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抬头，循声看去。那是一个女生，长得很高，短发，可能比花茶的还短一点，她仿佛是来下战书，话说完便留下背影离去。

“嗯，我也会出全力的！”

花茶以一个积极的态度回应。她听见，放缓了脚步，回过头瞥一眼花茶，目光十分富有侵略性。哼一声，便离开了。

也许是态度过于不友善，尽管两人应该是相识的，花茶也有点害怕。

“…莉珂前辈，还在因为退社的事情生气吗……”她小声嘀咕，舞也听得见。

之后问起此时缘由，花茶便讲了些以前的事。

她对刀剑之类的冷兵器感兴趣，所以在上学期加入了剑道社，在一个月的持续活动里她展现出十分突出的天赋。加上还是高一新生，未来可期，因此其中一位拥有丰富参赛经验的三年级前辈向平莉珂决定指导她练习。

“嗯…有个问题。”

“怎么啦，你说。”

“原来你才高一啊，我一直以为你高二。”

“…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啦！”

“因为不知道。”

“明明一起住了这么久却连几年级都不知道，莫名有点火大……”

“没事，不会有下次了。”

“这种事有下次反而更可怕吧。”

和前辈训练了几周时间之后，她就退社了。原因是有了想买的武士刀，所以去打工攒钱，不过即便不买武士刀，想保持一个比较惬意的生活也很需要打工获取额外收入。

退社时，前辈比较不太高兴，但还是同意了，只不过之后偶尔到社团去看看的时候再也没见过她。后面她自我练习剑道的技能，多少也有愧疚于莉珂前辈的成分在。

舞学生时代没参加过社团，尽管如此，但她还记得升入高三之后明显感觉班上放学后进行社团的活动的人变得很少，兴许都是为了能顺利升学，因而暂时牺牲兴趣爱好。

花茶似乎并不了解这点。这么看来，向平莉珂能每天抽空指导她训练，已经是十分看重她的才能了。

如此向她说明，她才醍醐灌顶。

“但是我却退社了……”

“她可能会不太好受吧。”

“那一会儿得去找她道个歉才行……”

花茶边说，边伸过脖子去看，但是没能再找到莉珂的身影。

“也许她不是刚来，而是刚走。”舞提醒她。

“这样啊。”

花茶是十分感性的人，经由舞分析猜测出生气的大概原因过后便很快能理解她。眼下摆在花茶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是静静等待下午比赛开始，和她在场上正面对决，可到那时莉珂恐怕正是气头正盛，加上比赛的节奏很快，跟她解释未必能听进去；二是尝试在休息时间结束之前找到她人，聊一聊。

可问题在于，花茶不知道她是哪个教室的，手机里也没存剑道社同学的联系方式，想找人问都不止从何找起。

莉珂的倒好像有保存过，但怎么翻都翻不到了，以至于她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有可能是被对方删掉了，这样她就会直接从你的好友列表消失。”

“欸……”

尽管没有头绪，但花茶还不想放弃。想来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坐着也是坐着，舞便同意陪她到三年级学生的楼层逛一逛，碰碰运气。

和其他年级的楼层相比，三年级的走廊人更少。课室里的人大多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也有些围在一块聊天的，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会拖着疲惫的神情走出来倚靠在窗边，有点像公司里工作累了溜到楼梯口抽烟的男同事。

花茶的目光透过窗户大致扫看着里面的座位，步伐放的很慢。舞与她只见过一个侧脸，便就帮忙看看走廊上这些离得近更好辨识的。

但像这样慢悠悠地走遍了三年级的所有教室，花茶也没能锁定到她想见的面容。

“要往返一遍吗？”

花茶摇摇头：“我已经看的很仔细了，也没找到，应该是没回来吧，或者真的是我漏看的话，就算再往返一遍也很容易漏掉吧。”

