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从宫城家里出来时,天已入夜。我本来没想着要在她的家里吃顿饭,却被她反常地留下来吃了顿便利店能买到的咖喱饭。
“宫城,你其实可以学学做饭的。”
不知道她平日里是不是也是这样度过的,这样的吃食习惯很容易导致营养不良。
“这也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
宫城一边收拾着碗筷和碟子,一边用她那副平淡的声线来回应我。她并没有特地来到门口送我,不过这也确实是她惯有的风格。
“老是吃速食食品的话会营养不良的哦。”
“老师要是意见这么多那就老师来做吧,我不会。”
“好啊。”
我没有一刻迟疑便答应了宫城随口提出来的要求,她正洗刷着碗筷的动作忽然停下,厨房那儿只剩水不断拍打着金属的声音。
“你说什么?”
“宫城不是说让我来给你做饭吗?”
“还是算了。”
丢下一句敷衍的话后,她继续用抹布擦着满是泡泡的碟子,并没有回头看向即将开门而去的我。在她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舍的语调中,我竟渴望她可以反常地说出一句“再见”亦或者“下次再来”。我换鞋子的动作似乎都变慢了,也许我的确想等她说出一句台词,可是她并没有如愿地向我道一声道别。
“对了,那件我送你的秋衬衣,希望秋天那会儿可以看到你穿上。”
我留下这么一句话,还没等到她的回应,门便已被我带上。脑海中她的声音与身影还没能随着我的离开而消散,依然散发着阵阵香气熏着我的全身。
不知道下一次来这儿是什么时候,这样的记忆也许是不可多得的。
宫城也许会把自己的朋友很自然地叫来家里做客吧。我并不知道这是否属实,可是近期我的脑子里尽是关于这样那样的事情,譬如宫城的朋友多不多,平时会在一起干什么,会不会一起出去......之类的。
也许我并不是一名合格的家庭教师呢,竟然对自己的学生抱有着这方面的情感。
我乘上临近最后一批的电车,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下。窗外依旧是一片江景,对岸是繁华的商业区,可是那位几个月前曾伴我身旁陪我一同赏景的人,现在与我的距离似乎变得有些遥远。
“还是那么漂亮。”
我打开手机,将刚才拍下的图发送给了宫城。
少见地,她迅速发来了回复。
“发点别的。”
“你想看什么?”
“不知道。”
对话被粗暴地截断了,我找不到什么可以接续上断掉的话题的话语,只能干看着手机屏幕上短短的几句消息愣着发呆。
04
在那天之后过了一个多星期,我和仙台老师没有联系过一次。
不知怎的,我竟开始好奇起来她平时的生活。如果要问我为什么不在意舞香的反而要去在意她的,我给出的答案或许是——跟舞香更来得亲近,并没有给我的好奇心有发挥的空间。
距离感产生探索欲,也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可是我也总不能直接找仙台老师问这些私人的事情。
关于高中继续做家教的事情,这个星期以来我其实并没有怎么细心考虑。好歹它也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选择罢了,是或否,只要在约定的期限前给出一个答复即可。
我的内心正倾向于前者。我不打算隐瞒我的这种倾向,要说一个家里常年只有自己一人的高中生不渴望一些来自大人的关心与陪伴,那绝对是假的。
但是,我又不想在仙台老师过度地表现出这样的倾向。否则这会显得我像极了一个缺爱的小孩。
“......”
坏了,一不小心又陷入思想漩涡了。
我正想去冰箱拿杯饮料为自己的大脑降降温,却先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给截断了行动。
“宫城,早。”
熟悉的仙台老师的声音传来。温柔,安静。
“什么事?”
“有空和老师出来么?”
“出来干什么?”
“吃个饭,到处随便走一走什么的,都行。”
话语的间隙中,我看了看一旁挂在墙上的日历。距离暑假结束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这说不定也是个适合出门放松放松收拾心情的日子。可是偏偏邀请我的人不是熟悉的舞香,而是稍显陌生的仙台老师。
“怎么了?不愿意吗?”
“先说好,不要选太热的地方。”
“这我还是知道的呢。所以呢,有空吗?我不会强迫你的。如果你不愿意出来的话也没事,我可以叫上我的朋友。”
“是吗?”
朋友?
