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将近午前十一点。
服药已经有一段时间,腹痛得到了缓和,恢复机能的胃脏开始空研磨。
药师小姐吃过东西以后坐回躺椅上找我聊起了天。我们的对话进行得不太顺利,因为药师小姐喜欢听学生间的恋爱传闻,而我对这类话题乃至其他同学的基本了解相当匮乏,没办法为她提供谈资。
沟通硬化成为粘滞的液体,艰难流动着。
此时我已发觉有些饥饿,但药师小姐没有放我离开的意思,不断抛出话题。我一边一板一眼地应答她一边往胃里灌水,如此往复,我的肚子被温水撑得涨得不行。
一直到了整点,我才知道药师小姐在拿我打发时间。
她悄悄提前吃了午餐,到了药店的午休就能挣到更多的睡眠时间。店里的挂钟刚一报时药师小姐就抱起靠枕回到一开始出来的那个房间。她叮嘱了我一些以前就叮嘱过的事情,像是要按时吃饭之类的,还有离开时随手带上“休息中”的挂牌。
药师小姐让我出去找些东西吃,实际上我已经饿得不行,没有她的命令我也会自觉执行。只不过我现在浑身都没力气,再去很远的餐馆的话怕是会给别人添麻烦,在回学校的路上解决就最好。
离开药房后我向学校的方向进发。途中需要经过穹顶一样的高架桥,混凝土的巨伞提供了蔽荫的场所,因此阴凉的桥底汇聚了除我以外的不少人。车道上的停着几辆装水果卖的厢型货车,还有卖消暑甜品的三轮车,不过大多是等待工作的工人躺在摩托车上休息。我经过了一辆载着数只保温桶的三轮车,那么热的天气,想必是没什么保暖的必要,既然如此我当然知道里面都装的是怎样的玩意。
冰镇的绿豆沙...好想喝。
我在内心的教堂呐喊出声。
真是有够讨厌的。明明肚子还晃荡得像水气球一样,嘴巴却擅自馋了起来。这要我这个决策者该如何是好。干脆让你们在我颅内那片滋滋作响的沙场里决斗吧,像夺爱的俄国贵族文豪一样。
耐住欲望离开了卖糖水的旁边。
当务之急是要用固体来填充腹内的胃袋,至少在这点上我还能保持得住自觉。
口舌之快什么的之后再说吧。
糖水车旁边不远站着一位挂围裙的大叔,背靠在芒果树下,利用高垂的野生茅草来蔽荫。红色的围裙很扎眼,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明明穿的是短袖却戴着袖套,好像有在很努力宣告自己的身份。因为他的努力我立马就明白了那边的情况。他面前就地摆着保温箱,其上垒砌泡沫快餐盒成塔,砌六垒三。
看来这些盒饭是MADE OF HIM。
在他身后那片长满茅草的空地上到处能看到遗弃的餐盒,白色塑料泡沫的表面布满了油光。
所谓盒饭之物能给予我一种预期,即使食材的品质非常差劲也有调味来支撑风味的基础。油、盐、味精的确是能发生一些反应,用方程式来表达的话就是:
脂肪plus食盐plus谷氨酸钠equal美味!
至于为什么是“美味!”而不是“美味”,我只是在普通地表达惊叹,而不是从“美”累加到“味”。
总之快餐的味道大概就是连我的胃口都能乖乖吃得下的滋味。
这种预期使我下定了吃快餐的决心,于是走上前向他问了价格。
戴围裙的大叔告诉我一荤一素的盒饭十元就能吃上,而两荤一素则要十五元。我想挑一些好吃的菜品,不过他说手里现在没剩下多少盒饭。他把所有剩下的饭菜都摆上台面,一共八枚餐盒,现在只剩下烧鸭搭青椒肉片搭炒丝瓜,一份鸭腿搭酿肉搭炒三丝,最后的两份就是白斩鸡搭空心菜。
我说我要白斩鸡的盒饭,接着把药袋换到左手,伸进右手到口袋里准备掏钱给他。那些纸张分散插进学生证和公交卡的缝隙间,我摸索了有一阵,最后还要掏出裤袋的所有物品目视来寻找。在这磨磨蹭蹭的间隙道路上响起一阵尖厉的肃啸,在这片空旷的空间当中掀起声音的波浪。我和卖盒饭的一起回过头循着方向寻找噪音的来源,是一辆电动车在近处急刹,轮胎中间刹车的地方让人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电车鞍上坐着一位高瘦的青年,看起来只比我大没几岁,大码的白色梯恤衫挂在身上,身体的顶端覆盖黑色的卷发。他好像还没从急刹的余劲里缓过来,呼呼地喘着气,短暂地缓和一阵后下车来到我旁边,急促地询问盒饭的价格。答复是十五元。着急的大哥哥把一张五元和十元丢到保温箱顶上,然后顺手拿起来两只泡沫快餐盒掂了掂。确认有粮食的分量后露出愉悦的表情跑上车,喊着“爆你老细嘅!地球全人类有救濑!”之类的话急加速冲出高架桥底,离开了我们的视野。
奇怪的人...