于是商量着下楼，先到自动售货机买点喝的，再找一个阴凉的长椅一直待到下午比赛开始。毕竟舞不是学生，自然不能带进课室里。

而刚踩下楼梯的台阶，就从下方迈上的身影见到的莉珂，她也留意到了花茶， 面面相觑。

“莉珂前辈……”

“…什么事。”

她大概是正要回课室休息，剩下的时间不多，因而花茶并不想多占用她的时间…也可能是因为心里没准备好。

“前辈还很在意我退社的事情吗。”

“……”对方愣了一下，很快回答：“没什么好在意的，有人退社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样…吗？”听她这么说，花茶的表情看着放松了一点。

“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先回课室了。”

“好。”

待她走后，花茶样子明显比之前轻快许多。

“你看，前辈她自己都说没什么好在意的，说明是我们多虑啦。”

…她是太单纯了。

尽管她沉浸在冰释前嫌的欢愉中，可舞观察着莉珂的神情，眉眼、嘴角、目光，没有一处是不在意的。花茶现在再开心，也只是她一厢情愿。

舞能想象到了她听后会是什么表情，但还是浇了她这盆冷水。

情绪大起大落了呢，这件事想说清楚看来也不容易。

总之先离开这里，找个休息的地。她们在售货机买了喝的，因为近来天气有点冷， 就给花茶买了热饮。

她没太多说话，握着饮料罐，没一会儿就喝一口，喝的很快。

舞不打算开解她什么，毕竟她是单纯，不是单细胞。最多伸去一只手搓弄她的头发，给她一个肩头倚靠。如此有一阵子，她忽然站了起来。

“怎么，想到什么了？”舞做好祝她武运昌隆的准备。

“喝太多了，我去上个厕所。”

“……”

……

休息时间结束，今天的运动会将开始后半段。

剑道比赛在室内体育馆进行，花茶和莉珂的对决排在第一场，所以她早早去做赛前准备，穿戴好护具，随之上场。

剑道的规则有其繁琐之处，但简单来说，也只是在规定时间之内看谁能更快用竹刀前端命中对方的面、喉、腕、腹。

场上，二人相互注视，行礼。待裁判一声令下示意比赛开始，莉珂便顷刻间如幽灵般冲跃过来劈砍而下，花茶仍在恍惚之中，好悬才挡下这招，但对方的攻势才刚刚起手，后续如梨花暴雨般落下

所幸大约是比赛刚开手感欠佳，她始终以击打面部为目的进行压制，从而没有使花茶感到太强的防守压力。

连续防守三刀，抓住第四次抬刀的时机，她借势横切过去攻击腹部得分点，可对方手腕却突然一沉，斜下方落刀打断花茶横切的轨迹，并顺势收紧姿态一击刺喉。

“喉——！！”

裁判举起代表莉珂的红色小旗，先拿一分，伴随而来是全场欢呼。

两人回到初始位置准备迎接下一回合，莉珂的目光透过面罩，显现出极强的侵略性。

裁判发声，第二回合开始。对方依然秉承上回合的思路速攻试图一剑封喉，花茶后撤同时往上扫开，高架起刀正好挡住莉珂顺势正劈。她的攻势不依不饶，花茶只得先拉近距离交剑保持胶着，再伺机拉开距离重整局势。

这回对方没再采用强压制战术，将距离保持在射程当中。此时场上迎来短暂的静默，忽地，莉珂前踏一步抬起刀尖，正是攻击面部的气势，而花茶架刀作势要防，实际却顺着防御动作提起了刀。莉珂已受到一瞬间的格挡动作迷惑，随着反射改变了攻击轨迹，进而以毫厘之差输掉本回合。

“面——！！”花茶大喝一声，裁判举起代表她的白旗，证明她更快一步。

“你平时应该也有练习，我还以为只有运动会前几天在临阵磨枪。”莉珂终于开口，“但你原本能干净利落地赢我。”

“前辈……”花茶的声音有些触动：“果然还在生气吧。”

“我是惋惜。”

