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姆达尔王国名称中的“王国”，表明了它作为君主制国家的身份。海姆达尔拥有两百多年的悠久历史，但作为独立国家存续至今的时间并不长。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海姆达尔是贝希摩斯帝国的一部分。然而，崇尚自由的海姆达尔人民无法忍受贝希摩斯帝国所带来的长期压迫。历史上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海姆达尔被起义和战乱所笼罩。直到距今约五十年前，继位的帕特里克·布鲁斯采取强权政策，团结当地封建主和人民，并与邻国阿斯加德王国、赫尔海姆王国建立牢固的盟国关系。海姆达尔王国在帕特里克国王的领导下，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摆脱了贝希摩斯帝国的残暴统治。

帕特里克·布鲁斯，是海姆达尔王国独立后的初代国王，也是勇敢果决、雷厉风行的一代明君。他思想开明先进、性格坚忍不拔，善于不拘泥于形式团结一切力量，一生屡受挫折却永不言弃。每每想起他的事迹，我的脑海中总会联系起另一个世界中的另一位布鲁斯、“勇敢的心”的原型——苏格兰国王罗伯特·布鲁斯。

如今，帕特里克已经逝去快二十年。海姆达尔王国与邻国阿斯加德王国、赫尔海姆王国的关系却依然稳固，这得益于现任国王维森特·布鲁斯的外交政策。事实上，海姆达尔王国与邻国阿斯加德王国、赫尔海姆王国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任何一国都无法独立应对贝希摩斯帝国的压倒性实力。因此，三国国王均非常重视彼此之间的关系。

帕特里克·布鲁斯、维森特·布鲁斯、泰勒·布鲁斯，祖孙三代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想必非常清楚与邻国建立姻亲关系的重要性。泰勒王子的举止行为，处处以国家为先。这样的一位未来君主，怎么会拒绝阿斯加德王国的第一继承人——梅丽莎王女呢？试想一下，如果泰勒王子与梅丽莎王女结合，他们的后代将是海姆达尔王国和阿斯加德王国的合法继承人，这两个领土接壤、素来无仇无怨的国家很有可能实现合并——就像苏格兰国王詹姆斯一世继承英格兰王位之后那样。

泰勒王子还有更好的选择吗？邻国之中，赫尔海姆王国军事实力强于阿斯加德王国，但经济实力稍显不足。最重要的是，赫尔海姆王国的第一继承人是一位王子，王族内也并没有适婚的王女。总而言之，梅丽莎王女是当下最适合泰勒王子的人选。不过话说回来，泰勒王子目前并不打算接受梅丽莎王女，也就意味着夏莉还有机会。

现在，泰勒王子组织的茶会仍在继续。

“王女殿下，茶壶中剩下的水似乎不多了。”

女仆凑到梅丽莎王女耳边，轻声说道。

“麻烦你再去泡一壶。”

“遵命，殿下。”

女仆端着茶壶，匆匆离开茶室，走下楼去。

“王女殿下，请容我们也暂时离开……”

梅丽莎王女身边的两位跟班也申请离席，梅丽莎王女点头作为回应。喝茶本就会摄入大量水分，红茶又有利尿的功效，让人想上厕所也是理所当然的。

“芙蕾雅，你似乎没怎么喝呢？”

夏莉看着芙蕾雅的茶杯，小声问道。确实，芙蕾雅在最开始的时候抿了一口红茶，就再也没碰过茶杯，现在满满的一杯红茶已经变凉。

“芙蕾雅，红茶一旦放久了就会失去风味，一会儿重新给你沏一杯。”

梅丽莎王女也注意到了芙蕾雅的异样，她似乎特别关心芙蕾雅。

“谢谢您，王女殿下……其实不用麻烦，我吃些点心就心满意足了……”

芙蕾雅还在为先前直呼梅丽莎王女的名字感到心悸，战战兢兢地拿起瓷盘中的一块提拉米苏送往嘴边。

“芙蕾雅，我们说好了称呼我为梅丽莎的哦。”

梅丽莎王女表情故作严肃。

“抱歉，殿下……不对，抱歉，梅丽莎……”

芙蕾雅显然被梅丽莎王女的表情吓到了，她那惊慌失措的神情居然把王女逗笑了。

“哈哈哈，芙蕾雅真是太可爱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自然一些的样子。芙蕾雅，难道是红茶不合你的胃口吗？”

“其实，我不太习惯红茶苦涩的口感……”

“原来如此。确实有很多人不喜欢茶叶的苦涩。众口难调，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梅丽莎王女竟然为芙蕾雅开脱。她也过于宠溺芙蕾雅了，明明她俩才第一天认识——这样下去，我可要吃醋了。

“芙蕾雅，如果觉得红茶有些苦涩的话，可以试着加一些牛奶进去。”