四只装有米饭的餐盒少了两只。也就是说那个大哥哥只拿走了米饭,留给我们数量不匹配的饭和菜。
“癫仔...”
买盒饭的作出了像我一样中肯的评价。
遇到了这样的家伙把我弄得手足无措,目睹了他的行径后果然还是担心我的白切鸡有没有被抢走。好在他是个笨蛋,热情地顾首不顾尾,没给我添堵。
之后我抓紧买了盒饭,旁边就有没人坐的长椅,似乎是卖盒饭的帮忙留出来,正好在那里能坐着吃。
我还不能完全习惯在户外吃东西,以我的年纪来说,人生的进度条不小心只加载到会在意别人的阶段。没有桌,我只能捧着饭把菜放在椅子上,用这种别扭的姿势进食。好在周围的大人大多在午睡,亦或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空关心我。
距离上午课程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有很多时间的我慢慢在桥底就餐。
一边吃着一边数往来的车辆。
一辆,两辆,三辆,四辆,五辆,六辆,七辆,哎...?是不是少数了?汽车后面好像藏着辆电动车来着。啊啊!别跑,别跑!七八九十辆,十一辆,十二辆...十四辆...
咕咕,吃进了吐出来的碎骨头。
我数,我数。
我吃,我吃。
数到了第二十七辆车,汽车和单车的数量已经分不清楚,这些同时出现时我有时会只数汽车,也会只数单车,直到后来放弃区分,总之二十七就是我口头上数到的数字。
这数字有没有代表什么。
事实上没什么意义。
从远处驶过来了第二十八辆车(实际上不是)。以两只轮子支撑的方式在地面驰行,车上的家伙有些眼熟...好像不久前才见过的样子。我赶紧停止咀嚼食物,趁还没忘记含糊说出数字。二十八号车以很快的速度朝这边驶来,临近这里时不再加速,依靠惯性滑行,速度逐渐降低,最后在这里的路边停了下来。驾驶员下车来到了步道上,是之前的大哥哥。
他对盒饭有什么意见吗?
或许是置换错拿的便当。毕竟单单摄入米饭的话人体会受不了吧。
我一边留意第二十九和三十辆车一边关注大哥哥的事情。
他来到卖盒饭的前面,脸上笑眯眯,递给了卖盒饭的新的十五元。
“我家女朋友夸了你的饭很好吃。”
卖盒饭的得到了赞美。却没表现出与之对应的欢欣。是不是被话里赞美以外的部分惹怒了。
而且听了他的话也令我的胸口也有些不舒快。
“因为女朋友说了好吃,所以我也打算在你这里吃。”
卖盒饭的把散钱收起来,为他装配打包起盒饭。
有女朋友的大哥哥在等他期间又开始自说自话。
我在一旁听着,夹起干硬的瘦鸡肉就米饭送进嘴里,各个部位的骨块都剔干净,摆放在一边。我想再夹起新的鸡肉,筷子对着餐盒上方的区域开合了几下,却没找到目标。
白切鸡已经吃完了。
可是米饭剩下好多...
这么多的量,留到晚上也吃不完。
因为10块钱买来的饭菜不好吃,食欲正在以很快的速度降低,目前正处于没办法再吃下饭的水平。
残余的餐盒握在手里。我想要拿到卖盒饭的旁边和其他人吃完的丢在一起,可是抵达餐盒坟场必须经过大哥哥身边,让我有些为难。
“...原本应该把我的那份一起买下来...我跟她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着急得要紧,只顾得上买给她...啊哈哈。”
卖盒饭的对这个人的碎碎念有些不耐烦,提高了封袋的速度,在完工的刹那把打包的盒饭交给了他。
和卖盒饭的感同身受的还有我。
那个笨蛋...