回到初始点，开始第三回合。

双方开局进攻，顷刻间刀身相碰，发生交剑。对方想用蛮力压退，虽并非良策，却也说明她对自身实力充分自信。

“惋惜你，也惋惜我白白消耗的光阴。”说着，她又重劈一刀，震得虎口发麻。花茶想要后撤恢复状态，莉珂却不轻易放过，好在撑到这轮体力耗尽，才等到缓冲的空当。

“我那时候退社也是有原因……”

“是什么？”

“…缺钱，要去打工挣钱所以没时间一直待在社团……”

“你当时就是这个借口。”

这回答似乎将她点燃，她又冲锋上前，狠拍一面门，防住；斜切手腕，防住；再切一次，防住。随着体力消耗，花茶动作略微迟缓，正是速度上拉开差距，下一次直击面门才没能守住。

“面——！！”

剑道的比赛节奏大多很快，这场表演赛更是如此。因而考虑到观众体验，校方特别设置成三局两胜，花茶目前仅输一局，仍有机会。

“哪里是借口了……”

“就算是退社我也没有这么生气，你最过分的地方就是认为这种理由不是借口。”

仍在剑道社时，多是由莉珂指导她训练，尽管时间不长，她也大致清楚莉珂的打法和强势点。其一是富足的体力，其二是借由体力展现出的进攻性。

花茶能胜过她的地方在于速度和反应力，以及计谋。因此第二局，她先是在交剑僵持中抢先以速度拿下一分，再抓住对方连续进攻时转换动作的缝隙反击再下一分，第三局在胶着中假意进攻手腕实则攻击面门取得一分。连胜之下手感火热，似乎也代表目前花茶面对拥有全国大赛经验的莉珂已不落下风。

但花茶始终了解自己与她的实力差距，所以才只能依靠奇招得分。

只要再赢上一回合便可宣告胜利，奈何她的奇招储备已经见底。不适合的战术和已使用过的战术，无论选择哪个都难确保胜率。

权衡之下她还是选出以迂回和防守为主，消耗对手气力再伺机反攻的战术。可方才也说过莉珂正是以体力见盛，最终结果就是没能耗尽她的体力，反被抓到进攻时机。

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分的关键回合，这整场比赛里莉珂都秉承强攻战术，最终回合亦如是。尽管她擅长这种打法，可也不会无脑连续使用。

就好像她在教自己，要如何突破这种对手开局强攻的对局。

“开始！”

像第一场那样，她顷刻间如幽灵般冲跃过来，这一开场花茶过分熟悉，首选后撤保持距离，为思考对策争取时间。

迎面便是极快的劈砍，花茶斜向架刀以格挡架势，可角度上防御面显得格外紧凑，更像是反攻的准备。

很像第二回合靠虚晃使对方判断错误的战术。

因而这是莉珂预料的一环，见此马上变换劈砍轨迹，斜向落刀瞄准手腕或是腰腹。

以弱胜强最稳妥的方式是以奇招制胜，但同样的招数对莉珂这般水准几乎不可能生效两次。剑道对手腕得分点有所要求，那就是只能攻击位置靠前的手套，为了诱导她从剑身方向切来，花茶特地把下持剑柄的手往前伸。

两个得分点都在一个方向，趋利心理下都会这么选。

正当莉珂觉能得逞之际，花茶压下刀尖随之扬起挑开化解进攻同时达成一个顺手的姿态，紧接着举刀直劈面门，势大力沉。纵使莉珂已经尽力调整防御动作，也赶不上在被击中之前重回格挡。

“面——！！”

白旗高举，欢呼四起，说明她已赢下这场。

双方行礼，而后各自离场。

花茶还想着莉珂最后说的话。她需要钱所以要打工是实话，她退社是为了腾出时间打工挣钱也是实话，那…为什么莉珂会说是借口？

“挺厉害的嘛，我都没想过能打的这么精彩。”

