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散落的紫阳花,笼中的金丝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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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傍晚,老旧的胡同里,某户人家的房门敞开着。
砖墙砌成的院落里,挂着一只和环境极不相符的奢华鸟笼。
一只金丝雀被囚禁其中,眨巴着黑豆般的眼眸。夏夜的凉风拂过,她便唱出清脆的歌谣,日复一日的望着一成不变的景色。
但是大部分的时间,她好像都在凝视同一处景色。如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会发现一株生长在墙角,不起眼的蓝色紫阳花。
这株紫阳花一直傲人的盛放着,只是花期将要结束,美丽如她也显出疲态,花瓣渐渐枯萎。到黎明时分,她大概就会凋谢吧。
一缕月色照进鸟笼,金丝雀从支架上跳到鸟笼底部,好像是在撞击鸟笼一般,使得鸟笼一阵摇晃,映在墙上的影子也如水般摇曳。
在这砖墙垒成的庭院间,被困住的紫阳花与笼中的金丝雀,她和她孤独的相依。
对彼此来说,对方就是她的世界啊。
金丝雀又一次跳跃,摇晃着鸟笼,紫阳花在夏末的清风中摇曳,好似在对金丝雀招手——
但一切都徒劳无功。
鸟笼不会崩坏,紫阳花也无法逆转凋谢的命运。
所以,那只金丝雀今天也没能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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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无论是梦还是生活,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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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曾为一个故事心驰神往。
那是那是一个用如今的眼光来看,俗套到不能再俗套,地球的女孩与异星的王子的恋爱故事。遥远的王子用独特的电波,向女孩子传达出爱的讯息。
就算到了变成社畜的如今,回忆起小时的感情,心潮依然会澎湃起来,笑意也会不自觉的浮现在脸上。
所以,我一直憧憬着那样纯粹的爱情,偶尔也会幻想自己是否可以同故事里的女孩一样,上演一场梦幻般的爱情邂逅。
但那终究只是个幻梦罢了。
等到长大,我才意识到那样梦幻般的邂逅,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黄梁大梦罢了。
无论自己如何做梦,生活总要继续。变成大人之后,小时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应该被更理智的行为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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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响起敲门声。
“您好,您的外卖”,时间将近下午一点,门口依旧照常传来熟悉的声音。南曦汐套上衣服,戴上银色的耳坠,瞥一眼日历,不紧不慢的从床上爬起来。
今天的天气不怎样晴朗,但对于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来说,就算只是微弱的光也会灼伤眼球。拧开门把手,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光线,我——南曦希,满脸没睡够的模样,接过了今天的午餐。
这边的外卖总是他在配送,自己也维持这样堕落糜烂的生活许久,一来二去,曦汐和少年就成了熟人。
“南姐,起这么晚对身体不好。”
说着同平时一样的寒暄,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腼腆少年脸上极少见的堆出笑容,这一点令南曦汐略感惊讶。
记忆中,他总是愁着脸,因为带着口罩难以看出,才免于因为表情而接到投诉的命运。
此前的某次攀谈,南曦汐才知道,他母亲卧病在床,父亲也因为工地上的工作摔断了腿,一家人的生计只能靠他维持,所以他才选择了辍学打工。
封控的那段时间,周围再接不到单子,收入的断绝使得一家人的生计无处着落,所以愁云才会遍布他的面庞。
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却让人感到一阵不该属于这年龄的悲怆。
“今个心情挺好?”
站在门前,南曦汐和他攀谈起来。
“嗯,挺好,挺好。”
直到这时候,南曦汐才从他的笑容中察觉到满溢的苦涩。
“我妈走了,她笑着走的,她跟我说‘以后不用再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了,我走了,你们爷俩以后好好活,好好活。’”
少年锁紧眉头,但他却在笑着——那样的扭曲的表情真的是在笑吗?
