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进入七月，极度炎热的天气也变成了常态。上午阳光已经十分充沛，斜射的日光几乎铺满了街道的每个角落，比起棉花和稻草果然还是光线更能填满空间。

这样的天气给大家都带来了不少麻烦。不考虑街上往来的行人，自顾自地发散自己多余的温度，就像没有距离感的阳气同学一样烦人。自六月以来我就在努力说服自己适应这种情况，避免自己老是在意气候，然而炎热天气带来的生理问题总是无法避免。由于扁桃体炎的关系我的食欲总是很差，早餐时常不吃，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更会烧坏胃口，整个夏天几乎不吃午餐；胃病因此常年伴随着我。

今天也如平常，母亲起了大早给我煮粥，而我没吃一口就背起书包上学了。如此一来，结果便是第二节的语文课上胃里就产生了很不好的感觉。之后的课间操我也没去，一个人趴在教室里，空调的冷风直吹着我，腹部的绞痛愈来愈强烈。

趁着这同学们都不在的间隙我去找班主任开了假条，拿到了直到午休的病假。拜过往的经验所赐，我对离校流程非常熟练；避开同学的视线，带着假条呈给哨站里的保安大叔，直到完全离开学校大门，踏上里巷的街道。

这里工作日的上午几乎看不到行人，既没有学生也没有通勤的大人，街道完全是和平时不一样的样子。小卖部的老板躺在房檐底下的安乐椅上乘凉，眯着眼目视我从他的店铺前路过。因为我是街道上唯一穿学生校服的家伙，并且一度要成为这块地唯一的生物。在他的注视下我不自觉地用手捂着腹走路，腹痛一点儿也没有缓解，仿佛只是为了向别人宣告我是个病号，而且我对此也并没有什么义务。我对于生了病而成为学生群体里特殊的一个这件事在心里产生了微妙的优越感，然而谜一样的自尊心又使得我在别人的目光下害起羞来。炎热的天气让这两种情绪融化，共同构成了名为“我”的组分。

“好热......”

我在嘴里嘟喃着。

“倒不如说好痛！啊——疼死了！”

从胃而来的痛感十分明显，如同经痛一般，让人寸步难行。我尝试朝着药房快走，但一直起腰胃袋就会猛烈收缩，在肚脐周围引发一阵阵腹痛。老百姓大药房离学校只有不到2公里，走出正门没几步就是，虽然一路上是走走停停，不过至少在最后我抵达了药房，没有就倒在半路上。

叫做老百姓大药房的地方实际上只是一家普通药店，有一两个穿得像医生的药师，卖着其他药店同样有卖的非处方药。抵达了距离目的地没有多远的地方就依稀可以听到扩音器公放这打折药品的消息，那里有多种多样的药品进行着促销。

顶开镇守药店的玻璃门，凉爽寡淡的空调气掠过我朝外面渗透。

药店里被干燥无味的空气填满，我往里走去，像是触发了某处的装置，从身后响起了“欢迎光临”的电子音。那大概是用来提醒暂离柜员的装置。环视店里一圈，确实不像有店员正在工作的样子。我还有些担心会没有人在岗，一边四处观察一边走近柜台。这个时侯从后面那扇门里走出来了穿着白大褂的小姐，她揉两下眼睛看了我一眼，受冷气打了个寒颤，然后才回过神来要接待我。

“哎呀，是同学妹妹...”

我被年轻的店员一下子认了出来。

正在接待我长头发大姐姐是经常能遇到的店员，绑有高翘的马尾辫，头发染成了棕黄色。我听见过别人叫她药师小姐，因为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好像别人一样称她作此。

“你好，药师小姐。”

“肚子不舒服吗？”

“嗯。”

身体的问题被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药师小姐随后邀请我进到柜台后边，推过来一张没有靠背的高凳。

顺着她的意思我来到柜台后面对面坐着。木头凳子的表面很冰，胃的毛病没得到几分缓解，倒是一直弓着的腰得以放松，不再酸痛。

“谢谢你，药师小姐。”我对她说。

药师小姐没有说其他客套的话，向我询问身体的情况。我没有保留地跟她说了今早的事儿。她一边点头一边听着。

“胃的问题啊...”她叹了口气，“以前都跟你说过的吧，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之类的。”

“抱歉...”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药师姐姐凑过来捏了捏我的脸。

“大人的话你们也要稍微听听啊。”

