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真島這邊,他依靠那敏銳的聽力察覺瀧奈於霎那間來到他的身後。
瀧奈的決心和瘋狂確實超乎他的想像。
他無論如何都無法避免瀧奈的下一擊,但也僅此一擊。
他有自信,只要接住這一擊,他就能在霎那間反殺對手。
於是他微轉身體,調整角度,避免瀧奈直擊他的下體。
與此同時,他抬起手肘,準備以此招架襲向後腦的攻擊。
只要護好這兩個致命弱點,對手絕大多數的攻擊都將在防彈衣的保護下而失去意義,而且他也有自信應付。
正常來說,勝負的天秤必將眷顧於他。
然而.............瀧奈的行動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因為瀧奈沒有做出任何攻擊,而是用盡全力的向前衝撞,整個人猛撲在真島的背上。
難以抵抗的強大動能,但也僅限於此。
若是平常,這並不難防禦,只需要向前踏步穩住身形即可。
就算被摔倒於地,他也有自信使用關節技在地面上打倒瀧奈。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他被撞向的方向不是山坡的懸崖的話。
"妳這瘋子!!!!"
在瞬間明瞭瀧奈的計畫後,真島吼出發自內心的咆哮。
方才,真島將瀧奈逼至山坡邊緣,也就是說,兩人此刻相當靠近那看不見底的漫長樓梯。
而瀧奈的瘋狂計畫便是先以膛炸吸引注意力使真島露出破綻,然後捨身衝撞,和真島一同墜落山坡。
當然,若這就是全部計畫的話,那等待她的唯有死亡的命運。
她的目的是想獲取勝利,而非自殺,所以她仍有後招。
她在真島因為震驚而僵直全身時。
以驚人的,連千束都難以模仿的快速換衣的技術迅速脫掉了真島的防彈衣,然後穿在自己身上。
真島的防彈衣對她來說有些大,能使這堪稱殺手界的最強盾牌更好的保護全身。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兩人跟隨著地心引力就此墜落。
兩個頂尖殺手那千錘百鍊的身軀此刻宛如皮球一般,可悲而悽慘的在漫長的階梯上滾動。
每一次和階梯的碰撞,那堅硬的土石便會帶來難耐的悶痛。
在這之上,逐漸加快的旋轉速度讓三半規管逐漸失衡。
最終,世界天旋地轉。
方向感、思緒,一切的一切陷入混沌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掉落至半山腰的位置。
於此,綿延的樓梯短暫的分離,讓真島終於能夠得到喘息的空間。
他用盡全力甩動手臂,以此重擊得來不易的平地,藉由反作用力停下旋轉。
真島痛苦的咳血,感覺全身上下的骨頭不知道斷了幾根。
他摀著眩暈的頭掙扎起身,但.........
"!!!"
感受到殺意的他堪堪迴避,下一瞬間,銳利的小刀劃穿他方才所在之地。
失手的瀧奈表情猙獰,滿臉鮮血,氣勢尖銳,漆黑的雙眼中透出肅殺的光。
對此,真島驚恐地望著眼前之人,時隔多年的再度體會到對於死亡的冰冷恐懼。
明明不論從哪方面來看,他作為殺手都遠勝於瀧奈。
然而,此刻的瀧奈在他看來,就好像是那漆黑而不詳的,宛如過往所面對的死亡象徵一般。
而意識到真島還有反抗之力的瀧奈毫不猶豫地於擲出小刀,真島堪堪偏頭迴避之。
下一瞬間,宛如野獸撲向獵物一般,瀧奈毫不猶豫地向前衝鋒,再次捨身衝撞。
將兩人帶往另一段漫長的折磨。
無力地看著自己即將再次猛擊階梯的真島忍不住發出哀號。
隨後便是再一次悽慘的滾落。
傳說中,聖者在跨越無數障礙後踏上雲端,抵達天堂,獲得了永恆的安寧。
但此刻的兩人卻悽慘的跌落深淵,宛如薛西弗斯的巨石,彷彿他們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徒勞無功一般。
眾生皆苦,人世宛若煉獄。
倘若高層象徵神明,那麼此刻的瀧奈就彷彿從天堂跌落,在煉獄中不斷徘徊,最終悲慘的跌落地獄之中。
但如此足以,瀧奈自願承受這份磨難。
她是殺手,生來就與地獄相伴,她不需要安寧,她會不斷的掙扎,在痛苦與迷惘之中尋找生命的道路。
更何況............倘若千束真的是死神,那麼跌落地獄就能與她相伴,與她同行了。
在漫長的折磨後,兩人終於掉落至山底。
一時間,兩人都虛弱到無法憑自己的力量起身。
即使穿有最高等級的,連反物質狙擊槍都能完美防禦的防彈衣,瀧奈依然深受重創,畢竟她的計畫堪稱自殺之舉。
而真島這邊,儘管他耐打到連千束都以小強來形容,但此刻的他仍舊身受致死級別的重傷。
應該說,毫無保護的從山頂跌落至山底,他沒有當場死亡就堪稱無法理解的奇蹟,絲毫不愧最強殺手對他的評價了。
兩人就這樣癱在地上,一時,一切寂靜異常,唯有冷風吹撫而過的聲響徘徊於這漆黑的夜晚之中。
良久,瀧奈的身體微微晃動,她口吐鮮血,以手撐地,在跌倒數次後,以驚人的意志力搖搖晃晃的掙扎起身。
小刀被自己丟出,手槍不知道遺失何處。
於是瀧奈拖著滿身瘡痍的身軀,隨手在地上撿了塊尖銳的石頭,一步一步地踏到真島面前,用顫抖的手將尖石抵在其頸動脈上。
"是我贏了"
她沉靜地宣告了這無庸置疑的勝利。
無力動彈的真島靜靜的看著瀧奈,良久,他虛弱地嘆了口氣。
或許,眼前之人真的有些許機會能跟上那怪物吧。
在這世上,除了怪物以外,最可怕的就是腦袋冷靜卻又不要命的瘋子了。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決心無法瘋狂至此。
被比他弱小的瀧奈所擊倒,被那可怕的,堪比地獄惡鬼般的執念帶入漫長的折磨之中。
此刻的他不斷是身體還是心靈都為之折服。
然而,真島卻意外地沒有因而傷感,還因而感到解脫。
他緩緩回應瀧奈。
"阿,是妳贏了"
勝負就此毫無異議的分出。
取得了勝利的瀧奈靜靜地凝視著真島。良久,她隨手丟掉石頭,頭也不回地緩緩離去。
..........又被放過一條命了阿。
真島無力的露出苦笑,在內心如此感慨。
他曾費盡心思想要超越死神,最後卻一敗塗地,可悲的意識到絕對的差距。
他絕望、徬徨,內心深處卻又心有不甘。
結果今天有一個瘋子以身作則的告訴他,他還不夠執著,沒有讓自己化為不顧一切的狂人。
這都甚麼事啊,哈哈,真是可笑。
唉...........輸了輸了,就這樣吧。
讓怪物和瘋子愉快地玩一輩子吧,他可再也不想和這兩個傢伙扯上關係了。
如此心想,他靜靜地躺在地上,微涼的晚風很舒服,無垠的夜空很美,讓他能用相對輕鬆的心情承受身體的苦痛。
然後............
