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热集。
我拉着左护法穿梭在牛车人马之间,在小摊和店铺之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我拿起一个不成像的泥人,转头问左护法好看不好看。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才点点头说:“好看。”
我嬉笑着从兜里掏出两文钱买了下来。
又走了几步,我侧目注意到一道阴案狭长的小巷,巷口被杂物堵住,很难被人发现。
我抬脚准备往小巷子里钻,却被身后的人扯住了手。
我向她投向疑惑的目光,她摇摇头:“脏。”
“脏什么脏。”我笑着拂开她的手:“你嫌脏就站在这儿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我走近巷子里,左护法亦步亦趋地跟过来,这次没再讲话。
巷子里蹲着不少乞丐,有男有女,有老有幼。
我站在巷口挡住了外头的光线,他们在影子的笼罩下齐齐抬头,用那双浑浊死气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把注意力转向几个女人和小孩,朝她们走去,在她们警惕的注视下,从兜里拿出几枚文钱,抓住她们的手腕,塞进手心里。
“拿去吃饭吧。”
我看着几个孩子饿得面黄肌瘦,心中动容,摸了摸他们的头顶。
乞丐窝骚动起来,一个枯槁的老人牵着我的衣角。
我垂眸叹了口气,把兜里的钱都拿出来分给众人,这才准备离开。
转身时正撞上左护法复杂的眼神,我勉强地笑一笑:
“总觉得他们很可怜,或许是死亡让我想通了很多吧。”
“……嗯。”
等女人和她的随从走远,小巷里仍在躁动,几个饿死鬼数了数手心里的铜钱,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来到包子铺前。
他们顶着老板鄙夷的目光,手里的前给足了他们底气。
“给我三个包子,要肉的。”其中一个人说:“我们有钱。”
他摊开了手心,在旁人嘲笑的眼光里瞪大了眼。
“哈哈哈!钱?”
“这几个乞丐别是饿傻了吧?”
“错把土块当成钱啦!”
乞丐错愕地揉了几遍眼睛,可不管他怎么看,手里握着的仍旧是一捧黄土。
我回了客栈,倚在窗前,摸着肚子。
如今我是凡人,不吃饭会饿肚子,左护法替我下楼端饭。
我看着街上车水马龙,突然一股热流从胸腔内涌出。我不动声色地闷哼一声,几秒后才从兜里拿出手帕,将血吐在帕子上。
我低头看着手帕上那团殷色,好像开在腊月的梅花。
把手帕藏好,我捡起落在窗边的枯叶,捏着叶柄一转,一块金条便沉甸甸地落在手上。
我勾起嘴角,将其朝窗外一掷,金条又变成枯叶,从半空左摇右摆地下坠。
我本期待着捡漏个被蒙尘的天才,在其未成长时挖走灵根,可惜走了几个城镇,看了许许多多的人,结果不是普通人,就是那种聊胜于无的劣质灵根。
看来自己并没有这个运气,我只好认命。
不过多亏这一茬,让我想起了这个只需念念咒语变能施展的小法术——借物术。
不过更为耳熟能详的是“点石成金”。
借物借物,一物借一物,一物押一物,一物还一物。
押物与借物的价值需对等,若二者价值相差巨大,其间差值便要取施术者的元神来补,借出时间越长,差值越大,所取的元神便越多。
点石成金只不过是借物术的千万之一。
我这几天为了寻人,以土借金,借的太多,所以才会吐那么一口血。
现在不比从前,我忍住胸口泛出来的疼痛,决心下次要节制些。
吃饭时,左护法老盯着我不放,我便用手上的汤匙借一只草蚂蚱来,扔在她的手里,笑嘻嘻道:
“别盯着我看啦。”
她面色不好地拿着蚱蜢:“借物术?”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曾变给我看过。”她把草蚱蜢还给我:“你如今这样,还是别用这种损己的法术为好。”
我接过蚱蜢,又将其换回汤匙,舀一口粥吃进嘴里,掩住面上的情绪。
“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除了这种法术,什么都做不了啊。”
一阵沉默过后,我突然抬头,面带兴奋:
“对了!或许,我可以借一个灵根过来,这样我的修为……”
话未说完,左护法抓住我的手腕。
“千万不可。”她一脸凝重道:“你这是在找死。”
我撇撇嘴:“可若不用这种方法,又如何再找一个灵根来呢。”
左护法没有接话,我只好埋头吃饭。
过了一会儿,她说:
“现在这样,你,不开心吗?”
我顿了顿手,茫然地抬起头来。
她像一个刚学会讲话的孩子,手足无措道:
“人们都认为你死了,这何尝不是一个契机?你不必再去修仙,不必再去逼着自己杀人结仇,只要现在这样,和、和我一起……一起……”
她的脸颊染上羞红,渐渐无声,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发觉这般想法的荒唐可笑。
在她说话的期间,我一直盯着她的眼睛,企图发现藏在其中的玩笑。
可惜,可惜。
她好像是认真的。
我放下汤匙,朝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阿左……我何尝没有这种想法,可是陆葵和其他人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你再如何厉害,仅凭一人又怎能保证护我一生周全?况且……况且凡人性命不过几十载,我可舍不得丢下你一人去死!”
说道情动处,我不禁与她十指相扣。
她怔怔地看着我,狼狈地别过头去,撒开我的手,离开了房间。
“我……我去静一静,抱歉。”她说。
我并不急迫,慢条斯理地吃完桌上的饭。
等左护法再回来时,她又变成了平日不苟言笑、不露声色的暗卫。
我刚收拾好碗筷,正要端下楼去。
她把餐盘接过来:“我去还。”
临走时,她看了我一眼,这一眼仿佛看进了我的心里,让我心脏一跳。
“你想要灵根,我就去找人替你挖来。”她说:“你想让我替你做事,直说便是,不必用这些手段。”
说完,她擦过我的身子走了出去。
我站在门口,盯着她下楼的背影,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