脸颊像干掉的粘土一样僵硬，让她的爱抚捏的我好痛。我牙齿咬合得太厉害，肌肉也一直紧绷着，在她手里一定非常不舒服。

药师小姐经常提醒我要注意饮食，我来过很多次药店，绝大部分原因都是胃的毛病。药师小姐是非常好的大人，总是像亲妹妹一样温柔地和我说话，我一直都没听她的话，老是出于相同的原因麻烦她，正因如此才使得我面对她时手足无措。

我们面面相觑，我很想跟她说对不起，但刚刚已经道过歉了，脚趾在被汗沾湿的鞋里互相摩擦，过了很久也没想到该对她说的话。

药师小姐拿我没办法，从饮水机打了杯热水放在我手边的柜台上，走出柜台到药店中央的货架上帮我抓药。我就这样一直观察她的行动。药师小姐能承受我的目光完成好自己的工作，她有时会用“这家伙在干什么啊”这样的眼神扭头打量我，手里的动作依然是有条不紊地进行。感觉非常了不起。

“等我长大也能成为像药师小姐一样的大人吗？”

我对她白色的背影问道。

“像我一样的大人吗？”

“对啊。”

药师小姐站在装满药品的架子前摆弄着鬓角的头发，思考一会后回过头困惑地看着我。

“你想当医生吗？”

不对不对。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这么想啊...”

“哈哈，逗你玩的。我懂你意思。”

药师小姐很快带来了我需要的药，两盒药装进塑料袋里，还有几粒胶囊形状的药丸被她放进了我的手心。

“谢谢你。”我又对药师小姐说了谢谢。

我对两种药都很熟悉，立刻把药就着热水吞下去。那几片药成为了今天第一批进到胃里的东西，这或许是适合我吃的早餐也说不定。水还没暖下来，有些烧喉咙，兜住这摊液体的胃袋姑且是不再冰冷，只是那种缺少固体研磨的感觉依然残留。就算是西药也不可能立竿见影，而希望肚子安宁下来不知道又要等多久了。

监督我服了药后药师小姐回到柜台里躺到了月亮椅上，折叠的月亮椅没有手台，她就把两张略高的椅子摆在两边搭手。由于我坐着其中一张，她只有左手搭着，另一只手臂抵在胸前。药师小姐虽然工作很认真对自己好像经常随便对付的样子。倒不如说她似乎本身就是懒懒散散的样子，偶尔才能见到认真模式，就像游戏里没有任务剧情的NPC一样。不久前她也是才从里面的库房睡醒出来接待我的，嗯嗯，掌握了“药师小姐”新的生成地点。

大概是受了早，躺下来的药师小姐好像很困的样子，白色的外褂在右手的压力下紧绷，贴合上身的轮廓。

药师小姐的胸部好大。

披着白大褂时没办法看出来，她的尺寸真的是达到了连女生看了都会赞叹的规模。

不是我在有意地观察，服药后在椅子上正坐的我无所事事，而且是它自己侵占着我的视野。

不对不对，我干嘛在意这个。

太冒犯了。

药师小姐的呼吸慢慢变得深而长，让人怀疑她昨晚有做了什么事情，我以为她要就这样睡着过去。这时药师小姐开口说道：“成为大人可是要舍弃很多东西的哦。”

“有人觉得无所谓有人却觉得很重要的东西。

明明舍弃了那么多，和以前相比却没有很轻松。”

需要舍弃的...

是什么东西呢？

是用贫穷的胸口能换到像药师小姐一样的吗？

过着沉甸甸的生活，难怪大人都不轻松。

我忍住了追问的想法，害怕会打扰到药师小姐休息。然而她本人没有休息的意思，睁开眼望着药房结网的天花板，貌似在思考什么。没过一会她对着我没在的上边说道：“啊，还有，药一共47元。”

47块钱吗...这样啊。

吃过药后我的肚子已经消停不少，至少不再发作绞得要紧的症状。距离上午结束还有个把钟的时间，我可以干脆带着午餐的份立马在校外吃些煮粉，也可以回班里上最后一节连堂的物理课然后在学校食堂里用校园通买一份纯素的餐食，时间是足够，学校里也没什么问题。学校外的餐食相对来说要贵上不少，不过这倒无妨，我没有存钱的习惯，不会在意实惠与否。这种生活方式的成因在于我身边缺少让我在她们身上花钱的同伴，几乎所有的开销都用在自己的身上。这些钱可以从母亲那儿拿到，存钱也就失去了意义。我们学校是走读制，早晚餐都在家里解决，只有午餐需要用到些钱，平日大多不用20元就能打发。我今天也只带着铜黄色的20元纸币就上了学。棘手的点就在此。