这种细节有必要说出来吗?况且这件事情本身就有够可疑的。你们一天一夜不吃东西都在做什么啊。
虽然从前也有听说过笨蛋情侣的说法,不过现实当中真正遇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第一次有许许多多经验不足的地方,但大哥哥还是一下子就能认得出来是那种笨蛋,大概是他足够笨的缘故。
到底是他本来就那么笨还是添加了情侣的要素后发生的转变呢?这得另当别论。毕竟我连朋友都少得可怜,更不必说女朋友之类的。
总之拜他所赐
我领略到了笨蛋情侣烦人的地方。
大哥哥离开后就能够安心处理剩下的食物了。
长椅上的快餐盒里就只有几根空心菜剩下,然而手中的却沉甸甸的,米饭是留到晚饭当作正餐也没问题的量。两者的差距过于悬殊,把较量摄入米饭和配菜速度的比赛终结于此。朝卖盒饭的背后那块空地走了过去,这样要从他面前路过,我特意盖起饭盒,把里面剩有很多的样子遮起来。
我一直很讨厌这样的自己。缺乏自我地活着,总是受到他人的影响。像人潮里的浮萍,被左边的水波推到右边,撞上波浪,最后回到波涛的液面轮回。我无法想出当下该干什么事,所以只能在一众没有意义的事情中票选出足够保守的一方。在重要的课堂上发呆也好,数着没由没来的车辆也好。大脑被这些东西占据,手头上的事情才会受到干扰,课没有听进去,饭也没有吃完。
自身时常受到“空”的牵连,大部分情况都是我自己在承担,勇气的芽还没有足够壮硕,我也没办法责备“我”,只能一味地固步自封,没法改变。
卖盒饭的根本没有发觉那些我想隐瞒的事情,坐在高草下的路肩上,摆弄着手机,似乎在使用滑动屏幕就会出现新的内容的软件。他发觉了我的举动后停下手里的动作,没有等我一直走到后边就伸出了手向我索要剩下的饭盒。突然靠近的手吓了我一跳,起初我没有明白他打算干什么,像猫科动物一样试探着把那袋子厨余垃圾递过去。肢体的动作还未完全实施,手里的物品就被他一把夺去。
拿到东西的大叔没有做出一点表示,让人既无法知晓他要做什么也猜不出沉重的残留有没有引发他的不满。我看着他把那只袋子放进另一只更大的塑料口袋,接着拖着它到空地上将所有遗弃的饭盒拾起装袋。当一切行动完成我才反应过来他的意图。应该卖掉的已经几乎售罄,那个泡沫保温箱里也只剩下两只盒饭,无法凑出能够再卖得出的组合,这意味着他今天的工作不再具备实质内容,一切都只剩下收尾的杂务。
把因自己而产生的废物尽数回收后他就该离开了吧。
弄清楚了一切,此处也就没有我再滞留的理由,迈开脚步离开桥底,向学校的方向回程。热辣的日光再度爱抚我的肌肤,额头和衣背一下子就渗出高浓度的含盐液体,灼热的空气与这些液体令人急躁地想要摆脱,但愈是加快脚步汗液就越是受到这种心情的催促加速分泌。短暂的路途过后我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浓厚的刘海贴在额头上,如同看不见眼睛的神秘人一样步入教室的木门。
此时恰好是上午的课程结束不久,学生去到食堂吃饭的时间。教室里只有磨磨蹭蹭以及希望错开人潮几位同学,因此我的回归没有惹来不必要的关注。我努力避免与那些人的目光接触,低下头回到自己的座位。桌面上还打开着早操前的数学课本,我将其合起堆上高高的书堆顶,呆呆坐在木椅上等待气息缓和。汗液覆盖整张脸,幸好我不会化妆,否则现在面上的容颜一定是惨不忍睹。我不敢抽出面巾拭汗,害怕纸巾刮过塑料包装的噪音会引起教室里其他人的注意,等待呼吸逐渐趋于平静便直接伏案休憩。大多数汗液都渗进袖筒的布料里,把这个肉枕变得又温又湿。
在别人看来我大概还是个病号,一声不吭地回到教室里休息,没有力气进行其他活动。不过现在毕竟已经是午休,因此这样的举动不会出格到让他们觉得我很奇怪。我便没有什么改变现状的需要,静静地等待下午课程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