"妳從甚麼時候開始看的?"
"在瀧奈推你下去之前。"
千束不知不覺地現身於此。
即使自己身受重傷,但能靠近到這個距離才被他發覺。
這怪物,又變強了阿。
如此心想,真島沉靜地聆聽千束的腳步聲,很快的,千束便走到其眼前。
此刻的她手裡拿著經典的M24狙擊步槍,倘若方才真島想對瀧奈不利,她就會看準機會遠距離狙擊之。
成功即可一槍爆頭,但機率不大。
以真島的敏銳直覺必能及時閃避之,但這已足以為瀧奈提供喘息或逃跑的機會。
但這似乎沒必要了。
和真島一樣,千束也發自內心露出服了她的表情
"瀧奈.........真拿她沒辦法,太誇張了阿。搞得像無敵風火輪一樣。"
"哈,妳還會看老電影阿,而且品味還行,那電影還不錯看"
"是吧"
平穩的交流,兩人並非朋友,但也稱不上敵人。
瀧奈並不知道,在電波塔事件後,真島成為了自由人,平常有自己的生意,偶爾會幫高層打工。
千束還曾因為工作見過他一、兩次面。
這是高層的慣用手法,他們以此和一些殺手和幫派保持著一定程度的往來。
某種程度而言,真島已被招安,隸於高層旗下。
但相較其他殺手,真島實力更強,了解的事情也更多。
所以他才能提前打電話警告瀧奈,因為始終喜歡混亂的他自然會對動盪之源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但........現在這些都和他沒關係就是了。
細細注視著眼前這個和他有所孽緣,又曾帶給他無數夢魘的最強殺手,真島緩緩開口說道。
"如果妳是個怪物,那女人毫無疑問就是條瘋狂的狂犬..........但對妳來說,或許是最好的搭檔了,要好好珍惜阿"
聽此,千束複雜的笑了笑,隨後對眼前之人說出來意。
"..........我會的,我幫你叫早餐了,如果你能僥倖活下來的話,那這件事就此作罷。
但以後別再對瀧奈下手,否則我就宰了你。"
"放心吧,我可不想再面對妳們這對怪物加瘋子的組合了。"
"..........那就好,再見"
"阿,再也不見"
簡短的告別後,千束就此離去。
而另一邊,此刻的瀧奈搖搖晃晃的走在路上。
她渾身鮮血,腳步虛浮,眼神飄離而虛無,看不清前方,不知道該走向而處,只是憑著那深邃的執念堅持的向前行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後,她感受到了熟悉的溫暖。
千束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身旁,纏扶著她重傷的身體,和她一同踏向歸途。
"千束..........."
聽著這虛弱的聲音,千束露出苦笑。
她尊重瀧奈那堅定的決心,也為有人這麼在乎自己而有所感動。
但與此同時,看著這悽慘的身影,她的心情真的只能用無奈來形容。
"瀧奈,不是跟妳說過了,要愛惜自己的生命嗎?"
"............."
即使千束的口吻沒有任何責備之意,瀧奈也依然沒有回應,她有絕不會妥協的事物。
千束也默契的瞭解之,所以她沒有再多說甚麼,只是和身旁的人一同沉靜的邁步向前。
然後............
"吶,從今以後我們該做甚麼呢。"
千束少有的在瀧奈面前展現出與她相似的迷惘。
兩人曾經的堅持都早已蕩然無存。
高層跌落神壇、不殺的希冀與堅持也名存實亡,在人生的路途中兩人都早已失去了方向。
面對這個無解的問題,瀧奈陷入漫長的沉默。
深思良久,她仍然不知道答案,所以她只能用最為真誠的心聲回應千束。
"我不知道.........一起去找吧。"
"............阿,一起去找吧,夥伴"
說完,兩人不約而同地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眾生皆苦,人世宛如磨難,在這無常的世界之中,兩個人都感到無所適從。
但迷惘與挫折的盡頭或許終有轉機,她們會結伴同行,共同尋找生命的道路。
之死靡它,百歲如一。
(we kill the stranger,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