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_Megastructure

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事到如今，依旧睡不着。

翻来覆去的感受有点反胃。

啊啊，早知道就不想手塜的事了，拜他所赐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

嗯……失败了啊。

不，仔细想想，其实这并不是手塜的问题。

完全是我的错。

是我擅自思考手塜的事，擅自让他占据了我的大脑。

使我饱受失眠之苦的明明是我自己。

最近总是把原因推到手塜身上，我怎么会做出这么丢人的事。

真是的。

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是不好的。

倘若真的能推掉也就罢了……

我暂时打住胡思乱想，屏住呼吸来抑制氧气的吸入，想着没准会有一点助眠的作用。

但是根本毫无作用。

月光从窗户上映下来，照在我身上。

既然已经无法入眠了不如干点别的事情，这么想着，我坐起身来。

看着月亮，不知不觉地换上了衣服。

那晚以后，我一直克制着自己。

一直压抑着欲望，避免自己去重蹈覆辙。

但是事已至此，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仅仅是一次失眠，就为我铸造了契机。

我推开屋门，换上鞋子，踏上了与家方向相反的路。

和那时一模一样。

走在路上，两侧的路灯已经报废很久了，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眼睛本来已经在黑暗中适应很久了，但是由于这些废弃建筑的原因，街道上完全没有光，一片纯粹的黑暗。

我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鞋底触地的声音在墙壁间回荡。

响亮的方向是死路，空旷的方向是可以通行的地方。

这是在黑暗中走上一百次就谁都可以做到的事情。

回声震荡着，渐渐变得模糊了。

我走到了一片空地。

或者说，一片废墟。

接下来耳朵就派不上用场了，因为是空地，回音都杂糅在一起。

我停顿了片刻，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实际上这个方向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是一直以来走的都是这个方向。

我迈出一步，地面上再次响起声音。

但是仔细听就知道了，那不是我的脚步声。

发出声音的另有其人。

我姑且怀疑了一下尾随的可能性，虽然几乎不可能就是了。

声音在慢慢向我靠近，脚步很轻巧，大概也不是成年人。

真是愈加疑惑了。

我吸了一口气。

「是男孩子啊。」

我这么开口了，既不是示威也不是质问，只是简简单单地随口一说。

陌生的脚步听到我的声音后就停下来了，一两秒的寂静过后，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传来，听上去大概也是学生。

我只是胡言乱语，没想到竟然说中了。

「不是男孩子，是前辈哦。」

这就是我和手塜间的初次交流。

听声音就知道是手塜了，毕竟学校也就那几个人，纵使只是一面之缘还是能认出来的。

「啊，手塜，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你的措辞还真是随心所欲呢——藤野同学？」

虽然看不见，但是手塜应该在苦笑，我想他大概是这样。

我和手塜，说是萍水相逢也不为过，在学校时也只是停留在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地步，明明这么晚了，不知道他会有什么事情出现在这里，至少我不想让关系发生一点变，变远也好变近也好，我都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停留在仅仅是泛泛之交而已的层面就足够了。

事到如今，就算是无意识的，我也不想让手塜了解我。并不是讨厌手塜，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只是单纯不想这样罢了。

所以，我潦草地应付了一句。

「不是藤野。」

「这样啊，好吧，藤野同学她总是神出鬼没的，看来需要找一找。」

「请便。」

我像是与这滑稽的对话无关似的，轻轻地扶住暗处的墙壁，往台阶上走去。

在黑暗中拾级而上不是容易事，我尽力提高速度，以为手塜一定跟不上，结果没想到清脆的脚步声连绵不断，似乎一点迟疑都没有。

「手塜找她是有什么事么？」

「她？」

「……藤野。」

「没有什么事情。」

「真的么？」

「是的，不如说找到她我并不会发生什么事。」

「即便如此，你还是去找她了呢。」

「她？」

「唔……」

手塜一定在偷笑，虽然看不见但我想他肯定在偷笑。

「叫我千早就好了。」

「可以么？」

「没关系的，手塜前辈。」

「怎么又加上『前辈』了。」

「交换。」

如此一来，心里稍微平衡一点。

「所以说，手塜前辈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这一次没有回答，只有我自己的声音在空气里回荡。

这种感受有点奇怪。

现在想来还是有些毛茸茸的感觉，在空无一人的空气中发出声音，这种感觉与当时并不太一样。

因为是什么也看不见的状态下，和人说话时带有着的那份渴望回应的心情却没有得到应答，这种违和感和沉默相比，有些难以言表。

总之，再次回到这里时，心情有点被打乱的不快。

我走过熟悉的楼道，越过杂乱无章的垃圾，跳过倒塌的铁条、木板、铝框、钢筋、玻璃，越过黑暗中无形无影但确实存在的障碍们，来到了尽头的唯一一扇可以打开的门前，打开了门。铁门发出吱嘎声，月光露了出来，即便是很微弱的光，在黑暗中也足够刺眼了。

我的眼前变成了一片苍白，暂时看不清东西。

等到目眩褪去，一间狭小的教室呈现在视野中。

打开一侧的窗户，就可以看到平时被遮挡住的天空了。

现在是晚上，看到的自然是夜空。

往下看的话，由于看不清楚，并不会觉得害怕。

但是这里是很高的地方，只要靠近窗户，就会感受到强烈的风。

只有使劲抓住窗框才不会被风压吸下去。

接下来我会让手指执行一样简单的事情，然后进入休假。

手塜前辈有时候会用一些比喻，那是我做不到的，我无法用言语形容。

与我同龄的人们眼中的世界，我没有目睹过。

当所有人都走在理由正当的道路上时，我的理由却不存在。

你们想高歌什么呢……

在湖底窒息一般的感觉……不存在。

被推向悬崖的感觉……不存在。

暗无天日的感觉……不存在。

要说不存在的话，可能会有一点骗人。

不过没有问题。

不需要臆想。

夜风吹过，将头发微微扬起。

今天真是不错的天气，也说不定。

站在窗户上，也只是吹吹风而已。

就算是把脚迈出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

即便如此欺骗着自己。

我终究没有做到。

我才没有胆小，胆小什么的太可笑了。

这算什么，回首前尘简直就像在照哈哈镜一样。

但是，但是……

只要一看过去，身体的某处就会隐隐作痛。

只要看着就会感到于心不忍，仅仅是看着就会感觉于心不忍。

可怕……是不可能的，绝对不是这样的！

仅仅是这件事没有去握住心脏的必要。

但是心脏却被窒息般地扼住了。

这算什么……

只要我看上去。

只要我把目光移向窗边。

那个靠在一旁的女孩子。

那苍苍白月下的双瞳。

像死神的蝴蝶一般……

扇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