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稀松平常的消磨过整个下午，稀松平常的尝试自杀，稀松平常的失败。
虽然有些不想承认，但自己似乎开始适应起这样扭曲的生活了？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不过曦汐并不心急，等到剩下的存款花完，自己也再没选择的余地了。
今晚曦汐照常点了外卖，房门也依旧是在下单不久之后便被敲响。
“南姐，外卖。”
和白天相比，少年又轻快了许多。
除外卖之外，少年还捧着一盆植物，深绿的叶子将未成熟的淡绿花朵围在中央，显露众星捧月的模样。
将视线从盆栽上别开，曦汐再次看向少年的面庞。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不过感到轻快并不一定要看他的表情——在声音动作等细节之中，能明显的感到轻快的感觉，而在他眉宇间积压不知多久的愁云也终于散去了。
“走出来了？”
见曦汐接过外卖后，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缓缓呼出，只觉得他好像将肩头的重担卸了下来。
“走出来了。这是我给你送的最后一单了，南姐，过了今天我就辞职。”
“辞职？”
其实曦汐并不讶异于他会辞职，她早有这种预感，只是没料到他的决定会如此之迅速，因此她的声音间还是闪烁着些许讶异。
“我妈走了，我爹坐个轮椅勉强能自理。明天我去城南的厂子，搁那边干一段时间，多赚点钱，我也就该回去上学了。”
说到回去上学，少年眼镜后的双眼眯成一条缝。戴着口罩，曦汐不能看到他全部的表情，但他现在一定开心的笑着。
“挺好的。行，你忙吧，去了厂里多注意，南边那些厂子工时可长，别弄坏了身子。”
不知多久没笑过的曦汐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和脱离了迷茫海的少年做了最后的道别。
“对了，南姐，这个给你。”
说着，他将盆栽递给了曦汐：“紫阳花，刚从我家那盆里分株下来。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也没啥能汇报你的，这个你就留着吧。”
就当是留个念想。
接过花朵之后，二人像平时一样告别。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南曦汐才在心中默默地为少年祈祷。
假如再碰不见你，祝你早，午，晚都安。
二人以后大概再见不到了——直到这时，曦汐才突然有了别离的实感。
相识的人总会在某天突然别离，好像一列长途绿皮火车，与对座的人聊了人生，聊了自己的故事，聊了志同道合的话题；
平淡的到了某一站，他轻描淡写的道别，没有任何突兀的感觉，只是提起行李，转眼就在茫茫人海中失去了踪影。
就算早就明白这一刻会到来，可是等到那一刻真正来到身边的时候，心中还是会忍不住的发怅。
因此，曦汐呆呆地站在楼道中，望着他走到楼下，骑上电动车，向着闪烁霓虹灯的城市前进，最后消磨于光芒时，她还是吐了一口气。
名为绝望的列车上，又有一人下了车。对这些下车的人，曦汐真心祝福他们。
如果某一天，自己也得以离开这绝望的深渊，会有人为我祝福吗？曦汐一边这样思考，手肘趴在走廊的护栏上，凝望远处的水泥丛林中闪烁的霓虹灯。
但是回望近处，曦汐抬头望去，天井围成一片四方形的天空，在灰色的楼宇衬托下，井中之蛙所见的天空仿似也阴沉下来。
但那一天不会到来吧，大概。
“曦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拎着外卖，百无聊赖的在楼道间发呆时，这个声音及时将曦汐从混乱的思绪间拽出来。
曦汐沿着声音望向根源，抬头望向水泥糊成的狭窄楼梯上方，好像有些熟悉的女孩子绽出喜出望外的模样，念出她的名字。
“你是？”
一个照面，曦汐疑惑的问。她只觉得眼前的女孩很熟悉，一时半会又记不起来她是谁。
“你忘了吗？我帮你回想一下好了。”
少女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楼梯，站在曦汐跟前，清了清嗓子：
“我以后一定要和曦汐姐结婚！就这么说好了！不许反悔！”
“噗！”
不得不说，这招确实很有效，而且有效的过头了，时隔十一年，再次听到这句话的曦汐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照着后脑勺来了一榔头。
“小玲？！你原来是女的吗？！”
脑袋里回过味来的时候，曦汐立刻瞪圆眼睛，目瞪口呆的模样惹得眼前的青春活力的少女捂嘴轻笑。
被尘封在盒子里的那段记忆突然被取出来，令曦汐回忆起了十一年之前，自己高中时的事情——
那时，每天放学回家的时候都会有几个孩子在楼下玩闹。每当曦汐经过这个群体面前时，这个小她十岁的孩子总来找自己的茬，比方说故意把玻璃珠弹到曦汐脚边，让曦汐给他捡回去之类的。
那时她还留着短发，语气和男生也比较相似，所以曦汐在心中默认将他当作了男生。
所以，曦汐早早的在心里为她打上了“熊孩子”的标签。
曦汐总觉得没必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但某一天，自己还是忍不住的对她展现出厌烦的表情，将她骂了一顿。望着这孩子要哭出来的模样，曦汐只觉得畅快和不忍各占半边。
其实曦汐并不是那么善良的人，但她当时露出的表情不像是熊孩子在被骂之后翻着白眼，一边呲牙咧嘴一边流泪那样的讨打模样，而是一种单纯的伤心。
