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还活着吗?
暮色低垂,窗外的霓虹灯向着天际放射色彩斑斓的光辉时,刚在床上躺下的冬夏脑海里突然轻声问了一句。
出现这个想法的同时,冬夏的心头突然一阵意义不明的烦躁。自己那么关心她做什么?在突如其来的疑问在头脑间掠过后,冬夏翻了个身,呆滞的凝望头顶的吊灯。
到底是为什么?冬夏自己也说不上来。她实在不清楚那女人身上究竟有什么能令自己朝思暮想。
如若在她身上非要挑一点令冬夏在意的东西,就只有她乌黑的秀发。
“啊啊,想这么多做什么!睡觉睡觉!”
啪嚓,冬夏按下床头的开关,将灯关上,拉上窗帘的密闭房间漆黑一片。不要想这么多,这个时间已经该睡觉了!
冬夏把脑袋蒙起来,把自己关在被窝这一温暖的密闭空间里。
她在有心事的时候经常这样,在被窝里好像犰狳一样蜷缩起身子,渐渐放空脑袋,闭上眼睛,直到大脑渐渐陷入沉眠,这种像是自我催眠一样的东西是冬夏不为生活留下烦恼的诀窍。
没错,跟平时一样,把那女人完全忘记!
咯哒,喀哒。
正当冬夏出现这种想法的时候,她似乎听到被窝外面传来这样的动静。只有冬夏一个人的房间里,好像有人在移动板凳。
这声音好似从海中慢慢浮上来的鲸鱼般,由远及近。眼下的状况令冬夏联想起曾经看过的某部恐怖电影,脊背也跟着一阵发寒。
确认只有自己一人的房间里,冬夏的身子缩的更紧了。
啪嗒,板凳的最后一声落下,之后被子外面就再没了声音,死寂的令人害怕。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好一阵子,冬夏才壮着胆子在被子的边缘掀开一个小口,打算窥视房间的情况。
也许外面的东西此刻正等待着自己按耐不住好奇的去偷看,等到自己一掀开被子就会立刻和那家伙对上视线?对各种恐怖片拥有渊博阅历的冬夏立刻这样联想,胸口处也不由得陡然一紧。
“不行,不能在一开始就想着这种东西”,冬夏深吸一口气,勉强按耐住跃动的不安,从小口的位置向外望去——
然后,见到那一幕的冬夏瞪大了眼睛。
房间里是白天见到的那个女人。搬来了凳子,悬挂起绳圈,不晓得是以为房间太暗还是怎么回事,冬夏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冬夏却感觉到了那对眼眸正以一种绝望的视线望着她。
并不是“看到”,而是“感觉到”。
“等,等一下!”
梦中惊醒的冬夏掀开被子坐起来,不等脑袋作出反应,身体就已经开始凝目房间中央,直到发觉那里依旧是平常见惯的地毯,板凳也没有被挪动过的痕迹,冬夏才勉强松了口气。
“刚刚,睡着了吗?”
意识到刚才浮现在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胸口陡然出现的那阵被刀刺了一般的触感也悄悄消失。
只是梦而已吗?
冬夏刚想重新躺下的时候,白天无人机所窥见的那一幕又一次出现在冬夏的脑海里。白天意欲自杀的她,梦中对自己展露出那绝望视线的她,两道不完整的幻想悄然拼接起来,搅得冬夏一阵头疼。
不行,不去看看那家伙的情况,今晚估计没办法安眠了!
