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瞟了一眼位于商场二楼的咖啡厅。今天是休息日,咖啡厅的顾客还算挺多的,要在这里用肉眼从中找出齐恬和陈依稍微有些难度。就在我望着咖啡厅发呆时,口袋中的手机传来轻微的震动感。
「我这边准备好了」
看到这条消息后,我收回了打量咖啡厅的目光,回复「收到」后便不再站在原地,动身前往另一个地方。隐约感受到嘴角因为按捺不住的兴奋而勾起了一抹弧度。或许在这里添上这句话会比较有感觉一点——我在心中这样想着,随后低声默念:
“...行动开始!”
“所以,我们具体用什么计划来拆散齐恬跟陈依姐姐?”
几天前,叶惜凉在实验室向我提出了这个问题。我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
“惜凉,你玩过《一生⭕不如一生恋》吗?”
叶惜凉用力摇了摇头,用行动与表情表达着“闻所未闻”这个词。嘛,我也猜到整天蹲实验室的她是不会接触到这种游戏的,故意问她只是为了引出话题。
“在那游戏的第二部里,我记得蓝爱与志乃就结成了盟友要破坏爱来和恋的婚礼,这就跟我们眼下的情况有共通之处了。”
“她们...用的是什么办法?”
尽管听得一知半解,叶惜凉还是大致领会了我的意思,皱着眉头提出了疑问。
“她们用的办法是让爱来在薰里——也就是恋的母亲面前出丑。我觉得我们也可以用这个方法。”
“在对方父母面前出丑吗...”
她用手掌摩挲着下巴,看得出来正在仔细思考我的提案有没有可行性。不一会儿,她就找出了“纰漏”。
“陈依姐姐跟我说过,她的父母都在外地,她是一个人来申浦读大学的。而且,我认为让齐恬那家伙出丑有一定的难度...她看上去总是游刃有余,没什么破绽。”
“说的没错...所以我们不从这里下手。我们要拉低陈依在‘那人’心中的印象分。”
“‘那人’?齐恬的父母吗?”
我点了点头。齐恬作为人造人自然是没有父母的,但却有位类似于监护人的家伙存在着——那就是关莺。因为不方便暴露她的身份,所以我有意讲得模糊了一些,好在叶惜凉可以很快理解。
“那家伙的父母在本地的话就方便多了...行动那天想办法把‘那人’弄到现场就好。”
“她肯定会看到的。”
关莺说过,自己会监视着我跟齐恬...主要是作为她研究对象的齐恬。而实际上她也的确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明明她本人并没有时时刻刻在我们身边。我有些好奇她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来做到这种程度的盯梢的,无论是调监控还是派人跟踪都难度太大了...不过想到她那种从指尖冒出金光的能耐,我也就释然了——恐怕是什么像“开天眼”之类的异能...不能想下去了。越想,后背的凉意就愈发地浓。
“那我们具体要用什么手段让齐恬的父母对陈依失望呢?”
叶惜凉的声音将我从遐想中拉回了现实。我清了清嗓子,将手搭在了叶惜凉的肩膀上。
“...这部分的计划,就要靠惜凉来构思了。”
“我?”
叶惜凉有些意外,指了指自己,像是在问“我能办到吗”。
“对,她恰巧跟你一样,都算是科研人员。”
虽然研究的方向不尽相同,是超自然科学跟普通生命科学的区别,不过大体上应该相差不多。
“惜凉知道科研人员有哪些比较忌讳的事情吗?我们可以设法让陈依犯下那些错误。”
“...这个我不太清楚呢。”
叶惜凉有些为难地摊开了双手,表示她一筹莫展。也是啊——毕竟叶惜凉在同龄人中简直就是天才般的存在,科研之路那么顺利,恐怕鲜有绊倒的时候。我叹了口气,正打算另寻出路时,叶惜凉突然带着有些不确定的感觉开了口:
“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因为贪玩而放跑过实验用的小白鼠。那次被母亲跟外婆骂得可惨了...我想,不严谨或许算是科研人员的忌讳。”
“这...”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叶惜凉居然还捅出过这样的篓子;虽然早就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一丝不苟、不近人情的人,可放跑小白鼠这种事已经到了要引人发笑的地步,又一次更加彻底地改变了我对她的印象,使我觉得她愈发亲近起来。
如果把人比作一杯白开水的话,那么叶惜凉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就像是一块格格不入的方糖,与一般人有着固体与液体的明显差别。但在与她接触的过程中,她所不断展现出来的、像是普通女孩子的一面,如同将方糖溶解、稀释的纯净水...而那种异样感最终会被冲淡到肉眼不可见的地步,只剩下丝丝的甜意。
我不自觉地放松了嘴角,笑着看向叶惜凉。
“不愧是惜凉,这一点的确可以作为参考呢!毕竟对那人来说...嗯,就这么办吧。”
对关莺来说齐恬的确是研究对象、像是小白鼠那样的存在。所以,要做的事也明确了起来。
“...我们就在齐恬和陈依下一次会面的时候,设计让陈依把齐恬弄丢,怎么样?”
