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開放:幻象的真實
耳邊傳來了哭聲,是誰呢?好耳熟。
「花帆、花帆……當初不應該讓你一個人去蓮之空!」
花帆感覺到有人接近,溫熱的體溫觸碰到她的手,那指尖有些粗糙是務農照料花草造成的磨損,不知道為什麼眼眶開始熱了起來,同時手背上沾染了些許溫熱的液體,但一會兒就在冷氣的吹拂下變涼。
「你這孩子怎麼那麼傻……不是想要獨立生活嗎?怎麼就跌到山下變成植物人了嗚嗚嗚……」
腦袋一片渾沌無法思考,首先恢復的感知是聽力,視覺上眼皮沉得張不開只能接受一片黑暗。鼻尖傳來的是她早已習慣的消毒水味,真是討厭的味道啊,這是她常常待得地方,不用張開眼睛,她能想像得到自己所在之處大概是滿目的純白,生與死的交界。
「伯母真是抱歉,如果我早點發現……」
「這不是你的錯,反而要謝謝你救了花帆……你是花帆的前輩嗎?」
「真是失禮了忘記自我介紹,梢,乙宗梢。請多指教。」
梢?真是熟悉的名字啊,明明很討厭白色,可是另一方面白又讓人聯想到那威風凜凜白袍,順著海風迎風飄揚,立於大地之上身影。
「梢。」
沒了,結束,句點。
「梢ちゃん,這是你的名字嗎?真好聽。」
場景又換了。蹲在黑暗可能很久了,她的視線恢復後,在黑暗中也看得到有個人跟她在一起,那是一位小女孩,雖然說對方是小女孩,但她自己也是白嫩嫩、肉肉的小胳膊小腿。
「我是花帆,請多指教!」
梢看了一眼花帆就繼續埋在膝蓋裡。忽然燈亮了,又是另一個純白的空間,周遭除了床以外什麼都沒有的大房間。
只是瞧一眼就被驚艷到了,那是一位五官標誌長得相當可愛的小女孩,可以想像未來是多好看的美人,但是現在卻如同即將枯萎的花朵般,雙眼無神總是盯著地板發呆。
「梢ちゃん的名字真好聽,啊對了你的名字是船梢,我的名字則是船帆,好有緣喔!」
或許是周遭總是沒有可以說話的人,第一次遇到同年紀的人花帆興奮得不行,她老是想像著跟不同的孩子一起玩耍的美妙生活,傾訴著自己天馬行空的想像。
「這是我從書上學到關於船的知識喔,船帆主要是用來推進船隻,而船梢主要是用來保護船舵的。對了對了等我病好了之後,一起去大海冒險好不好?我聽說中央大陸之外還有不同的世界,東方人跟我們不一樣,都是偏黑色的頭髮跟眼睛呢!」花帆尷尬地摸了摸頭,「雖然聽說深色或黑頭髮的人在中央大陸這邊,可能都是不太好的傳聞啦……」
花帆講了許多外面的世界,憧憬著外面世界的風景,嘰哩呱啦個沒完,「冒險……」梢或許是有些心動,終於看了花帆一眼,但也只是冷冷再看一眼,繼續發呆。直到門打開出現了一群蒙面的神秘黑衣人,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帶著奇怪又詭異的面具。
花帆沒見過,下意識就擋在梢前方,身體緊繃著,但她的腳尖、指尖都在發抖,牙齒喀嘰地碰撞著,梢從臂彎間盯著眼前的小豆丁,但也是盯著目光卻沒有對焦。
那些黑衣人就只是往地上擺了兩個餐盤便離去了,鬆了一口氣花帆就腿軟地跪在地上,像是要緩和氣氛又說:「抱歉很吵吧?我身體不好、老是發燒,總是躺在床上養病,好不容易出門了,雖然是女……啊是媽媽帶我出來求醫,明明剛剛看到是一群親切的醫生叔叔阿姨,可是忽然好想睡喔,不過這裡不是醫院欸。那麼白,是天堂,有空之女神大人嗎?」
「這裡沒有天使,這世上沒有神明。」
這裡是地獄。梢盯著花帆那種無憂無慮的情形,最終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太過於現實的打斷花帆,但花帆也不在意,畢竟她肚子咕嚕嚕開始抗議,有更重要的事情,她聞著飯菜的味道哪有心神管食物有沒有問題,吃飯皇帝大她只是個孩子。
「肚子好餓喔,我們一起吃飯吧!」
「欸等……怎麼都不聽人說話。」
被花帆帶去吃飯,梢沒有胃口動手,反正她不吃也會有人給她打營養針,這裡的人不會讓她死,只是生不如死。
「你不喜歡牛奶,我可以喝嗎?」