察觉到曦汐开始讨厌她之后，在隔天的周末，这孩子专门来曦汐家为她道歉。
见到她拿着用零花钱买来的礼物，扭过头忐忑不安的模样，自己不禁觉得这孩子其实也挺可爱的。
等到曦汐问她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的时候，她才露着一副七上八下的表情，说出了“姐姐！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吧！”这种话，着实将曦汐吓了一跳。
因为喜欢才会特意去骚扰曦汐，总感觉确实是小学男生会去做的事情。
后来，小玲三天两头的往曦汐家跑，经历那次风波后，曦汐也只是将她当成一个喜欢闹别扭的弟弟一样看待。
过了大半年，曦汐从高中毕业了。得知曦汐要去到另一个城市上大学的小玲在启程的前一晚来到曦汐家里，强忍着眼泪说了一开始的那番话：
“我以后一定要和曦汐姐结婚！就这么说好了！不许反悔！”
所以她其实是女孩子吗！那个时候自己就好奇，就觉得明明是男生，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女性化的名字。
“相处那么久却连我的性别也搞不清楚吗？总觉得有点伤自尊……”
小玲嘴巴微嘟，全然一副不满的模样，相处了那么久却连对方的性别都没搞明白，确实有些尴尬。
在曦汐刚想转移这个话题时，小玲已经抢在曦汐之前将话题转到另一边：
“这次回来是来履行约定的吗？曦汐姐姐～”
脚尖一踮，小玲的身体靠了过来，拉住曦汐的手臂，脸庞也凑的很近，让曦汐得以近距离观察少女的笑容。
“呜……”
糟糕，脸长得可爱也就算了，还有一阵不晓得是什么洗发水的清香味道，好似针尖般刺进曦汐的嗅觉和心头。
但是曦汐还是维持住了表面的平淡模样。小玲凑近的脸庞没能让曦汐平淡的仪容起什么变化，只是她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放弃那个想法吗？”
二人别离的时候，曦汐对小玲那番话做了回应，哪怕十一年过去，曦汐还是清楚地记得那句话：“如果某天我能回来，你依然保持着这个想法的话，我就考虑一下吧”。
算起来，自己在那边已经过了十一年之久，她依然对自己念念不忘？这世上真的有能这样纯洁的爱吗？
如果她依然保留着这个想法，自己真的该拒绝她吗？
表面依旧保持着淡然的模样，心中却变成了一团乱麻——
“不，曦汐姐，也许你说得对。小时候被我视作爱情的东西，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只是仰慕，那样热烈的仰慕总会让人产生错觉。等到别离之后，我才发现被我称作是爱的感情真正的模样。”
收起那幅没个正形的模样，小玲微笑着。此时的对话，并不是以等待约定的恋人的身份，而是用一个许久不见的朋友这一身份。
“说的是，而且我们两个还是同性……”
但是这家伙撩女人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就连自己都差一点就心动了。
“哎？性别的问题应该靠后一点吧？彼此心意相通才是最重要的，难不成曦汐姐到了三十之后脑袋也开始变封建了吗？”
“才没到三十！还差着几个月呢！”
就算一直保维持着那副沉稳的模样，但曦汐在小玲提到年龄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将这份沉稳打破，不经意间喊了出来。
不过见到曦汐喊出来的慌张的破功模样，小玲反而笑起来。
“太好了。看曦汐姐你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原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这么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什么叫苦大仇深啊？熊孩子。”
意识到被小玲捉弄了，曦汐只能尴尬的轻骂一声，转过了脑袋。
被捉弄了是不假，但在凝视小玲的笑容时，一种许久未曾感到过的感觉再次涌上胸口。
“不过很不巧，我要离开了。能在临走之前最后见曦汐姐一次，我已经很满足了。”
“临走之前？”
“嗯，马上就要开学了。”
这么一算，这孩子确实也到了上大学的年龄。不过刚一见面马上就要别离，不管是我还是小玲，心里还是有些不甘。
“对了，曦汐姐，这东西给你。”
这么说着，小玲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个盒子递过来。
“这个是？”
曦汐接过盒子之后晃了晃。盒子不算太重， 感觉里面装的大概是书，不过晃动时发出的咚咚声证明里面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是很重要的东西，原本想要带走的，不过既然曦汐姐你来了就由你代我保管了，毕竟本来该是你的东西。”
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曦汐被小玲的这番话弄得摸不着头脑，想要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小玲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时间不早了，我要去赶高铁了。曦汐姐，等到寒假再见~”
只留下这句话，不等曦汐问出其他问题，少女已经在下方的楼梯口挥了挥手，身姿消失在了楼道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