“欸?这个点子倒是很新颖...可具体要怎么做呢...”
叶惜凉上一秒还因为被我称赞而显得有些难为情,侧过脸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下一秒就又回到了状态,咬住嘴唇认真思考了起来。
“...我们可以兵分两路,由林来引开齐恬,而我来拖住陈依姐姐。”
“我也是这么想的...”
原本不甚明晰的作战计划,在我和叶惜凉的协力下很快就成型、变得明确起来,接下来只用考虑到实施的细节就好了。
“那具体就这样吧:我先发消息将齐恬引去其他地方,而惜凉则负责弄出些小动物——可别像上次那样搞砸了,只要能引起骚乱,比如让人群因为突然出现的小猫、小狗而聚集起来,造成拥堵就行。总之拖住陈依的脚步就可以了,不要让她来找齐恬。”
立刻就达成一致,规划好了分工。叶惜凉看上去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我已经开始做起了准备(具体表现为添加叶惜凉的联系方式以方便沟通),便不再说什么,也一同准备了起来。
时间回到现在。距离我跟叶惜凉相遇的那天已经有一周了,又是一个周日,也就是齐恬与陈依每周固定见面的时间。两人依旧在那家咖啡厅见面,而我跟叶惜凉则在商场做好了准备。见时机已到,我便打开手机向齐恬发送了一条消息。
「能来一下咖啡厅楼下的书店吗?我有事找你」
发完消息后,我合上手机,环顾了一下四周。
我正坐在书店角落里的沙发上,这里被两排书架夹住,灯光昏暗摇曳,无论是氛围还是陈设都很适合读书,店员大概也是顾及了这一点,专门在店内提供了这么一片可以休息、借阅书刊的空间。
我先前计划的是找借口给齐恬推荐几本书,将她从咖啡厅处引开、不让她回去,好让叶惜凉有操作的时间。当时认为这个计划天衣无缝,眼下才意识到这个借口实在是经不起推敲——推荐书籍自然算不上是什么急事,等她回家再推荐也不迟。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想要扶额叹息。
失策了。早知道就编个更合适的理由了。
眼下就只能祈祷齐恬会听我的话,来到书店跟我见面了。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脚步声。我立刻紧张了起来,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脚步声由远及近,从书店门口逐渐向这边的休息区接近,愈发清晰,而我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从脚步声判断,走向这里的有两个人而非一个。
难道齐恬带着陈依一起来了?那岂不是搞砸了...我有些坐立不安,像是不安定的浮岛挪动着身体。直到那脚步声的主人显露出他们的真面目,我才怔住了,停了下来。
来者并不是齐恬,也不是陈依,而是两个我并不认识的普通人。
是一对年轻男女,按照亲密程度判断大概是恋人。看到我也坐在书店的一角,两人刹那间都流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不过片刻后就又像没事人似的,接着亲热了起来,并且...坐在了我的对面。
我悄悄翻了个白眼。有没有搞错?虽然我知道这里的确很隐蔽,可也不能忽视我就在这里过二人世界啊?正在我内心的吐槽之火灼灼燃烧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地在耳边响起。
“不语,我来了。”
齐恬在我的身边坐下后,用一种可以以“湿润”二字来形容的眼神盯住了我。我看着她那眼神,一时间竟然忘记要说什么了。
“感觉有好久没像这样了呢。”
齐恬静静地开口。
...是啊,的确有一段时间了。准确地说大概一周左右。我是说像这样与齐恬对视。
这周吃晚饭时总是低头在手机上与叶惜凉联络,有时候甚至放学就跑去跟叶惜凉见面,回到家时通常已经很晚了。搞什么啊,我这跟出轨丈夫一样的心境。想到这里,霎时间全身的热量都汇聚到了脸颊。
“晚、晚上姑且是睡在一起的...”