朋友。
仙台老师的朋友。
我的内心擅自地颤了一下。
这是在我的记忆里极少出现的人物。我并不了解她的交际圈,也从来没见过她与她的朋友在一起是怎样的。
但是,说到底,这和我并没有多大的关系。既然我不去,她也有朋友陪同的话,那我不去也没有多大的问题。
理应是这样的,但是不知为何,我的嘴不受控制地说出了违心的话。
“不太久的话,去吧。只要不影响我回家洗澡睡觉的话。”
“真的吗?”
我隐约地感觉话筒那边的语调有些上扬,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时间?”
“晚上?”
“除了这个点就没有别的时间了吗?”
“是宫城你自己说不想要大热天的。”
“那好吧。”
仙台老师正想挂断电话,我打断了她。
“刚才你说的朋友,是?”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问出这样的问题。她的交际圈与我没有交集,与谁交朋友也和我没有必然、直接的联系。可是,我就是将这样的事情问出了口。
我把它归为好奇心所驱使的结果,可是又好像有些微妙的偏差,我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如果宫城不来的话就只好让朋友陪我了。怎么了?”
“为什么我可以排在你的朋友面前?”
修学旅行结束后,仙台老师没有陪同朋友一起,反而直奔我的家;现在的她没有优先和自己的大学朋友一起,反而先将橄榄枝抛向了我。我没有什么魔力可以驱使她做出这样的比较与选择,我想不懂为什么。
我想知道答案,但是我的内心似乎不只是想知道答案这么简单,它似乎是在渴望着答案,渴望着一个可以满足某种难以言说的感觉的答案。
“......”
电话那边突然没有了声音,只传来一些沙沙声——被挂断了。
“......”
到底是什么时候挂断的?我有些记不清了。也许是我说完那句话后立刻被挂断的,也可能是我说那句话之前就已经被挂断了。仙台老师虽然是个怪咖,但她不至于是会粗鲁地挂断一个还有话要说的人的电话的。
我怎么会因为迫切地想知道这个毫无意义的答案而导致连电话挂断了都还不知道呢?
手机上并没有打来电话,仙台老师看来是确实没听到我问出的那一个问题了。
“对不起,刚才信号不好突然断了。宫城你刚才好像说了什么,我没听见,可以再说一遍么?”
屏幕顶端弹出来自仙台老师的消息。
“没什么。我只是在问晚上的具体时间罢了。”
我撒谎了。我突然变得没有底气再一次问出那个问题。
到底是在害怕着什么呢?
“七八点吧。就在宫城家楼下等吧,我会过去的。”
05
路灯下,那一头秀丽的浅棕色长发吸引住了我的眼球。两侧的两股发辫别到了后脑,微卷的头发因为晚风的缘故微微地晃动,上边似乎在点缀着些许路灯打下来的光。
她穿着黑白大条纹的T恤,宽松的袖子像是一个卷筒,向下延伸到了手臂关节的位置。下身搭配上了一条淡色长裙。这身穿搭在夜里显得更加静谧优雅,我甚至都有些不敢接近她。
“宫城。”
她放下了刚才还在看着的手机,转头笑着看向我,微微点头向我问好。我礼貌性地也点了点头,随后向她靠着的那根路灯杆走去。
“吃过饭了吗?”
“随便吃了点东西罢了。”
“不会又是吃从便利店里买回来的速食食品吧?”
“吃了蛋包饭,自己做的。”
“看不出来啊,宫城原来还是会做饭的嘛。”
仙台老师轻声笑了笑,宛如风一般轻和的笑声,听起来似乎比平时还要高兴几分。
上一次和仙台老师在晚上出来已经是几个月前在电车上的事了。那个时候的我不需要关注到她的表情与动作,因为我与她相伴而坐,不需要被动地关注到她的人。
但是,今晚不同。她就走在我的一旁,呼吸声、衣服布料的摩擦声,以及微微传来的不知是洗发水还是香水的气味萦绕着我的鼻头。这些平时都不会可以关注的因素,现在宛如洪水一般朝我涌来,使我不得不分出一些精力与注意力来处理这些小细节。
“那么,老师你要带我去哪里呢?”
“去我家。”
“啊?”
“不是,开玩笑骗你的罢了。”
仙台老师又笑了,像是在逗小孩玩一样的捂着嘴笑。
“到底是去哪里?”