拍了拍脸颊提振士气,冬夏宛如小猫一样从床上跳下来,拉开窗户,再次放飞了无人机。
无人机渐渐隐没于夜空之中。白天还一派阴沉模样的天空,到了晚上就晴朗起来,莹白的点点群星散落在辽阔的漆黑幕布之间,好似比平常大了一号的明月也如圆镜般悬挂。
大部分的日子里,城市中所见的夜空都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残破的月亮和见不到一颗星星的沉寂夜空只令人感到无趣。
在夜空格外晴朗的今天,自己才会不由得想起那个女孩。
距今,和她分别时间已经太久,就连她的长相也记不真切了。
再也不能踏出家门之后,我和她在网上结识。她是个很温柔,很活泼,好奇心也很强,像是小猫一样的女孩子,对宇宙很感兴趣——这就是我对她全部的印象了。
那是我再不能离开家门之后最为快乐的时光,但那样开心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
在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托对门的住户将对讲机送给了她,在那之后,二人就凭借着对讲机一直联络着。
这样的关系令冬夏记起《格林童话》当中长发公主的故事。
为什么会是对讲机,而不是用手机和电脑进行联络?我至今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至于可能性比较大的理由,大概是手机和电脑都可以用做其他用途,只有对讲机是单纯的传达声音,自己希望这段友情可以像是对讲机那般单纯吧。
但这段友谊却并不单纯。想到这个理由的时候,冬夏只觉讽刺。
这样的幻想一直持续到她提议与我见面。
二人约定好,彼此会在我家里相会,她会为我带礼物,我也很高兴的为喜欢宇宙的她准备了一盏星空灯。
但她始终没有来。独自站在窗口的我望着她家的那个方向,从白天等到黄昏。
后来,妈妈告诉我,她是带着目的来接近我的,是看上了我们家的钱才来跟我做朋友的,妈妈早就察觉到了我和她的关系,因此让她不要再接近我。我一开始并不相信,想要跟她对峙,她却再也没回过我消息。
“他们会用画在脸皮上的善良来面对你,待到你放下戒心的时候,他们就会露出獠牙,这世界上愿意真心爱你的只有妈妈一个。”
在这个关头,冬夏又想起妈妈的话,操控无人机的手忍不住慢了下来。
就算经历了那样的事,自己仍然要接近她吗?自己会像和小玲相处时那样吗?反正到了最后,她大概也会像妈妈说的那样离开我吧。
不是所有问题都能在眼下找到答案。
就算抱着矛盾的心情,无人机还是来到了那个窗口。这一次,无人机靠得更近。屋内的灯还亮着,但是没见到有人活动的踪迹;冬夏控制着无人机靠向另一个狭窄的窗口,终于找到了她的身影。
“!?”
在见到无人机传来的影像时,冬夏的手一抖,差点将无人机控制器扔到地上。
难不成,曦汐已经成功自杀,冬夏才会这样吃惊吗?不,传来的影像恰恰相反,曦汐还好好活着,只是冬夏早就该料到这样的小窗口,除了浴室之外还有什么地方会用呢?
因此几乎已经飞到窗口的无人机拍摄下来的影像正是——
“不行不行不行!这样我不就变成变态偷窥狂了吗!”
确认了曦汐还活着,冬夏立刻操控无人机返程。做了亏心事后慌忙逃离的模样为冬夏白皙的脸颊上增添了一抹苹果一般的红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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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夏将无人机收起来,又一次躺回床上。这次她没有合眼,但也无事可做,只是静静躺在被窝中,墙上挂着的小熊挂钟也已经将指针指向晚上十二点。
冬夏一般会在十一点睡觉,早上七点刚好起床,保证不多不少的八小时睡眠。只是今天,冬夏上床的时间格外的早。
总感觉今天比平日累了很多,心里被那家伙搞得一团乱。
不,不止是心里,就连被窝里也变得一团乱了!从外人的视角看去,冬夏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卷饼——不,卷饼可不会蛄蛹。
与其说是卷饼,不如比喻成一些令人倒胃口的东西。
就在这东西的头部,冬夏伸出了一只手,摸向了放在床头的手机。随后还不等摸到手机,冬夏又将手缩了回来,一拳打在自己脑袋上。
不行!不经意间拍到了就算了,居然还拿过来反复的看!这样自己不就真的要变成变态偷窥狂了吗!
可是那家伙到底长什么样!果然还是很在意!只是看看她长什么样而已,反正看都看过了,也不差这一眼!
此时的冬夏正在自己脑袋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后,再看一眼的想法还是占领了冬夏脑内的高地。冬夏小偷小摸的拿到床头的手机,一下子拉到了被窝里面。
这次,无人机在窗口进行拍摄,和上次相比清晰了不少,虽仍有水汽的阻挡,但眼下已经可以看清她的模样了。
被窝漆黑,只有手机散发亮光,冬夏的眼瞳中也倒映出曦汐的模样。
长发乌黑柔顺,被淋浴浸湿,容貌让人觉得有些清冷疏离,而且毫无疑问是个美人,看上去应该在二十五六左右,不过整体给人的感觉更成熟一些。至于身材方面……
“那么大有什么好的。”
将暂停后放大的视频向下划,冬夏仔细观察起了曦汐的身材——
这不完全变成变态偷窥狂了吗!
冬夏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慌忙将手机扔出了被窝,啪嗒一声落在床头的木柜上。
“我到底是怎么了?”
经过短暂的沉寂之后,冬夏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眨了眨灰色的眼眸,再一次凝望屋顶的吊灯。
周围自杀的人络绎不绝,隔三差五就能见到远处的大桥上有沉江自尽的人,她就和那些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自己忍不住的关注她,真的只是因为她的长发吗?