听到我这么说,齐恬动了动嘴唇,似乎有所不满地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不知是时机恰巧如此,还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产生了什么误会,进而愈发放肆,我们对面传来了“啾啾”的水声。
坐在我们对面的情侣激烈地吻了起来。
啊啊,烦死了你们两个!本来我们这边气氛就够尴尬了,现在更不用说了...我感到脖颈愈发僵硬了起来,艰难地挪动着视线,用余光偷瞄着齐恬。她没有什么被打动的迹象,只是面色平静地向我问道:
“所以呢,不语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还有这里没解释清楚呢。我猛地想起来先前编的理由,可大脑却像一片空白,半句话也憋不出来。是要推荐给她哪几本书来着?什么书?忘记了的书...难道是接吻的书?还是幽会的书?...
...思维陷入了一片紊乱。脑袋变得滚烫了起来,失去好好思考的能力。也不知怎的,我竟在鬼使神差下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因为,这一周、都没怎么在一起...突然,想要你多陪陪我...”
...啊啊啊。不仅跟先前的话和行为前后矛盾了,而且像是从老土、过时的恋爱特刊上抄下来的句子。我到底在讲什么胡话?羞赧的情绪搔动着我的心房,教我羞得想死。
听到我这么说,齐恬那胜过白雪的肌肤也烫出了一层朱红。咦,原来她也不好意思吗?正当我在错愕与混乱之际,齐恬低下眼帘,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开口低声说了什么。
“...明明@#¥%...”
“...欸?”
由于那声音实在太过轻微,我一时间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茫然地看着她。看我这个样子,齐恬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地扯了扯嘴角,无言地盯着自己的鼻尖看了一会儿后,做出了令我心跳险些停止的举动。
“啊!...”
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齐恬猛地贴近了我,双手穿过我的胁下,作出像是要搂住我的动作,随后那娇小的身躯顺着我的身体向上蹭着,令我的脑袋瞬间炸开了锅。气味、触感...大量昭示着齐恬存在感的事物顺着鼻腔与神经等各个方向侵入我的身体,令我一时间晕头转向。就在我即将失去意识的刹那,她将下巴抵在了我的肩膀上。
均匀而带着热量的气息撩过我的发丝,袭向我的耳边,让我有种像是触电般的感觉,背脊随之一颤。在一片混乱之中,她的耳语清晰地穿过因滚烫的思绪而形成的雾霭,传递到我的意识里。
“...明明是不语要出门跟叶惜凉见面的?”
...极端。
从一个极端坠入另一个极端。
我那夹杂着复杂情感的脑袋,那团由羞耻、期待以及害怕组成的思绪,立刻如临大敌一般四下逃窜,只剩下心虚与愧疚。语言功能变得薄弱起来,有种舌头的根部打了结的感觉。
“我、我和她只是...”
“只是普通朋友,我知道的。”
“...欸?你是怎么...”
“一周之前我在咖啡厅跟陈依见面的时候就都听到了。无论是你们的计划、还是你们要搞好关系这件事。”
...对、对哦!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齐恬,的确是听力特别好来着...我怎么连这种事都忘记了...我发觉自己犯蠢到了有些好笑的地步,不禁更无地自容了。
说完这些话后,齐恬放开了我,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在自惭之余,眼角瞄到齐恬的脸上划过一抹狡黠的色彩。
她稍稍抬高了嗓门,说道:
“不语选的地方不太适合聊天呢。毕竟是书店,要轻声交谈、保持安静,就只能像刚刚那样靠在耳边说话了。”
...原来是这样啊。你不解释我还以为你贴过来是故意要戏弄我呢。
我摸了摸尚有些余热的额头,堪堪从方才的尴尬与羞赧中缓过神来。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就找个适合谈话的地方吧。我站起身来,带着她离开了书店。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无言地并排在商场中闲逛着。没多久,齐恬就率先出声打破了沉默。
“不语,你希望我跟陈依‘被拆散’吗?”
又是一记难以接下的发球。我感到后脑勺像是被什么硬物抵住那样,思绪被阻塞,发出“呃”的犹豫声。
“...这种事...我觉得,嗯,还是要看你的想法...”
