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周老师...”

我带着一种有些新奇、又稍稍不安的心情，推开了周老师办公室的门。

门后依旧是那幅熟悉的场景。周老师在办公桌前低着头，不知在桌上写着什么东西，那张静态的、一动不动的专注侧脸，带着一种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的娴静气质。然而，在我进入办公室后，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以生分到有些淡漠的语气抛来一句：

“...找我有什么事吗？”

“呃...”

我有些尴尬，局促不安地蜷了蜷脚趾。我原以为周老师会抬起头，露出欣喜的神色看向我，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不知怎的，周老师再次与我相遇，却总没有之前那样亲密、无话不谈。用书上的话来讲，就是“我们之前已经隔了一层厚障壁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仅仅只是两年多不见而已，我们的关系真的有恶化到这个地步吗？感受着办公室内令人窒息的干燥氛围，我不禁冒出现在就转身回到教室的念头，可这毕竟行不通...我已经打定了注意要请教周老师的意见，还没说完就打退堂鼓也太不像话了。于是，我硬着头皮，强挤出一个笑脸，向周老师开口。

“是这样的，那个...我，有了一个很在意的人...现在，想向她告白。但是我害怕自己因为太紧张而出洋相。周老师，您有什么好建议给我吗？”

即使并不像我设想的那样，带着羞赧与激动，但我还是有些迟疑着、将这个问题完整地说出口了。听到我这么问，周老师手上的动作停下了...不仅是手，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停滞的状态中。

我有种突然被丢到一片漆黑中那般的感受，心里十分没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的同时、也感到呼吸更加困难了。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使我很有可能下一秒就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的沉默，我咽了口口水，试探性地问道：

“周老师...您怎么不说话啊？”

“......”

在我这么问了之后，大约过了五六秒，围绕在她身周的时间才像是重新开始流动了。她抬起头，看向我，努了努嘴，像是在做什么思想斗争似的。最终，她在我不安的注视下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说道：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以前而已。”

“...以前？”

我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两个字，同时感觉心跳有些加速。

“对，三年前。”

我沉默了。

心中想要转身逃跑的欲望，在这一刻无限放大了起来。然而就像我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我没能下定决心，迈出那一步，而只是站在原地，试图欺骗自己，同时嘴巴也自动地一张一合，讲出自欺欺人的话语。

“周老师，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你也像现在这样，站在办公室里，跟我谈话。”

周老师猛地提高了音量，在这一刻也对上了我的视线，使我浑身一颤。

那视线中，含着某种不由分说的力量，某种震慑我的、令我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了的力量。

“不要再逃避了”。她的双眼分明在说这样的话语。读出了这样的意思后，我的手心立刻漫出了一阵冷汗。

“...三年前，你也像现在这样，是个在学校里出名的不良少女。”

“周老师...能不能别再说以前的事了？”

即使我知道，打断她说话是不礼貌的，但此时的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我像是在央求她那样，低声下气地说着。

周老师果真没有再接着讲下去，只是面无表情、定定地看着我，但已经太迟了...我捂住了脑袋，那些被我藏掖在记忆深处的碎片，已经被翻了出来，在我眼前如走马灯般重演了起来。

三年前。

林不语敞开着皱巴巴的上衣领口，露出了她那白得像纸一样的肌肤，下身的校服长裙有一大半部分被卷了起来，没有尽到它掩盖住大腿的职责。虽然这时的她还没有染发，但这样的装束显然对于初中生来说也是相当不合规的。

她翻着白眼，撅起嘴，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双手背在身后，两条腿交替着曲起膝盖，然后放下，以此来缓解站立的疲惫感。在她对面的，是坐在办公桌前、刚刚转来林不语班上没多久的语文老师，周浮月。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周浮月上下打量了一遍林不语，看到她那种可以称得上是大胆的装束，表情却丝毫没有起波澜，连最轻微的皱眉也没有。她平静地开口，向林不语问了这样的问题。

闻言，林不语抬起一边眉毛，不仅没有表露出愧疚，反倒用如数家珍的语气、颇为老练地说道：

“因为没交作业？还是考试不合格？...啊，难道是早恋么？不过怎样都好啦...”