冬夏翻了个身,又将捡回刚刚丢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捡回来。但在触碰到手机之前,冬夏先摸到的是旁边的那盏星空灯。
是那个时候给她准备的礼物,但是冬夏却再也没见过她。想到这里,冬夏只是长叹一口气。
天花板空无一物,只有雪色的星光在慢慢浮出,由一开始的暗淡逐渐明亮起来,群星璀璨,聚作一团,一条闪耀的银河倒映在冬夏的眼瞳之间。
不管看多少次,都会觉得美的不可方物。
冬夏突然记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本小说。
那是那是一个用如今的眼光来看,俗套到不能再俗套,地球的女孩与异星的王子的恋爱故事。遥远的王子用独特的电波,向女孩子传达出爱的讯息。
“所以她其实是宇宙人吗?自己这么关心那家伙,其实是被她的电波所俘获了?”
冬夏呆呆地念出这句话,这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中逻辑的错误。但是此时,房间中真的传来了“电波”的声音——
噔噔咚的电子设备音突然在附近奏响。冬夏只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但就算是搜索记忆,一时半会也没有想起来。
“在抽屉里?”
意识到声音的源头是从抽屉里传来的,冬夏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在它的深处,冬夏找到了声音的根源。
原来如此,怪不得会这么熟悉。好似拨开沙子、找到被掩埋的宝物般扒开抽屉中的其他杂物,那数年来一直连接在抽屉的充电器上,蒙上一层薄尘的对讲机,此刻又一次亮起了微光。
“另外一边有人吗?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吗?”
隔了几年居然还能用这一点也被暂时忽略,坐在床沿,冬夏握住对讲机,面容上闪烁着惊喜的神色。数年未见的小玲,此刻又给自己回消息了吗?
自己该说什么?和她当面对质吗?还是跟她重归于好?
不,不是小玲。
这声音更加成熟一些,虽然不知道另一边是谁,但绝对不是小玲。
但是她拿到了小玲的对讲机,是小玲的朋友吗?自己应该回应她吗?
突如其来的状况将冬夏的脑海搅得一团乱麻,她张了张嘴,将对讲机靠在嘴旁,想说什么,但复杂的心绪还是令冬夏沉默下来。这样尴尬的沉默持续了许久,另一边才传来声音。
“没有人吗?也好。”
不晓得她这句话的意思,冬夏还来不及琢磨,另一边的声音就又一次说了。
“今天,我又一次尝试自杀了。不过因为我是个胆小鬼,今天我也没死成。”
说完这句话,对讲机又好久没有发出声音,但冬夏双腿并拢、端正的坐着,等待另一边传来新的声音。
“小时候,我曾疯狂的迷恋一个故事。就算是现在想起来也还是会不由自主的笑起来。那是那是地球的女孩与异星的王子的恋爱故事。遥远的王子用独特的电波,向女孩子传达出爱的讯息。
虽然说着很幼稚,但我依然期待起长大之后可以像小说里那样遇到自己的王子。那个故事真的让我心驰神往了好一段时间。”
《星河物语》吗?
冬夏和小玲分别之前,小玲曾向她推荐了这个故事。
“但是,长大后的我却抛弃了曾经的梦想,在那之后又经历了很多事。如今的我……已经一无所有,所以我才会打算自杀。
之后,我会每天讲述一段自己的故事……权当是发泄了,反正也没人在听吧,晚安,好梦。”
冬夏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聆听着仿佛来自异星的故事。直到确定了另一边已经不会再传来声音,冬夏才呼出一口气,将对讲机放回抽屉里面。
只是这次,她将抽屉收拾的整整齐齐,把对讲机放在了更加显眼的位置。
“这就是王子的电波吗?”
冬夏没有再次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躺回床上的她只是轻声自言自语,凝望头顶这片虚假的银河。
在这片群星盛开的,名为房间的小盒子里,少女正聆听着来自宇宙另一边的电波。
所以那个女人就是我的“王子”吗?
不,我在想什么啊!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在脑海中,冬夏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来提振精神:“作为王子的前提至少要是男性吧!至少也应该是公主才对——不对!这样不久等于承认我们两个在演《星河物语》的故事,我一定会喜欢上她了吗?!”
抱紧鲨鱼抱枕,冬夏立刻在床上滚动起来,把被窝弄得一团乱。
嘴上这么说着,但冬夏还是隐隐感到期待。
如果明天可以早点到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