看梢都沒動餐點,花帆盯著她的餐點一臉就是啊好餓還想吃的樣子,口水都流下來了。
「真是奇怪的小孩,給。」
「討厭你不也是小孩嘛!」
花帆接過牛奶,嘴巴太乾太渴了連忙喝掉,在臉上殘留了白鬍子,梢忍不住就笑了。
「哇!」
「怎、怎麼了?」
「哇梢ちゃん你笑起來真好看!」花帆誇張地全身心表示讚嘆,「我好喜歡喔,真希望能一直看下去!」
轉眼間又變換了場景,爆炸,逃亡,尖叫,憤怒在耳邊不停的交替著讓人心裡不適。
花帆回過神來,梢正拉著她的手向樓頂奔跑著,火焰與濃霧在後面追著她們。
地板很燙,火焰到處燃燒著不將一切毀滅殆盡誓不罷休,地下全是火海,被濃煙催促,她們只能往上逃,燃燒的熱度、夾雜的汗水與淚水潰堤著,煙霧使眼前開始模糊。
她盯著那雙手,那白皙的手腕上環著一圈又一圈的瘀痕,指甲碎裂就像是遭受了極大的痛苦,曾在地上留下了深深血痕。
一直跑一直跑,最後兩人停在頂樓,這棟樓很高,探頭看見不底,風很大跟著火焰燃燒的熱度,蒸得眼睛都張不開。
後面追著又是那一群神秘黑衣人,最前面的人可能是領頭的,服飾特別厚重華麗卻也掩蓋不了那份陰沉,低啞的嗓音重重打在兩人心上。
「王啊,快成功了……就差一步,小鬼就成為王復活的祭品吧,別走!」
領頭人揮了揮手,他身後的蒙面下屬們就像是追趕著不聽話的實驗品,逐步接近兩人。
一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那雙手很小很小,可是壓在她身上沉甸甸的。
「花帆聽著你得走,不要回頭。」
「不行,梢ちゃん我們一起走!我們還要一起出去外面,一起去冒險,永遠在一起!」
「這裡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謝謝你花帆,認識你真好。」
明明是如此緊急的情況,但梢的嘴角卻勾起一抹微笑,掌心浮起一絲光芒,那道光是閃耀的,卻是黑暗混沌的,給人一股危險的預感。
「抱歉了。奧菲斯(Orpheus)。」
也不知道是對於失約的愧疚,還是對於偷襲而道歉。花帆只感覺一股衝力打在肩膀上,下一秒就懸在空中,等她意會過來已經被從樓頂推了下去,但就算是這樣卻沒有下墜的感覺,一股風把她抱在懷裡一樣,捎著她的身子飄向了遠方、輕如羽毛。
爆炸,濃霧遮擋了視線,隨著爆炸產生的暴風不由她反抗將她吹得遠遠的,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梢、梢……梢ちゃん!」
夢境結束,她也醒來了。
「花帆さん、花帆さん,快醒來了!」
「嗚哇哇,她哭了她哭了,哭了眼睛會腫腫,聽說腫了的話就要用我們的皮膚敷著,我來幫她!」
噗地,一個濕濕冷冷冰冰涼涼的光滑觸感貼到花帆臉上。
「等等蕃茄,我怎麼聽說是讓身體被切開,左右兩隻眼睛敷著啊?」
「啊是嗎?我、我沒辦法被切開兩半啊!」
「我來,我本來就是切開的!」
「嗚嗚太狡猾了酪梨,等等我,我也要!」
「可惡,茄子跟酪梨你們是趁機把我支開吧,我不管我也要!」
咚咚咚,一個兩個三個,三個濕濕冷冷冰冰涼涼的光滑觸感貼到花帆臉上,難以呼吸。
「等等你們三隻唔……三顆蔬菜,敷眼睛那是小黃瓜吧,而且小黃瓜是美容用的,不能消腫。」隨著沙耶香的聲音響起,花帆終於意識到自己在哪裡,我是誰。但一張眼,眼前的黑不是黑,那個白也不是白,而是紅色、紫色、綠色,「我瞎了看不到啦!」
「如果要消腫要把你們吃掉!」
或許是沙耶香的話奏效了,花帆終於重見天日,她坐起身就看到三顆蔬菜跟沙耶香齊齊注視著她,「你終於醒了。還記得發生什麼嗎?」
花帆摀著頭痛欲裂,一邊回憶發生了什麼事情,記得她昏過去前沙耶香使出了叫做「稜鏡」的魔法,「稜鏡……」
「對,我的魔法接著還記得嗎?」
「我好像看到幻覺……」
近在眼前的冰矛,差一步被貫穿之際,腰際非常的熱,劍在顫抖像是渴望花帆拔出它應戰。
「你的名字是──鏡映之劍 尤拉門通!」