出乎她意料地，周浮月没有像其他老师那样，因为她的这番发言就认为她是个棘手的老油条，而是缓缓摇了摇头，说道：

“...都不是。”

“哈？”

“你还记得今天语文课上，我让你们写的那篇作文吗？”

林不语眼神朝左侧瞟着，随后从她模糊的记忆里找出的确发生了这么一件事的佐证，恍然地抬起眉毛。

“记得...是因为我作文乱写对吗？我深刻反省，自己大错特错，明天上交千字检讨...回家了，拜拜。”

她用一种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反省、倒更像是在背诵文章的干巴巴的语气，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便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地转过身，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就在她抬起脚准备离开时，周老师从背后叫住了她。

“...你等等！”

“还要我干嘛？”

林不语回过头，皱起眉头，在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了相当不耐烦的表情。

“我找你来，不是因为你在作文里乱写，而是因为你写得很好。”

“什么？”

她先是一愣，随后，从鼻子里发出两声轻蔑的“哼”。

“写的很好？...呵呵，哈哈哈哈哈！”

林不语肩膀颤抖着，发出了抑制不住的大笑。她开始确信这个老师大概是脑子坏掉了，在做出第一堂课就让同学们写作文的荒唐行为之后，又说她乱写一气的文章很好。

“先别急着否定自己...我给你看看其他同学的文章吧。”

不去理会站在门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不语，周浮月从办公桌上拿起了一叠纸，纸上的内容正是她任课班级的学生今天上交的作文。

“我给你们出的题目，叫作‘我的人生目标’。这一位同学，他的人生目标是每次考试都得一百分...”

“咳咳...这不挺好的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林不语刚从那种狂笑中缓过劲来，对这篇文章的兴致不是很高，只是伸出手，象征性地鼓了两下掌。闻言，周浮月摇了摇头，抿起嘴，流露出惋惜的神色。

“然而，他没有想到，高中的试卷满分往往是一百五十分，如果他每一次都只有一百分，显然就会吃瘪。”

听到周浮月这么说，林不语“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周老师，您挺有幽默细胞，冷笑话讲得不错。”

没有在意林不语的挖苦，周浮月将那张作文纸放在了纸堆的最下方，开始读下面一篇文章。

“第二篇...‘我的人生目标，是当一名科学家’。”

“...这听起来像是小学生会做出的回答呢。”

林不语又像刚刚那样，顺势吐槽了一句。不料，周浮月却抬头郑重其事地纠正道：

“这说法不对，科学家们往往都是可敬、伟大的，他们为人类文明的进步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因此我们也该尊敬他们、以及有志于成为科学家的人们。”

“噢，哦...”

玩笑话却得到了这样义正言辞的回答，林不语有些自讨没趣，撇了撇嘴，不再说话。周浮月接着说了下去，话锋一转：

“但是，科学家却又分为很多种类，物理学家、化学家、地质学家、农学家，社会学家等等等等...这位同学并没有在文章中说明自己将要进行哪个方向的研究，只是说自己要好好学习，刻苦实践，在思想深度上还是差了一些、笼统了一些。”

“......”

林不语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她自从被周浮月点名，说要她去办公室起，就认为周浮月大概是个死板、钻牛角尖的老师，然而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有这样别出心裁的想法与思维，却是林不语怎么也没想到的。这无疑又使得林不语对她另眼相看了。

周浮月放下了那篇作文，开始读第三篇文章：

“‘我的人生目标，虽然现在仍不明确，但我能肯定的是，我长大以后将尽自己所能，为人民服务、造福人类，为此，我现在要好好学习，勤劳刻苦...’”