药师小姐是受我尊敬的大人，应该如何向药师小姐阐明我的难处。

像数学一样简化所有问题，总的来说就是，

我没钱。

最初我没有注意这回事，在腹痛的作用下我的呼吸又急又短，离开空调房到户外的阶段脑袋涨的发疼。路途中我还买了面巾纸擦汗，于是口袋里的钱只剩下了十八元。

“药师小姐。”

“嗯？”

“赊账之类的事情...你们店里允许吗？”

药师小姐听了像是明白了什么的样子。

“吼----哎呀这事...虽然我是想帮你，不过店长已经特地跟我们说过了这方面的事情。”

“不行吗？”

“不行啊。”

“不行，啊...”

啊——胃好像又开始疼了起来。是幻痛吗？是幻痛吧。我费力地咽了一大口口水。再怎么说我也不能因为买不起胃药再买一份胃药啊。别把我往解不开的死局里推呀。

好在情况还没那么糟糕。虽然我是没什么朋友，好心的人在这国家里总是不会缺的。学校里还有我们班的任课老师在岗，就算闯回上课中的教室找教物理的韦老师他大概也会借我些钱。不过眼前的药师小姐就是更好心的大人。

我尝试假装出可怜的样子看着她，没有镜子，我也没法参考自己的演技有没有很拙劣。只希望意思能通过这种方式传达给她。

药师小姐看起来理解了我的意思，说道：“你想让我帮你垫着吗？”

我点了点头。

“我今天也没带钱吔，抱歉。”

她对我表现出没有必要的歉意，让我也不好意思起来，过一会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对了，我们手边正好有一个新药的志愿者项目，有些酬劳，你愿意来吗？”

“新药的...志愿者？”

“就是开发药品的过程中要做的在人体上效果的实验项目。因为是还没有公开的药，一些敏感的信息没法跟你说，只能告诉你可能出现的风险。”

“会很危险吗？”

“也许会有些不适，我们也拿捏不准，但不会是性命攸关的事情。还有就是，我们项目的资金很紧张，所以别太指望报酬哦。”

药师小姐原来在从事这类的行业，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讲到关于自己的事情。制药的行当听起来是蛮酷的，大概是受到电影的影响，经常能看到洋人长相的科学家进行人体实验的桥段，总是让人感觉既危险又麻烦。我没有药师小姐那么了不起，一定胜任不了这种工作，我们之间有深堑一般的差距，要是真的参与了她的项目一定会给她添不少麻烦。

等待我的答复期间药师小姐的手机在看不到的近处响了起来，播放着舒缓的外语情歌的电话铃声。她从外褂的内袋里拿出手机示意了我，然后没有回避就接通了来电。药师小姐在电话里随便答应了两声，接着开始给某人指路，对话中出现了许多地名以及数量庞大的左转和右转，因为对方似乎把自己走过的路径复述了一遍依然没找到正确的方向。这样子的对话持续了接近4分钟，药师小姐依然充满耐心。随后她们提到了我的学校，见到学校就已经到了药房附近，我出于好奇也跟随药师小姐的视线看向药房的玻璃门外。

没过多久药房前的人行道一边远远传来步道砖碾压的声音，哐哐的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一辆疾行的电驴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电车开得很快，像风一样突入，冲到了药店前驾驶员才注意到这里，一手拿着电话翘起小腿开始捏刹车，车在人行道滑行很远后停了下来，而这时从药店里已经没办法看到它了。等电车再出现时是那位驾驶员在推着回头，到了老百姓大药房房檐的阴影底停下来，放下脚架停好了车。

驾驶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戴着保护头部的重重的安全帽，走起路来摇头晃脑的。摘下头盔后露出一头蓬松的短发，以及一张东南亚人特有的那种和日光匹配的瘦脸。驾驶员小姐从踏板处的保温箱拿出塑料袋装好的什么朝店里走走蹦蹦地靠近，在玻璃门外往药店里看到我们后露出放心的表情，走进店里。

“欢迎光临”的电子声响起。

她不出意料地被吓了一跳，“哇！”地发出了音调很高的尖呼，像受惊的猫咪一样配合着身体进行大幅度地闪避，避退着离开门口。

药师小姐没在意她的窘态，朝她招招手，说道：“来来来！在这边。”

那个女孩伶俐地来到柜台前，把送来的货物交到药师小姐手里。那袋软塌塌的东西经过我面前时才被我看清楚内容物，是一袋清汤米粉，固体和液体用两只小袋分装着。看来是药师小姐打算吃的玩意。

