,作为对手的会被葵击溃,作为亲友的会被葵抛弃。
一般人——就我观察到的来说,和朋友断绝来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可调和的不愉快之事。就算有了这种助动力,也不保准要后悔、懊恼一阵子。就像壁虎断尾,虽然不至于要命,但多少是会肉痛的。
而葵不一样,她热衷于经营关系而非维护关系。借助一些大型聚会,给一大片人留下好印象,然后就这样放任这种好印象发酵,所谓好感就会从这种好印象中滋生出来。平日里也会有小聚,生日了过节了再送送礼,这样一来一往关系就巩固了。葵的手段秒处在于,她使她的朋友们也互相认识,让朋友之间互相消磨社交精力,这能极大减轻她在管理方面的花费。
这样庞大的系统,葵不会在意任何“朋友”数量的损失。当不了朋友那就当不了了,她不会去挽留,甚至还很积极地把这个失活了的“朋友”从她的社交网中孤立出去。就像人每天都会产生一些死皮之类的代谢产物,谁会因为洗澡的时候搓下死皮而感到惋惜的?
之前也说过,葵的社交网着实可怕,基本上牢不可破。不过实际上,那是一个空心圆。葵没有什么至交,我也不敢说我已经踏入那片人际真空区里了,我更相信葵还保留有一片自留地,不然她也不会现在才切换到第二种行为模式。
葵的第二种行为模式,本质上也是从第一种我行我素模式衍生出来的。假定,有某件东西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她就会爆发出一种不惜代价的劲头去实现目标。就比如,她可以冒着雨,顶着台风过境的警告,拉着我连跨两个市,就为了看半小时画展。
这两种模式只是我归结出来的,实际情况还要更复杂,只是这样说起来更方便。
那么,现在,葵为什么就进入这个模式了?
我的推测是她察觉到了威胁。这个威胁的直接来源,我也大概有了推断。
首先肯定不是我——不是我推脱责任,是从可能性来看,我才如此判断。从最开始,我提出分手这个原爆点事件之后,葵也没有进入状态。说明我的这个举动只是让她稍微慌乱了一下,可她依旧感觉主动权在她手上,我们的关系操控权还在她的掌握之中,根本动摇不到她自信的根基。
那么,以此类推,也不是真引发的。葵老早就把真当作假想敌,也不见她进入这种行为模式当中。这也是当然的,葵认为真不会对我们的关系造成威胁,因为在她的视角下,真各方面的实力都不足以和她相提并论。葵确实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她高昂的自信心来自于她卓越的能力。
奈央是葵那派系的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如此推论下来,唯一一个,在我们近期的交际轨道中出现,而且在她出现之后,葵马上就进入这种应激状态。这样的人,是可以确实对葵造成压力和威胁的人。
这样想来,答案便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