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是小学的时候。”真给我指认每张照片的由来，“我一直都很怕镜头来着，所以这些照片都没有正对着相机拍。”
这张照片上的真，留着妹妹头，一脸的傻气。虽说现在真看上去也不怎么精明，但跟这个时期的长相仍相去甚远。
“这张是我第一次下厨，还得站在椅子上才看得到锅里面。”真的指尖滑过照片，脸上流露出怀念的表情，看来她不仅是给我看相簿，自己都在回顾以前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啊。”
她翻过一页，在新的页面上，熟悉的斑斓跃过塑料的限制，庸俗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这个沙滩裤……”
“对，就是现在友香穿的这条。”
“原来是你的吗？”
“嘿嘿……总感觉很害羞，不过给友香看的话，还是不要紧的。”
照片上的真套在这条巨大的沙滩裤里，这条巨大的裤子把年幼的真裹得像一根未成熟的香蕉。画面上看着相当滑稽，但我总觉得不应该在这张照片面前表露出被逗乐的神情。
“这条裤子是哥哥给我买的。”真不舍得翻过这页，带着我一同进入回忆当中。“那时候他去海外出差，临走前答应我，给我带点什么东西回来。估计是太忙了吧，在登机之前才在当地的纪念品店或者什么地方胡乱抓了这条裤子回来。”
就这条裤子的糟糕程度来说，确实是挺胡乱的。
“我当时就觉得太不公平了，这样的裤子怎么穿嘛？难看不说，而且也太大了。”真在这时候露出她诱人的浅笑出来，正是这个笑容拉近了我和她最初的距离。“具体细节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我稀里糊涂地就被哄骗着穿上这条沙滩裤拍了照。看这照片的样子，我当时闹腾得很呢。”
“后来也一直没扔不是嘛。”我说。
“那当然。”真说，“大家总会有收到不喜欢的礼物的时候嘛。如果在发脾气前，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这件礼物代表的意义是远超礼物本身的价值的。比如嘛……”
真起身，去书桌上拿起一个发条玩偶——敲锣猴子。
“友香送我的礼物，我一直摆在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真把玩偶上紧发条，放在床上任它走动。“除了家里人之外，友香是第一个送我礼物的人。”
“你之前不是说，初中毕业的时候班里同学送了你一套园艺工具吗？”我有意打压暧昧的气氛，故意问道。
真马上嗫嚅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反复往我这看了好几眼，才肯把真相道出：“那是我不想被友香觉得很奇怪！我初中哪里有什么朋友呀……就是因为没有朋友，所以才去摆弄花草的。那时候我们才刚刚认识，而且——”
真向我解释了非常多，把她那天的心路历程向我全倾诉了出来。
“这样友香能理解吗？”真眨巴着眼睛，等待着我的应允。
“我从来不觉得真有什么地方奇怪的。”我让真放宽心，“你应该自信点。”
“我就是这样子，自信不起来的嘛。”真嘴上虽然还在抱怨，语气上已经转换成向我撒娇的姿态了。她重新做下来，和我翻看相册。
这本相册基本上只有真、真的哥哥和妈妈，唯独在一张非常老旧、胶边发黄的照片上，才见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影像。我心里有了定数，决定忽略由这一系列线索可推出的结论。
“看完啦。”真仿佛读完了一本故事书。
“说实话，还挺新奇的。”我点评道，“原来以前的真是这样子的。”
“和现在比怎么样呢？”真莫名地开始紧张起来。
“我觉得现在的真很漂亮。”我肯定了真所做出的改变。“不过是什么契机才有这样的变化的？”
“是花梨教我的。”真说，“花梨人很好！我现在的化妆技术和打扮技巧都是她教我的。”
不算意料之外的回答。
“还得多谢花梨了。”真感慨地说道，“如果没有她的话，说不定我也不会被友香注意到——嗯……友香觉得呢？”
“难道我们第一次会话不是你把我叫住的吗？”
“不对。”真在胸前交叉起双臂，表示反对。“如果我还是那幅土里土气的样子，我就不敢叫住友香。而且……友香会搭理像照片里一样的我吗？”
“怎么说得我像极端颜控一样。”我给真解释道，“是因为真向我请求帮助了，所以我会停下来去帮你。这和真是什么外貌一点关系都没有。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不要往这种方向考虑，只管和我说就好了。”
“这样说的话，不是显得友香对谁都那么温柔吗？”真不断摩梭自己食指的第一指节。
真居然会在这种地方散发出独占欲。这两个月来，我和真走得越近，就越发现她有一些在平常距离上看不出的性格特点。例如她有着极强的奉献欲。
这么说可能会有些古怪，至少我认为和她还只是点头之交时，她显露出的那种善良态度是“助人为乐”。和她接触这么久，而且还在她心目中占据一定位置之后，一种近乎狂热的有求必应就替代了“助人为乐”。
我猜这是因为真一直都缺乏肯定，想做各自事来博取我的认可。就算是我这种蹩脚的人际关系处理能力，面对这种渴求，也多少知道要有点回应吧。
“为什么真觉得我是颜控呢。”
“我猜的。”真说，“偶尔会看到友香和黑井小姐一起从楼里走出来。黑井小姐那么漂亮，我就觉得友香是颜控了。”
这不是完全不负责任的强硬推断么……
“说起这个，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和友香说。”真以一种劝诫的口吻对我说道，“本来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多嘴说这种话，但见到友香，想把这种话说出口的心情就无法控制。”
真的气势万人不可敌，是什么事情让她宁愿拆毁当前对她有利的暧昧气氛也要说？
我竖起耳朵认真地听。
“黑井小姐一直都是我偶像般的存在。如果你们有隔阂的话，我希望友香能和黑井小姐好好地解开误会。”真说，“如果正如友香说的那样，你们分手是友香有错在先，那就按我说的去做吧。虽然我一直想装作不在意，想给友香时间去处理这件事。但自从友香找我和花梨帮忙，我就知道了：友香其实处理不了这件事。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呢，我在意得不得了！友香和黑井小姐对我来说都是重要的人，我不想你们两人任何一方因为这件事情难过。如果友香缺的是一点决心，那就让我来推友香一把。”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软弱的一面被以软弱为常态的真全看穿了。
“我、我也有一点私心在这里面。”一说到关于自己的方面，真汹汹的强势瞬间泄气，回到了平常那个娇羞的她，“友香在和我之后相处的时候，在脑子里想着‘果然还是葵更好’这种话是不允许的。所以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去和黑井小姐说清楚吧，不管还有没有得挽救。”
说完这一番话，真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脸变得通红，大概是要比刚出炉的苹果派还要烫了。
“真——”
“很晚了，睡觉。”
“我有话想说……”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有什么话都留到明天说！”真冲到衣柜前，从下层的储物空间里拿出一个换洗枕头。“我房间不是榻榻米地板，友香就不打地铺，直接和我睡吧。”
真强硬地把灯关掉，试图用这种方式沉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