女孩子对药师小姐说：“香菜和辣椒都在里面。这里一共十七块半。”

“稍等。”

药师小姐说道，然后走进了一开始的那扇门里，留下我和那个女孩在这空间。

我小心地打量她。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穿着类似篮球服的宽大背心，吊开的领口能看见很多皮肤，侧面没有衣袖，从肩膀开放出一直到侧胸的开口。她侧对着我，从肩口的窟窿一览无遗地看得到胸口和小腹，不过她有穿运动内衣，只有稍微隆起的胸部轮廓比较惹眼。该说她是大方还是大胆呢？我完全不敢想象这样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的模样，她却能落落大方地展示出来，举手投足也不拘谨，好令我佩服。

穿着无袖的衣服使她整条手臂都暴露在阳光底下，小臂的地方已经是略微发红的棕色，不少地方还有鳞片形状的晒伤，脸上也是相同的情况。

我悄悄瞄了瞄她的脸，没想到目光和她撞在了一起，好像她也有在偷看我，身体就不由得开始有些发烫。随后我又和她对上了几次眼，坐实了这件事。我因为害怕别人的目光，只敢不断回避，那个女孩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反应也没有比我高明多少，瞥开眼的动作还不如我敏捷。虽然这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我觉得她有些在意我，我们对上眼的频率已经是异样地高，眼睛好累，我也变得在意起她来，等待着她向我搭话。然而过了很久我们的对话都没有搭建起来，我不敢第一个开口，她也出于某种原因没有找我搭话。我们都心知肚明彼此的意思却还进行着无意义的僵持，空气的味道变得好奇怪，有种咀嚼生橄榄的干涩，口腔演化出了唾液的汪洋。

沉默在干燥的室内蔓延，这块空间被它改造得不再宜居，像是要驱散我脆弱的意志一般，喉头开始涌现出不适的味道。

谁来救救我...

我不曾预想过有朝一日在空气中溺亡。

药师小姐！

拜托你，快回这里将我打捞起来。

在最要命时刻，药师小姐像动画片里的终极武器成功被召唤出来！虽然她拯救了绝境的主人公却没拿有制胜的宝剑。我们的目光聚集在药师小姐身上，她手里攥着的法宝仅仅只是张软化的20元纸币。

“你能找吗？”

药师小姐把钱交给那个女孩子。

她干净利落地掏裤袋拿出两张青色的一元纸币和一张酒红的五角钱，交给药师小姐。收了钱，她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我目送着她走到响起“欢迎光临”的地方，结果她又鬼鬼祟祟地挪动到柜台前，居高临下地面对我站着。

“你是那里的学生吗？”

那个女孩指着学校的方向对我说道。

她说的对，所以我点了点头示意她说的对。如果她说的不对，那我会直接说她说的不对。

正努力解开塑料袋的药师小姐拿即用筷指着我说道：“怎么了？”

“你长得好像我的同学，不过我记得她不在这个学校念书。”

“那你们在哪念书？”

我问她。

“十一中。”

“啊，那里是我读的初中。”

“咦？”

我有些惊讶于她能直接说出我念的中学，不过看起来她好像更吃惊一些。

印象中中学那边应该没有那种和我长得一样的分身，而且我是独生女；如果我就是她口中的同学那不会完全认不出眼前的这个女孩。除非是她能耍念力功法，读了我的心，要么就是遇到了我自己的道培尔冈戈。

她抬起胳膊乱抓一通自己松散的短发，似乎能靠这玩意理清头绪，不过除了使她露出无毛的腋下之外什么忙都没帮上。

过了一会她像是回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顺带一提，那个人名字叫作陆文静。”

“嗯嗯。我就是陆文静。”

“是吗？好巧。”

“一点都不巧好不好！”

药师小姐在我身边吃起粉来，热腻的气味弥漫过这边，掩盖了那女孩身上的汗味。我感觉鼻腔有些酸，一股努力吞咽也无法消去的堵塞感滞留在咽部，就像鱼刺卡进了脖子，别扭地左右我的身体。

“啊哈哈...”