“又要骗我吗?”
从身侧投来了宛如刀割般锐利的视线,令我不自觉地偏过头去回避。那视线中除了问责,还包含着些许幽怨的情绪,这无疑是我所不愿直面的。
毕竟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责任。我咽了口口水。
“那、那还是更希望你们分开多一点...”
听到我这样的答复,齐恬才舒出一口气。
“我一开始跟她见面就是因为不语告诉我要这样做的。如果不语不愿意,我以后就不去见她了。”
“...嗯。”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点头应允。原来在齐恬的认知里,我的意愿是件这么重要的事。我向她隐瞒自己的想法,并自己擅自采取行动,对她来说想必打击很大吧。
“以后这种事不语起码也跟我说一声嘛。我可是很担心不语的,莫名其妙就被那个叶惜凉带跑偏了。还好她只是个有些缺根筋的家伙,不是什么坏人。”
“...对、对不起,我明白了...”
听到我老老实实低下头来认错,齐恬叹了口气。
“算啦,不语也没有做错什么,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况且这几天在不语偷偷溜出去跟叶惜凉见面的时候,我也有跟自己的朋友一起玩哦。”
“你的...朋友?”
我还从没听说过齐恬有什么朋友,有些诧异。齐恬眼神朝上瞟,有些玩味地说着:
“对啊,是两个很有意思的家伙,改天介绍给不语。”
“...噢,哦...”
“嗯?不语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太高兴。”
糟了,一下子就被她看穿了心中所想。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期望落空的感觉?像是心底被夜雨淋湿,有种难以忍受的潮湿与凉意。
明明打着自己的算盘,和叶惜凉偷偷来往,却不允许齐恬有自己的生活与社交,我原本是这么自私的人吗?
真过分啊。
明明之前都下定决心今后要好好对待齐恬、将她作为一个人来尊重了,结果到头来还是在原地踏步。我真是个差劲的家伙。
负罪感与失落回荡在胸膛内。我摇了摇头,试着向齐恬挤出一个笑容。
“没什么,只是想起其他的事了。”
总感觉自己在面对齐恬时就难免陷入狼狈的局面。是因为齐恬的行事风格比较古怪,所以令我难以招架吗?这个解释或许行得通,但却存在矛盾的地方:我明明就能跟脑回路奇特的叶惜凉相处得很好。对于这种思路异于常人的人,我不仅没有应付不来,反而可以说是对得上电波。这样看来,或许我自己也算得上是怪人。咦,真的假的?
...先不提这个。
我对付不了齐恬,大概只是因为她比较特殊吧。她对我格外青睐,聚焦于这一点,就抓住了问题的根源。
我令她感兴趣,她有动力探索与我有关的一切——对被染上“林不语”色彩的事物总是兴致勃勃,而我却一直在回避。回避,大抵是因为不愿意凸显自己的存在。被另眼相看,有种像是在人群中突然被打上聚光灯的感受,相当尴尬,冷静不下来。我应该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变得没办法坦然对待齐恬了。
有着难以拒绝这种好意的理由,进而逐渐习惯了在面对她时变得局促、变得小心翼翼。这种感觉,或许,就是名为“在意”的情感吧。
跟与叶惜凉之间单纯、坦然而直率的友情不同,面对齐恬,就难免碰壁、像傻瓜一样。
“...对了!叶惜凉!”
想到这里,我猛然低声惊呼。齐恬见状有些诧异地询问道:
“...叶惜凉怎么了吗?”
“......”
对啊,原来是这样...我怎么没早点注意到呢?
就在刚刚,我得以窥见了我跟叶惜凉,两个算不上笨蛋的家伙合起伙来,却总是在闹一些搞笑乌龙的缘故。
人在在意的人面前,总会弄巧成拙、出现失误。而我在意着齐恬,叶惜凉在意着陈依。这是不争的事实。
眼下,我引开齐恬的行动原本肯定会走向失败,毕竟连准备好拖住她的说辞都因为一时紧张而忘掉了。如果不是齐恬信任我,想必她已经回去跟陈依会和了。那么,叶惜凉肯定也...
我拉住齐恬的手,朝咖啡厅的方向看了过去。
“...我们去咖啡厅看看吧。恐怕叶惜凉那边也快要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