“一定要选择一个目的地吗?我只是想和宫城出来漫无目的地随便走走罢了。不觉得这样的感觉其实挺舒服的吗?”
我们走出小区,眼前是马路两侧还亮着各式各样的霓虹灯的大街。
“没试过,不清楚。也许的确是会舒服的吧。”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来了仙台老师的朋友的事情。如果我早上拒绝了仙台老师的这个邀请,现在陪她走的人是不是就是她口中的那些朋友了呢?我不得而知,我也不想知道,可是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就像一个解不开的谜题一样占据着我的内心,烦扰着我。
“我说,老师。”
“嗯?”
“老师有和朋友这样出来过吗?”
“宫城呢?”
她走在我的身侧,我没办法看清她现在的表情了。当然了,我也不希望被她看到我的表情,说不定会被她取笑一番。我不希望在说一些重要的事情的时候被她当做玩笑一般来对待,这令我很不爽。
等会儿...重要的事情?
“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啊。”
我的内心竟然没经过我的许可便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认定成了重要的、不容开玩笑的事情。
“问的人先说嘛,我也有些好奇宫城。”
仙台老师轻描淡写的语气令我有些恼火,但是我说不出具体恼火的原因。
“有。”
“那,都是去的哪里呢?”
“去甜品店吃过小吃什么的。这是很正常的事吧。虽然我并不那么喜欢出门,可是陪朋友出去还是会的。”
“这样吗。”
我本不想回答她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是它们刹不住车便脱口而出了,那就只能任由它们这样了。只不过这样一来,话题便被微妙地转移了,我的问题没有得到正面回答,话题的焦点放到了我的身上。
仙台老师的声音似乎比方才低了点。汽车在水泥路上疾驰而过的声音都险些盖住了她的音量。
“宫城,要不来这里坐坐?”
又一辆汽车疾驰而过,随后仙台老师的声音传来。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便忽地抓过我的手腕,力度有些大,害我下意识地喊了声痛。她被我吓了一下,将抓着我手腕的力度减轻了些,随后不顾我的意见与想法便把我拉进了一旁的甜品店。
她的力气有些大,也有些反常。平日里的仙台老师应该会过问一下我的意见再做出决定的,可是现在的她却分明是强行帮我做出选择。
“放开,你扯得我有些痛。”
“抱歉。我有些想来这里罢了。”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却没有将脸对准我。这样没有诚意的道歉我并不接受,不过我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她为我点了杯香草冰激凌后,为自己点了杯牛奶咖啡,然后便带着我坐到窗边的座位上。她撑着脸颊看向窗外,背光处的她的表情有些看不清。
“老师,刚才我的问题你还没说呢。”
“什么?”
她霎时间转头看向我,视线与我对上后又立即转移开看向窗外。我不知道她在想着些什么,也许是抱怨和我出来太无聊了,也可能是想回家了。种种可能性在我的脑海中堆叠,搞得我有些不舒服了。
“老师和朋友像这样出来过吗?”
“有的呢。说没有的话才是骗人的吧。”
“是吗。”
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一个快二十岁的大人了,不可能没有和自己的朋友们一起出过街,吃过饭。在问这个问题前我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答案,可是我还是在期待着有另一种不一样的回答,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纠结什么,这个问题究竟是有什么魔力。
甚至我都得到了答案了,内心还是对此不爽。
我选择了沉默,而坐在对桌的她似乎也没想着要继续和我说话,依然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与人来人往,丝毫不把视线往我的身上放一放。
我感觉到心里空落落的,尽是难受的感觉。
出来之前我也预料到了这样的状况,两个人沉默无言。我和仙台老师平时就没有什么共同话题,现在能够凑一起也只是因为家教的身份罢了。像这样子出来而碰到冷场的局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可是,我有种难以言说的难受与哽咽。喉咙好干疼,像是被许多东西给塞住了咽喉。
和我出来注定会像这样子,仙台老师估计是没预料到的吧。
“......”
香草冰激凌被服务员端了上来,与此同时还有她订的那杯牛奶咖啡。
可是,这做的像一颗冰球的冰激凌在此刻的我眼中却丝毫没有任何食欲。
“快吃吧。”
她抛下这一句话后,便端起了马克杯,轻轻地向里边吹了口气,随后抿了一口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