那个女孩发出尴尬的干笑。

“你没有我的印象吗？”她问道。

“...抱歉。”

我努力拉起脸上的肌肉试图攒出一些微笑，避免泛滥地冒犯，但我整个脸颊坚硬得如同一块未解冻的猪肉，咧开嘴角后就一直在抽动，弧度也完全提不起来，只能咝咝地发出气息。

“噢...你不记得还好。

我叫佳宝，希望有帮助你记忆。”她说。

她的话像空气，灌满海底的气球。看着她那张脸，有什么东西正从我体内上浮，但那种液体过于浑浊，始终无法触及水面。

她大概在说自己的真名，应该不会有人介绍自己用昵称，所有人都称呼药店的员工叫药师小姐，轮到她的场合她也会老老实实说出本名。佳宝这个名字给我荡起了暧昧的涟漪。这两个字没有和我数据库里的脸产生链接，即使那张脸就在我的面前。

我假装努力地思考了一段时间，弱弱地对她说：“我没怎么记起来你。”

“这样啊...”

佳宝维持那种笑脸，提了提背心的肩带，整件衣服飘舞起来带动了她身体周围的空气。

“哎呀不管怎么说，能见到熟人真是件好事。我还有活要干，改日再一起玩。”

她跟我挥了挥手，马上就要转头离开。

我依然浑身别扭，挥不了她手，喉咙里无形的鱼刺被某种同样看不见的东西拨动，刺痛我的感官。我有种倾向，关于一些不合时宜的行动。但好像是气氛使然，托着我前进，就像踩在波浪上，我喊住了佳宝，而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岸上。自我的本质不断升华，化作了滩上的静风，涌浪和逆风互相僵持，而且我的上下两瓣嘴唇同样彼此僵持。

佳宝疑惑地看着我。

“那个...你能借我些钱吗？”

用尽了毕生名为勇气的耐力槽，我对她说。

她像发条滑了似的一愣，很快又似懂非懂地问我要借多少。那两盒装好的药就在柜台上面，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并由此很快理解我的情况，但她看起来完全是一边思考就回复了我。

我跟她说五十元。

佳宝这回则是完全没在思考，手很块地摸出了张青色的五十元递给我，还没等我和她再商量她就溜出了药房，连让我挽留都没能。

我好像被她讨厌了。

在佳宝眼中我们是同学，可我们的关系几乎和陌生人没差，在迈向她的道路上也许是我的步子走得过大了。她会不会觉得我有些过于功利？通过金钱搭建起来的人际关系总是给予不了安心。大概是承载的抽象意义比较喧宾夺主，才会缺乏必要的实感。我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在过去的年月里一直盲目地追求被承认的友情，却忽略掉友谊中那些真挚的成分，才一直在原地踏步。在佳宝的身上能嗅出有好人的味道，同在好人行列的药师小姐也有类似的味道，这种味道萦绕着过往的经历，尽管我从中总结了许多失败的经验，那些经验却没有帮我避免更多的失败。

佳宝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药房，跨上电驴后又笑着朝我这边挥了挥手。我对她做了这种事，她脸上难免显得有些强颜欢笑。我不好意思再向她挥手，呆呆地目送她，直到她离开了视野后我又产生了那种久违的感觉，那就是我又搞砸了。

药师小姐还在吃着粉，光滑的米粉突破汤的水平面发出很大的声音，挂汤的线条和空气一起进入她嘴时能发出更响的噪声。药师小姐似乎完全没关注这边的事情，她工作的时候大概就是像这种程度的专注吧，让人好佩服。粉里有禽类的残骸，大部分是精瘦的骨肉，由于没有特征性的部位也无法分辨是那种禽类，不过一般鸡肉煮粉很老，那碗大概是烧鹅或者烧鸭粉。学校附近是一片老街，有很多传统的食铺，不晓得药师小姐吃的到底是哪家。

佳宝似乎是那家店的送餐员，看起来很熟练地开着电驴。今天是工作日，学生都有学要上，她应该不会是翘课去打的工，也就是说和我年龄相仿的佳宝已经成为大人了。虽说她长得比较幼嫩，不过能随手拿出50元这方面很有大人的模样。

大人的世界里有那么多好恶吗？或许佳宝手头真的有很多工作也说不定，时间很要紧的样子，要是让食客吃到冷掉的粉绝对会挨投诉。讨不讨厌什么的。这种像是幼稚的思考方式诞生的产物。只有我才会老是纠结这些吧。

那种东西早该丢掉了。

尽是累赘，抢占着行囊的空间，却在拖后腿。

为什么要背负它上路呢？既然迟早都要舍弃的话。

先我一步成为大人的佳宝一定也舍弃了什么。而那部分的她将是能决定我们关系的关键，我对她知之甚少，观测不出将来如何，只能给予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