林不语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想要打岔。只不过这一次，她不是以吐槽、插科打诨的语气，而是不解与疑惑地说着。

“...我觉得这写得非常好啊？”

听到林不语这么问，周浮月干脆不再朗读，直接放下作文纸，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篇作文，我前几天刚从优秀作文选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版本。”

“......”

表露出明显的失望后，周浮月收起那种低落的情绪，淡淡地笑了笑，从那杳纸张中抽出了一张折了一个小角、以此来作为标记的文章，向林不语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我们还是来读读看你的作文吧？”

林不语侧过了脸去，有意不让周浮月看到她脸上表情似的，同时小声嘟囔着：

“...读就读呗。”

得到了许可，周浮月也就不再迟疑，朗声念出了纸上的内容。

“‘我的人生目标是跟每个漂亮的女孩子都谈一段恋爱’。嗯，这是第一段的内容呢...”

读到这里，周浮月停顿了一下，像是要从林不语那张脸上看出什么东西那样盯着她，看得后者有些不自在了，挠了挠脸颊，不无恼怒、同时也有些没底气地说着：

“看、看什么看？有意见啊？”

“不，我就是在想...你喜欢女孩子啊？”

“对啊...你什么意思？我警告你，现在可是讲思想开放的年代，不能歧视...”

见林不语一副气冲冲的样子、攥紧了拳头，周浮月反倒有些想笑，扬起嘴角，饶有兴致地问道：

“没意见没意见...为什么啊？”

“这能有什么为什么，天生的呗。”

林不语说完这句话后似是还觉得不够，特意添上了一句。

“而且，同女生谈恋爱，就能在情人节、白色情人节都交换巧克力了...相当于能吃到双倍的巧克力！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划得来的事吗？”

听到林不语给出这样的回答，周浮月顿时有些傻眼，同时又愈发想笑了。为了掩盖住她那忍俊不禁的表情，她连忙低下头。

“不提这个，看看接下来几段吧...第二段，‘我不想赚大钱，因为赚再多钱，最后也要把它们花掉’；第三段，‘我也不愿去学习，无论学得有多努力，下辈子还是得忘个一干二净’...最后一段，‘所以，还不如趁现在做点开心的事，来享受一下’。”

...即使林不语能算得上是“老吃老做”，但当面宣读这样的文章，她多少还是有些脸上挂不住，所以她再次插嘴，比起解释更像是在责怪地说道：

“...哪有第一堂课就让大家写作文的？我实在懒得应付你，就随便写写、吐了点脏水上去咯。说到底，还是你的教学方式有问题...”

听到林不语将责任推卸给她，周浮月却没有恼怒，只是又一次摇头否定她，在林不语不解的目光下缓缓开口：“...那么，你随手写成的文章已经比他们高一个档次了。”

“...你到底要搞什么鬼？”

林不语完全确信，这个周浮月大抵是要靠说反话来讽刺她、抑或是捉弄她了。于是，她拿出了十分警惕的态度。不理会疑神疑鬼的林不语，周浮月说着：

“先前我读的那三篇文章，都在不同的程度上存在着短视的问题：第一篇文章没有想过时间推移到高中后，他又该定下什么样的学习目标，而且人生也并不总是由学习成绩来决定的；第二篇文章没有想到人生目标的具体细节；第三篇文章...完全就是套作，只想着应付我给出的任务，却没有想过要磨练自己的写作技巧与思维深度...我明明说了，这次写作是字数不限的，但这几篇文章的作者却都不肯花功夫仔细想一想，而是急于下笔，以至于层次有限...”

