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望一眼陆葵,才询问那姑娘能否让我去看看那副画。此话一出口我便觉得唐突,她倒不假思索地点头,殷切地招呼身旁的侍仆将我们两个陌生人往家里引。
她见我犹豫不前,笑着说:“我祖母寻那画中人寻了半辈子,至今还在念叨。我想,或许姑娘你会认识她呢。”
陆葵揽住我的肩,道:“师姐想去就去,有什么不测我会护着你。”
我拂开她的手:“别叫我师姐。”
我们跟着小丫头进了座大宅子,周遭仆人对两张陌生面孔见怪不怪,由此可知这丫头不是第一次把陌生人往家里头领。
过了几个门,她拐进一座幽静的庭院,还未靠近房门便喊:“祖母!”
纸糊窗从内溢出昏黄火光,也溢出苍老的女声:“回来啦?”
小丫头笑嘻嘻地推开门,扭头示意我们跟上去,拖长了调子与屋内的妇人说话:“祖母,你猜猜我遇见了谁?”
“又是强勉把谁人带了回家,上次是鼻子,上上次是身形,这次又是哪里像了?……”
妇人声音夹着笑,漫不经心地说,将手中的毛笔缓缓搁在砚台,抬头望来。
妇人的头发白透了,稀稀又疏疏,皮肤干瘪起皱,偻身缩在木椅上,我猜已是期颐,一双眼倒是漆黑通透,萃着流光。
她本应接下去的话看到我就没了,此时我也注意到了墙上的画,画中人恰巧长着跟我一模一样的脸。
脸上的人皮面具突然灼热起来,我暗自吃惊,心中的疑惑接二连三地蹦出来。
几十年前,我还没有变成人人唾弃的带恶人,我的师尊仍然遗世独立、洁如皎月。她厌聒噪,见不得我整日于派里咋咋呼呼,有事无事都赶我下山,美名其曰游历。
我闯荡人间江湖,无心搅和痴缠怨恨,大都偷懒摸鱼,专于吃喝与山水,以至于几年下来还是籍籍无名。所做的侠义之事只有零散几件,还反反复复地拿出来与人吹嘘,所以我将它们记得清清楚楚,按道理说,有人画了我的画像,我不应该不记得。
小丫头好似胜了比赛,面露得意:“这次的人最像吧。”
妇人下了地,踉踉跄跄地朝我走来,我不自主俯下身扶她一把,正对上如炬目光,脸上燥起来。
妇人自知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仍不撒手。
我未说话,一旁的陆葵反倒黑了脸,叫老妇人快些放手。
老妇人充耳不闻,目光如炬,眸中竟燃起几分痴欲,她说:“女侠,我可算找到你了。”
话音方落,我的眼前白光乍现,等我再次回过神来,周围只剩白茫茫一片,面前站着一位少女,黑发雪肤,凤冠霞帔,正眯着一双含波笑眼望着我,面颊两侧的酒窝点缀朱红两点。
我一愣,瞪圆了眼:“是…是你?”
少女娇笑,声脆如铃:“太好了,你居然还记得我。”
我于人间游历时,曾碰见一个逃婚的女孩。她跌跌拌拌地从山坡上滑下来,华美的嫁衣沾满了污秽,凤冠早就不知道滚远到哪里去,披头散发地从路旁跳出来,和我撞了个正着。
那时我正在骑马喝酒,悠闲赶路,看见她吓了一跳。还没弄清楚是什么情况,她当即跪在马前,求我带她走。
按我的性子自然不会理会,可碰巧那天喝了点酒,脑门一热,拍拍马鞍就让她爬上来了。
她艰难小心地爬上马背,坐在我后面,期期艾艾地扯着我衣袖的一脚。
我怕她到时候被我颠下马,一个翻身坐在她后面,随后顶了顶她的屁股,吓得她惊呼一声。我被她的反应逗乐了,笑着让她往前挪一点,给我留个位置。
她发梢还挂着枯叶,红着脸蛋往前挪。我坐稳了位置,将她牢牢箍在怀里,叮嘱她环住我的腰,顺手将她发间的叶片拂去,随后策马扬鞭,抄着近道朝山下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