“节哀顺变,要是腾出了钱,就回去上学吧。”
最后,南曦汐只说出这句话。不是因为不理解他的心情才不晓得说什么,而是因为知晓这样的感觉有多难受,才明白眼下讲什么都没有用。也许,对于这样的一个家庭来说,生离死别反倒是一种解脱吧。
如果自己还在刚从大学毕业的那段时期,自己或多或少会帮他一些。但在理解到:我也许可以帮他,却帮不了有着这样命运的所有人时,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心中为他祈祷了吧。
至于更多的原因,也许是自己已经麻木了。
回到房间里面,拉上窗帘的房间依旧一片昏黑。习惯了黑暗的曦汐没有开灯,洗漱完毕,失神在客厅的茶几前落座,只有手机屏幕散出的微光才能为室内带来些许光明。
结束午餐,曦汐又躺回床上。身体已经没了困意,但除了躺回床上之外,自己再没有其他可做的事了。
今天也是这样。在午后闭上眼睛,走马灯一般回顾自己的人生。
若我能将那不切实际的梦延续下去,我的结局是否会有不同呢?独自凝望昏暗的天花板时,曦汐不禁这样思索起来。
为现实所妥协,曦汐还是在工作之后结了婚。婚礼当中没有什么王子,场景也不像小时候所想的那般浪漫。
只是很平淡的经由媒人的介绍,嫁给了大学时的一个同学。
他没有什么特点,只是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感到安心。
正因为如此,在曦汐意识到被骗的时候才会那样傻眼吧。
意识到他下班后的“消遣”其实是去赌的时候,不止二人共用的那张银行卡已经被透支,连他本人也早已债台高筑。
“请借我一点钱吧!我这样做都是为了拿到更多的钱之后,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啊”,直到他跪在曦汐的面前,对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自己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这一点。
更愚蠢的是自己居然真的对他动了恻隐之心,就算是现在回忆起来,曦汐还是傻眼于当时的蠢笨。
原本以为在这之后他可以改邪归正,但曦汐又一次猜错了。借给他的钱在不久之后再次告罄,他居然又一次厚着脸皮来到曦汐面前,说着同样的话。
这一次,曦汐对他彻底失望,不得已提出了离婚,又因为财产的分配而闹上了法庭。
大约是两个月之前,终审出了结果——想不到他还能请来那样的律师,最终,他高筑的债台被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就算离婚,曦汐也不得不分走了他将近一半的债务。
屋漏偏逢连夜雨。几天后,养父母遭遇车祸的消息传来,曦汐才不由得感慨起这句话的准确。
曦汐没有关于亲生父母的任何记忆,她自小就是跟养父母相依为命。在安葬了父母之后,曦汐的胸口突然感到一阵被剜去般的疼痛。
葬礼结束,曦汐回到居住了七年的那座城市。跟她互相称道了几年夫妻的他突然人间蒸发般没了消息,就连房子也被收走了。
后来曦汐才听说,他的债主里有非常糟糕的人。听邻居说,当天有几个戴墨镜的壮汉进了家里,吵闹了一会之后就没了动静。
对他的下场,曦汐一点也不关心,几年下来本就没那么深厚的夫妻情,在发生了这种事后更是无影无踪。
不过就算关心也没有意义,现在大概是拆了零件,剩下的封水泥沉江了吧。
在曦汐的身后,父母离她而去,积蓄付诸东流,这条命已经了无牵挂;而在前方,是那个挤着地铁的早晨,每天强制加班到夜里的白领工作,以及那座明明已被收走,贷款仍需要还到十五年之后的房子。
反正已经无牵无挂,干脆自己就这么结束吧?
在那之后,曦汐辞去了工作,回到老家,带着仅剩的钱去娱乐,曾经那些“为了美好的明天”而存的钱,在自己再感觉不到美好的时候才被使用。而当一个月之后,自己用作生活的存款才减少了一千多元时,曦汐不禁感慨经历这么多年的生活之后,自己的消费观居然已经节俭成了这样。
每天晚上,曦汐都会查看自己的账户余额还有多少。
数着那些剩下的积蓄时,曦汐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倒在病床上的人望着秋天的落叶,暗暗倒数,仿佛在说:“最后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候,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不管是我的梦还是我的生活,都结束了。
走马灯般回顾记忆时,曦汐魂不守舍的拉开了窗,屋外不甚明亮的光芒为漆黑的房间添上一抹亮光。
房间中央摆着一条板凳,曦汐已经许久没有移动过它,而上面也已布满了鞋印。今天曦汐又一次站在板凳上面,站在一个月前就绑在风扇上的吊绳之前,透过将要缠在脖颈上的绳圈,了无牵挂的她看向窗外的世界,不甚明亮的光芒投射在她的脸上。
“再见了。”
眼睛酸酸的,悲伤使得面部的肌肉扭曲起来。分明想要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却一滴眼泪也落不下来。也许,现在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更像是一种扭曲的笑?
面部的表情已无关紧要,谁会在意一只将要出现在奈何桥上的小鬼究竟会是什么表情呢?
虽然什么也没有留下,但我曾在这里活过。
最后,曦汐看了一眼曾经活过的世界,闭上了眼睛,颤抖着将绳圈绕上颈部,脖颈已经感觉到了那粗糙的触感。
但是踢走板凳的停了下来。
只要将板凳踢开就一了百了,但是为什么?
答案,自己完全明了。
我没有自杀的勇气,明明已经来到了鬼门关面前,却不敢再前进一步。
直到最后,自己也不过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