周浮月说完这些后，不无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后语调微微上扬，转而说道：

“但你不同。你已经想到了第二步，也就是达成了目标之后又该怎么办——赚到了钱总归会花完，学到的知识总归会忘掉...既然如此，那我们该何去何从？这个作文题目，本质上就是在问你，‘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

林不语张了张嘴，却像是哑了那样没能发出声音。

“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庸庸碌碌、浑浑噩噩地活着；还有些人，错把其他人的目标当作了自己的目标，为了自己其实并不想要的东西而忙碌一辈子...而你在这个年纪就想到了这个问题，这是很难得的。然而，你没有把它想明白，所以滑向了‘及时行乐’这样的答案。”

听到周浮月给出了这样的定论，林不语显得颇为不满，反驳着：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回忆、金钱以及家人...这些东西一样都带不走，既然如此，那活着能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趁现在开心点呢。你去问那些愁眉苦脸的人好了，你问他们‘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他们准能给你一大长串的答案。”

“因为总归要死，所以就能不好好活着了吗？”

周浮月丝毫没有被林不语的冷嘲热讽所驳倒，而是立刻反问着。不等林不语答复，她语气诚恳地、说出了一句颇为深奥的话。

“...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去寻找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这个过程本身。正是因为在这有限的一生里、有着这样的探索，枯燥乏味、一成不变的生活才会变得生动起来。”

“......”

林不语没有说话，这倒不是因为她无话可说，抑或是不想同周浮月讲话，而是她正细细地咀嚼着周浮月这番话的深意。良久，她抿着嘴，半信半疑地问道：

“你说要去寻找...可我哪知道怎么找那种东西？又没有标注了位置的藏宝图之类的东西...”

“有啊。你要如何去寻找人生的意义——这取决于你被赋予了什么。”

听到周浮月这句玄之又玄的话，林不语身体微微向前倾着，不无困惑地念叨：

“我被赋予了什么？...我倒不知道自己被赋予了什么。”

“可能这就是所谓当局者迷吧。依我看，你首先就有一副好看的外表。如果你长得没那么漂亮，那些女孩儿或许不会心甘情愿地跟你谈恋爱。”

周浮月说这句话时倒显得很平静，然而林不语却完全相反：整张脸都红透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细若蚊吟，言不由衷地说着：

“别、别以为你奉承我几句，我就会听你的...”

依旧对林不语嘴上的负隅顽抗置之不理，周浮月接着说道：

“其次，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我认为你毫无疑问具有无与伦比的才能。不消说同龄人都达不到你这样的思维水平，我也看过了你的试卷、作业，一一检查了那些错误...老实说，只要你稍微用功学习，可以轻松打败八成...不，百分之九十五的学生。不光是成绩，你拿出态度，就可以比他们要活得更明白——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林不语动了动嘴唇，也不知道是被说动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抬起了眉毛，眼神变得不再像刚刚那样，警惕而富有攻击性，而是恢复了与她这个年纪所适配的，清澈、迷茫与不解。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周浮月扭过头去。

“我只是不想看天才自甘沉沦罢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重新回过头来，看着林不语的眼睛。

“我没有在骗你，你本应有更体面的人生...试着去认真活下去吧？”

林不语也缓缓与周浮月对上视线。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有，惋惜、期待与鼓励，还有一些林不语所看不出来的、别的什么东西...

可那之中，就是没有名为“恶意”的情感。

回到现在。

尽管房间内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我却有种温度骤降的体感。我完全后悔了做出来找周老师的这个决定，原先那种想到要跟齐恬告白就会自然而然产生的、激动与亢奋的情绪，此时已经全然消退，不剩一分一毫残存。过去...这两个字砸在我的心头，令我无心再思考那种事情，只是愣愣地看着周老师的嘴巴一张一合、吐出言语。

“在那之后，我亲眼看着你一改先前那种轻浮的作风，变得守规矩起来、成绩也提高很多，而且变得很较真，较真到了可以说是正直的地步。后来，你以年级前五十的成绩考上了高中部。你还记得那天你跟我说了什么吗？”

“我，我...”

大量的情感从身体各处奔涌而出，堵住胸口与气管、令我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也做不到，只能支支吾吾地吐出支离破碎的语句。见状，周老师替我答道：

“‘周老师，我喜欢您，可以跟我交往吗？’”

“......”

