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恶魔其实非常佩服史密斯的社交能力。

她利用恶魔给她制作的幻象，给自己伪造了一个脑力耳目都不甚灵活的老年女矮人形象。加上她那一瘸一拐行走的步伐以及印有向日葵的拐杖，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身份——只将她是一位年迈的老人对待。且成功利用这点套出了许多关于这座城市的信息。

而站在她一侧的另一位女矮人——强大的恶魔，则面目呆滞一言不发地扮成了老人的傻子妹妹，脑力耳目不甚灵活二号。

【孩子，现在是谁在当政呀？】

【哦，现在是“金锤”先生在领导着我们，您忘得实在是太多啦女士。】

【就在两年前，由我们共同投票选出来的。】

【他做了什么事吗】

【他就是一直跟在前任领袖后面那位光屁股的小孩啦，现在长大了。他之前一直辅助着前领袖执政，没有人比他更合适领导我们了】

【哦，那我们吃的喝的又是从哪来？】

矮人一脸惊讶，仿佛正在询问这个问题的史密斯是个不得了的疯子。恶魔悄悄地给这位“善良”的矮人施加了一个魅惑术。

【亲爱的女士，您看看，对，走过去，哦呜小心别掉下去，扶好您的拐杖】

【现在看到了吗？】

【那就是我们的“养殖场”】

——那是一条建在峭壁上总共长约250米，宽12米的小型畜类工厂。

由三个大棚组成这个畜类工厂。每个大棚长约80米，宽12米，高3米。大棚外挂了许多各类机器，而每个大棚之间相距越3米，在大棚之间的过道上可以看到推着小推车运输饲料的矮人在走动。大棚上方有大型风扇动力机在源源不断地给工厂里的蓄魔力板充能。

【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我们的“鸡舍”】

矮人又指了另一个方向。

【那边是猪棚】

【那边是牛棚】

【再远的这里已经看不到了。】

矮人指了对面的峭壁，恶魔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我们这面峭壁是动物区，而对面是植物区】

【大桥的中央则有大仓库，我们会定期走出深渊去向人类城市进货各类物品。】

【至于水资源，难道您的家中没有“自来水”吗？】

塞拉斯临时抢来的破旧小屋里确实没有。

【在很久以前，我们向人类进口大量的水，收集天空中的雨水，精打计算地利用水魔法卷轴。】

【但现在，有了魔导器这个神奇的东西，我们将它改造成可以单独集合水元素的装置，只要有魔力、空气中有水元素，我们就能拥有源源不断的水资源。】

【不过近些年来，“科学家”们都在呼吁要节约用水，保护空气中的水元素，走可持续发展道路。】

【善良的孩子，我们下方的深渊里有什么呀？有人去过吗】

【哦女士，您的问题实在是——令人不想回答】

【我们世世代代都曾下去过，但从没有人到过底，在一百年前还流行过深渊探险队。】

【女士，我猜您也不记得，今晚我们将要举行一场庆典吧？】

【愿深渊和铁匠之神格伦吉尼保佑你，我的女士。】

【您也是，善良的先生，愿深渊和格伦吉尼一直祝福你。】

矮人挥了挥手走了，史密斯抬手示意。

炼金术师转过头，用得意洋洋的语气说：

【塞拉斯老师，您的学生不错吧？】

塞拉斯默默地将施展魅惑术的手放在身后。

【太出色了，我以你为骄傲】

【哼嗯——】

史密斯的眼睛像猫一样眯了起来，嘴角的弧度说明她的心情不错。

史密斯终于对这个建在峭壁上的纵横小道感到厌烦了——太多的阶梯，略为歪斜的道路，木制踏板之间隐藏的缝隙，让这位腿脚不便的炼金术师感到为难。

【塞拉斯，我们去大桥上看看吧】

经过了一个早上的栈道探险，史密斯主动提出离开。

恶魔点头表示默认。

史密斯双手撑着拐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恶魔，而恶魔用带有疑问的眼神回复她，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