看见舞走来，她才挤出笑容回应她：“那当然啦，毕竟几乎每天都有在练。”但舞能看出她若有所思，如果是平常的她，离开场地应该会蹦蹦跳跳过来炫耀，而不会呆呆站在原地。

具体原因也能猜出一二，因而舞拍拍她的背。

“还没释怀就再去试试吧，感性这方面不就是你擅长的地方吗？”

听后，花茶思索片刻，点点头，说声去去就回。

“我先去买饮料，有没有什么想喝的？”

“…碳酸饮料，要冷的！”

……

花茶并非如莉珂一般热爱剑道，诚然与其相处十分愉快充实，可拥有天赋，她却无法想象自己今后漫长在这条道路上奋斗的模样。

她不吝惜为了成功付出，只是在这路上的收获带不来成就感。

如果当真喜欢剑道，无论什么难处都会设法解决，即便自己无力，莉珂在内其他社团成员的善良也会与她共渡难关，选择退社、选择放弃是最后最后万不得已才会采用的方案。

花茶担心说出自己不想迈向职业赛场、只想和她们像朋友一样娱乐，会让她不满或失望，所以才找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逃避。

思考至此，她终于理解莉珂说这是借口的原因，一点没错。

她于是直奔莉珂所在的休息室，撞见了她正在更衣。

“前辈！”

“……”

“其实我没那么喜欢剑道！没办法为了全国大赛拼命…只想开开心心和莉珂前辈还有大家比试，所以我才要退社！”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她默默地穿回制服，转过身，正面向她：“批准了。”

人是思维独立的个体，一个人始终是无法以自己的意志要求别人的行动。莉珂始终尊重花茶的选择，尽管失去一枚新芽十分可惜，但与她未来的幸福相比也可以取舍，只要这是她由心的决定，往后不会为此后悔。

莉珂真正生气的是花茶不愿袒露实情，这是对她、对整个社团的不信任，显得一同训练时的欢笑像是逢场作戏。

既如此，也不必再追着不放。

最后她们和解了。

莉珂和花茶倚在走廊的窗台上闲聊，舞买了饮料过来，只是没想到莉珂也在，打算再去给她也买一罐，她说不必。

聊近聊远，说到备考艰难，莉珂已经无暇顾及社团活动，过去充实的青春都会在这一年如数奉还，劝解花茶在学习上务必跟进进度。

“如果感觉不想学了，就闭上眼睛，不断告诉自己升学考试已经考完了，成绩一塌糊涂，现在我穿越到了考试之前，这是第二次机会。”

顺带还提到一点，莉珂偶尔晚上出门会路过花茶家，但是里面的灯从来没开过，让她怀疑是不是搬家了。

听过她的说明，得知她现在住在身边这位成熟女性家中，不免感慨：“真是随心所欲。”

“的确，平时都想到什么就是什么。”舞掺上一句。

顺着这个话题，莉珂好奇她们两人是如何相识的。毕竟学生通常很少会和社会上的成年人相识，几乎每一段都是不一般的故事。

“这个啊…我记得是碰巧在小饭馆吃饭的时候拼桌，当时开玩笑说卖自己一晚上用来买武士刀，结果舞小姐真的花钱买了，然后就陪她去酒店睡了一晚。”

“……”

“……”

花茶一句话使两个人沉默。莉珂不做声，拉过她的手，让她躲到自己身后，远离了舞两步，瞳孔在颤抖。

“爸爸活…？不对，这个应该叫妈妈活？…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那现在难道是包养？有被威胁吗？……”

一通费劲解释，她才终于了解事情真相，然后敲了花茶一下脑袋。

而后聊到尽兴，莉珂也自觉该回到学海中深潜，早年她把时间都花在滩上堆沙堡，现在便觉得时间怎么都不够用。

最后再告诫花茶好好学习，加回联系方式，她们便分别，并和解了。

晚上在家，舞把花茶比赛时的录像给空、千奈以及雪枝都看了一遍，尽管都不懂其中门道，但因为打的观赏性十足，因而纷纷称赞，让她好好扬眉吐气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