周老师看向了窗外，吐出一口气，尽管她尽量保持平静，可她话语中还是难掩那种充斥着正面因素的、激动与欣慰的感情。这无疑令我更无地自容了。

“你当时说那话很认真，虽然你大概是误将感激之情当作恋爱的冲动了，但至少那感情很真挚。这也令我确认了，你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轻率、玩世不恭的林不语了。当然，我没有答应你的告白。你也没有因此而气馁...我听说，你在高中里变得更加优秀，甚至加入了学生会、还在各种竞赛里得奖...这样的你，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变故，才会又变回以前那个不良少女呢？...”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改口道：

“...不，你跟以前也大不同了。以前的你虽说顽劣，但至少生机勃勃、充满活力，但现在你却那么颓废、看上去像是耗尽了精力了那样...”

...是啊，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也这样想，同时回忆止不住地从四面八方涌入了思维。

升入高中部，加入学生会，一步一步向前迈进着，然后，然后...

...不能想！不能再接着想下去，没有然后了，没有然后了！...

我的回忆被中断了。眼前没有过往的图像，有的只是一片漆黑，像是断电了那样。不如说，这就是断电了...毕竟我不想让灯光照到那个对我来说意味着禁忌的角落。我拉下了电闸，使得眼前的一切暗了下来。然而，被我硬生生堵住的情绪与记忆，似乎顺着脑袋、从五官流了出来。我的脸此刻肯定已经变得苍白，而且被全部打湿了——泪水，冷汗，鼻水以及唾液...各种各样的液体，承载着我的痛苦，杂乱无章地顺着我的脸颊流下。然而这似乎还不够，因为喉咙里分明还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这桎梏，冲出我紧闭的牙关。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我求求你，周老师，我求您了...”

我出于崩溃，双腿一软，跌在了地上。看到我这副不成体统的样子，周老师大概也对我失望了，重重地叹了口气。

“看来那件事对你的打击实在太大，如果连说出来、连仅仅只是想到，都会对你造成伤害，那我还是不问了...”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粗重地喘着气，没有办法回答周老师。她沉默许久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

“不语，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不答应你的告白吗？”

“...？”

周老师也垂下了眼帘，看上去颇有触动，抿紧了嘴说道：

“因为我是成年人...我是老师，而你只是一个小孩子。我比你...多活了很久，我有很多事情是你所不知道的，然而作为我的学生，我可以说是对你知根知底的。你知道吗？我跟你交往，对你来说，是十分不公平的。”

“......”

“说起来，那孩子呢？”

她突然话锋一转。先前已经全然崩溃、短暂失去了思考能力的我，自然不明白周老师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抬起已经哭花了的脸看向周老师，露出了一筹莫展的神情。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后，舔了下嘴唇，开口解释道：

“你要告白的那孩子，她知道你在高中部经历了什么吗？她知道那件对你打击与影响颇深的事情吗？虽然我不知道，但我认为，如果你要同她交往的话，大概也是不能隐瞒这件事的吧？你向她说了吗？”

...原来，我一直都忽视了的、是这个问题啊。我倏地明白过来了，同时，眼角也涌出了更多泪水。

“...不语，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说完了这句话，周老师便转过头去，不再看向我。或许是不忍看着一塌糊涂的我了，也或许是不想再在我这个废物身上浪费时间了...总之怎样都好。我的心已然麻木，感受不到任何被抛下的痛楚。

不，或许，眼下我并不是麻木的，反而是清醒的——是这几日来最清醒的时候了。我直至今日，才发觉原来自己是那么不堪、那么丑陋。我是怎样欺骗、隐瞒齐恬的，又是怎样企图利用她对我的一无所知来妄想着成为她恋人的...我所做下的这些肮脏行径，在现在看来都是如此的一清二楚。

看清了这些事后，我像是开悟那般，忽地明白了一个事实。

我有着失败、灰暗的过去。

这样的我，不配和齐恬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