【尊敬的塞拉斯老师，您该不会认为我的腿脚能支撑我的身体，跨过千层十八弯的阶梯，到达那个平坦的大桥上吧？】

【确实不能。】

史密斯欣慰地点头，

【所以呢？我亲爱的女仆？】

史密斯抬起了手，这个动作有便于完成“带着史密斯下去”的这个特殊任务。

恶魔还是没有动作，满脸疑惑。

【您不应该抱着我下去吗？就像昨天一样。】

——大彻大悟

恶魔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地弯下腰抱起了某位得意忘形的炼金术师，她的手乖顺地搭在恶魔的肩颈上。

塞拉斯全程视线盯着前方，藏起了自己的神色。而炼金术师敏锐地察觉到——塞拉斯害羞了。

——恶魔，害羞了？

好神奇。

神奇的程度不亚于在这个峭壁上发现的矮人城市。

史密斯内心燃起的兴趣很快像被冷风吹过一样熄灭了——她该如何回应恶魔这份不一般的心情。她一直在逃避这件事，以至于当它浮出来时，她有些不知所措。

眨眼间，她们二人已经到了桥面上，桥上的矮人们熙熙攘攘，吆喝着贩卖他们的物品。小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奇怪小玩意，一路上还有不少冒着热气的小食摊。

此时已经是十月份，大桥上身着外套的矮人们不断走过。塞拉斯双手捧着一个滚烫的红薯，来到史密斯身边，发现她正在盯着小摊上的奇怪玩具，随后拿起了一个羚羊角头饰细细揣摩。史密斯察觉到恶魔回来了，将那对羚羊角头饰插在了恶魔头上。

【好像没有你的角好看，毕竟人工制作，细节上有所出入】

【嗯——果然自然状态下的事物是最完美的】

恶魔不明所以。她的大脑逻辑开始运作：史密斯给她插上了一对羚羊角——羚羊角是恶魔的象征——史密斯提出那对人工制作的羚羊角头饰没有她的角好看——是因为史密斯在欣赏她的角？那么，是因为史密斯想看见她的恶魔角才做出如此举动吗。

恶魔得出了一个结论：史密斯想看见她的角。

于是，她摘下了那对拙劣的人造物，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歪曲幻视换成了她恶魔本体的角。并将那对羚羊角还给史密斯，史密斯微妙地接过，同样陷入困惑之中。

最后史密斯还是付了钱买下了那对头饰，并将其插在自己头上。大桥上就此多出了两只长了羚羊角的“恶魔”。

史密斯看着恶魔双手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红薯，心想，这位恶魔对美食的偏好日益渐增。恶魔循着史密斯的视线发现她在紧盯着自己的红薯，便将其分半，递给了史密斯。史密斯尴尬地笑了笑，顺着气氛接过，轻轻咬了一口冒出了橘红色的薯芯肉，温暖以及软糯香甜的红薯肉渐渐蔓延在唇齿间。

准备了一天的庆典大会就此开始。所有矮人都围绕着公园里的一个大喷泉，喷泉的阶层石台上站着一位矮人，在大声地诉说着什么，接着底下的矮人因为他而欢呼起来，啤酒和烧烤不断地呈上餐桌，人们热烈地举杯齐饮，大口吃肉。

良好的视力使恶魔发现那位站在石台上的矮人是之前那位帮着她们拖车的敦厚男人。

她们并没有本地人如此的热情，只作为一个旁观者，冷眼地看着矮人们吆喝。塞拉斯从旁边豪饮的矮人探出来的信息得知，这场庆典是为了庆祝不久之后就要到来的大雪，主题就是赞美水，呼吁水为生命资源，是大自然赐予的神迹。

在这个峭壁城市里，最缺乏的资源就是水资源，世代生活传下来的习俗让他们变得对水有极大的敬重。在没有魔导器之前，她们的水资源有限，而冬季的大雪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场馈赠，故有了每年十月大雪来临前举行庆典的风俗。