她下意識抽出了腰際那把拔不開的劍,接著身體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她握緊劍,看著如同清晨燦黃、中午炫目、又如晚霞餘暉的劍身,聚集如流水般的各色元素,最後纏繞收束成黑色與白色相間的神秘光芒,一斬破開沙耶香的魔法陣。
「不要欺負沙耶香!」
對對對記憶中還有蔬菜,蕃茄、酪梨、茄子參戰,讓沙耶香分神展開盾牌去保護三顆蔬菜,同時花帆努力拿回身體的控制權也把劍的目標偏移方向,又因為過於費神就昏了過去。
回憶至此,花帆發現沙耶香的衣服大半變得破破爛爛的,那三顆蔬菜……啊不對,那顆蕃茄好像本來是大蕃茄,稍微被花帆的劍氣削到,現在是一大一小兩顆蕃茄,所以是四顆蔬菜。
「你們是雙胞胎嗎?」花帆問蕃茄。
「不,我們受到攻擊會分解,這是我的魔法,分裂。」蕃茄歡快地說著,兩隻撞在一起又變成一整顆粗曠低音慵懶大蕃茄。
「殺了一個我,還有千千萬萬個我!」
「哇安可安可,好可愛喔!」迴旋大拍手之後。
不對,花帆終於意識到不對,嚇得舉手後退,「哇哇哇,蔬菜竟然會說話!」
「對啊,我也聽到了。」沙耶香冷靜地說,推敲著原因似乎還無法接受現實,「這難道是蜃氣樓的後遺症?所以還是不能完全是假的,真中帶假、假中混真,真真假假可能比較好。說起來花帆さん,你最後那一招太厲害了,我用盡了全力也難以防禦,嗯我還要努力修行。」
「這時候就不要開戰鬥檢討會議了啦!」
吐槽完,花帆也咕嚕嚕地抗議了。
沙耶香掏出一顆飯糰給花帆,花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我開動了!」連忙吃掉,但吃太急了差點噎死,沙耶香給她遞水端茶。
「別急還很多。」
花帆吃飽喝足補充體力之後,「謝謝招待。哪裡來的食物?」
「粗茶淡飯不成敬意。」沙耶香一邊收拾一邊說,「就是你最後揮出的那一閃,彼此都用盡全力,可能是因為這樣,我們兩人的regula解除了。」
「是嗎?」花帆歪了歪頭,突然想到那一把神奇的劍,她摸了摸腰際,劍好好地別在腰上,就像從來沒有動過似地,她摸了摸這把劍想該不會是看到主人危急就會幫人的善良之劍吧。
謝謝你。花帆在心中道謝,那把劍就像是回應一般發出了嗡鳴,但也就一瞬間,一下子便消失就像從未出現過。
回過頭來,花帆看看周遭,微風吹拂,兩人對戰過的狼藉被收錄在另一個空間中,就跟從未發生過的一樣。
「梢前輩呢?」
「綴理大人她跟閣下還在打呢。」
沙耶香指向遠方,碰地一個山頭被一道光削過後,整座山就像被分解般一瞬間連灰都不剩。
「對了,梢、梢……梢前輩。」不知道為什麼,花帆突然很想要見到梢,總覺得想要跟她說什麼,她撐起身子跑過去,跑啊跑快要接近戰場時,被一道牆給擋住,花帆想要打破那道牆,但是一點魔法都使不出來。
地震,她以為是地震,實際上她勉強自己奔跑,沒有休息,腳還在顫抖著,沙耶香跟著三顆蔬菜也緩緩走過來。
「綴理大人跟梢閣下很強,所以這場戰鬥沒有那麼快結束。」
「梢前輩……」
這天過去了,兩人接受了蔬菜會說話的現實。
一天過去了,茄子得到了「茄子さん」的稱呼。
兩天過去了,酪梨得到了「酪~梨~」的稱呼。
三天過去了,蕃茄得到了「蕃茄T」的稱呼。
七天過去了,另一個空間早就打得寸草不生,完全無障礙物的空間,兩人還在製造天災人禍繼續打下去,不打到血流成河誓不罷休。
十天半個月過去了,花帆跟沙耶香帶著蔬菜們私奔了。
「嗚哇!」
梢跟綴理打架,啊更正,是切磋。花帆已經十天半月沒見到梢前輩,她夢到自己竟然跟沙耶香帶著蔬菜跑路了,嚇得從床上跳起來,連忙跑到樹繫石邊按下去。
「啵唧!」一陣風把她吹得頭髮亂七八糟,啊熟悉的梢前輩的氣息。
「嗚嗚嗚,梢前輩不在。」
現在的她醒了,醒得不能再醒。
想到梢,她就覺得難受,抱著梢給她的劍鏟努力工作,不知不覺種下滿園的山茶花,鮮紅在風中搖曳。
一個人好孤單,今天又是梢前輩不在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