太过喧嚣的场面，并没有感染到两人的心，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离开这喧哗的场所。

【塞拉斯，我想继续往下探。】

恶魔表示同意，当正要抱起史密斯时，她抬手止住了恶魔的动作。并拿出了一瓶白色的药剂喝了下去，右手捻着一支有手臂长的细条魔导杖。

【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往下走，不过，塞拉斯，我的能力恐怕不足以支持太久，需要你的帮助。】

她轻咏了风魔法，配合着她那瓶飞羽药剂，整个人悬浮了起来，她驱使风元素移动到了大桥之下，恶魔跟了上去，牵起她的手，咏唱了增强魔法，风元素欢快地聚集在她身旁，甚至泛起了淡淡的绿光。

即使是白日，深渊之下仍然一片漆黑。恶魔配合炼金术师那有些生涩的御风术向下移动，越是往下，上面的一线天越显得狭小，目之所及皆为黑暗，在黑暗里很容易失去对时间流逝的概念，她们已经忘了往下走了多长时间。

阿波罗架着他的马车将轮日牵走，夜之女神伸手缓缓降下她的帷幕。在没有人际活动的深渊里，这里本该静谧得令人心生恐惧。

越是往下，恶魔的不适感和奇怪的熟悉感越是强烈。此外，还有着什么强大的事物在影响她的精神，她的内心深处逐渐变得不甘与痛苦——那是一种陌生的，强烈的情绪。

恶魔的不适感来自一股深渊之下庞大的光明力量，她全身都在厌恶和抵触着这股力量，同时还有对它莫名地恐惧。熟悉感是一股从光明力量之间丝丝缕缕冒出来的永无白昼的下界潮湿气味。

她回头看向史密斯，她似乎没什么感觉。恶魔思索再三后说，

【我感觉不适。】

听到恶魔声音的史密斯停下了继续往下的步伐，拉着恶魔飘到峭壁附近，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了一瓶药剂洒在峭壁上，深棕色的石土被药剂逐渐消融，恶魔从被消融的石土中看到了凝成了实质的白色光明力量往外逃散。

待石土不再被消融，她与恶魔飘进了这个临时落脚点，倚着墙坐了下来。恶魔学着她坐在了对面，她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甚至控制不住幻术，现出了附身的女人原本面貌，恶魔的角和翅膀悄悄伸出，瞳孔泛红，她只能躲在这具人类躯体里逃避光明力量的照耀。

史密斯发现恶魔明显的不对劲，决定停止对深渊的探索，往回走。

【塞拉斯，我们离开这里吧】

恶魔的额头流下一滴冷汗，点了点头，她牵上史密斯的手，就要往上去。然而她不稳定的力量拖不住已经没剩多少精神力的炼金术师，风元素瞬间逸散，炼金术师惊呼一声掉了下去。

————————史密斯

恶魔展开大翼，丝毫不顾光明力量对她恶魔躯体的消磨，径直往下去追掉落的炼金术师，她眼里只剩下了炼金术师。光明灼伤了她钢铁般的漆黑大翼，露出了内里的黑色骨质，一侧的恶魔角尖逐渐产生了裂隙，最后折断了她的尖角。

她在一片光明之处抓住了史密斯，鼻孔流下的血滴在了史密斯白净的脸上——她的耳朵、鼻子、眼睛都在往外冒血。这具人类身体承受不住强大的力量，恶魔也被其灼伤了灵魂。

裂隙的深处，是比烈日还要刺眼的光明。而恶魔在那片光明深处，看到了来自下界的黑暗，黑暗里伸出了许多触手，在呼唤她往下去。她紧紧抱住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史密斯，头也不回地往裂隙上方飞去，她只剩下一个念头——带史密斯逃离这片区域。

而史密斯，将在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经历一场震撼人心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