我提出了这样的建议。杯中的红茶味道类似于阿萨姆，加入一些牛奶进去应该味道不错。何况，芙蕾雅最喜欢喝牛奶了。

“小艾法，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呢！”

芙蕾雅听到牛奶两个字，眼睛都直了。

“那么，请容我暂时离开去取一些牛奶回来。”

女仆暂时不在，我自告奋勇地申请去取牛奶。泰勒王子点头同意了我的离席请求。于是，我离开茶室走下楼，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当我走到厨房门口——

“泰勒王子究竟在想什么？竟然回绝梅丽莎王女殿下？难道他真的喜欢男生吗？”

“我也听说过，泰勒王子是同性恋的传闻。”

“同性恋吗？想想就反胃……”

厨房里传出两位少女的声音。我轻轻敲了下门，见没有回应，便推开门径直走向存放牛奶的橱柜。

“呀！你是艾法吧，竟然被你听到了……”

原来是梅丽莎王女身边的两位跟班在讲悄悄话。除了她俩以外，这里没有看到别人，我没见到之前出现在茶室里的女仆。

“那个……我没有听到你们的对话，请你们不用在意我。”

“艾法，你也觉得同性恋很不妥吧？”

她们似乎很想把我拖下水。

“我不太清楚，也许你们说的对。”

我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模糊一些。

“毕竟同性恋是无法生育的。”

“其实，我不排斥同性恋，但我无意改变你们的观点。”

言下之意，我不想和她们多说什么。

“好吧。那我们先走了。”

听到我的话后，两位贵族少女们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我在橱柜中找到了一壶牛奶，提着牛奶也回到了二楼茶室。

过了没多久，我为芙蕾雅的茶杯中重新沏上了热乎乎的红茶，并倒进了一些牛奶。

“芙蕾雅，现在再试试。”

“嗯……真的很好喝！小艾法真是美食天才！”

看来混合了牛奶的红茶能够迎合芙蕾雅的胃口。

“是吗？那我也试试。”

泰勒王子和夏莉也纷纷往茶杯中加入牛奶。

“牛奶的丝滑和红茶的醇香——简直是绝配！”

“确实很不错呢！”

泰勒王子和夏莉赞不绝口。只有梅丽莎王女一脸严肃的样子，自从刚刚女仆在她旁边耳语了几句，她看待我的眼神就更加充满敌意了。

“艾法，你刚刚在厨房，似乎和我的两位跟班一起说了一些悄悄话呢。”

梅丽莎王女显然话里有话。她竟然直接称呼两位贵族小姐为跟班？真是不客气呢。两位贵族小姐意识到她们的对话被女仆听到了，红着脸低下了头。梅丽莎王女并不打算与她的两位跟班一般见识，而把矛头指向了我。

“抱歉，王女殿下。我不知道您指的是什么……”

说的多，错的多。所以，我干脆装傻充愣吧。

“原来，艾法和我的两位跟班一样喜欢嚼舌根。”

“殿下，我明明什么都没有说……”

我确实是无辜的，但梅丽莎王女完全不听我解释。

“你好像对同性之间的感情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看法？”

“我不知道您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殿下……”

“你难道不认为同性恋令人反胃吗？”

梅丽莎王女的质问让我很难堪。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我，我该怎么回答好呢？梅丽莎王女喜欢泰勒王子，也就是说她是异性恋。根据两位贵族小姐的描述，泰勒王子则有同性恋的传闻。如果我承认同性恋不妥，意味着站到了泰勒王子的对立面；如果我认为同性恋并无不妥，那将不得不与梅丽莎王女作对。我不明白——为什么老是把难题喜欢丢给我？

根本没想好怎么回应，我就吞吞吐吐地开口说道——

“我从、从来不觉得同性恋令人反胃……同性恋和异性恋，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

“同性恋无法生育，难道不是吗？”

“确实，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同性恋确实不妥。”

“遗传学？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梅丽莎王女越来越生气了。遗传学这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汇，我确实不应该提到。

“抱歉。我的意思是，生物作为个体和作为整体，有时候双方的目的是矛盾的。作为生物个体，与谁恋爱是自己的选择，只要自己幸福，性别不是决定性因素；而将生物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同性恋确实不利于繁衍。”

“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梅丽莎王女的态度咄咄逼人，被人怀疑是同性恋的泰勒王子反而一句话也没有说。

“容我重新组织一下语言……有一种说法，每个人都有一半的遗传物质来自于他的父亲，还有一半的遗传物质来自于他的母亲。因此，每个人身上都能表现出他父母的一部分特征。如果一些遗传物质，表现出来的特征不能适应当时的时代，或者不利于繁衍，那么将不得不被淘汰，失去向下一代传承的机会。”

“如你所说，那么表现同性恋的遗传物质毫无疑问是不利于繁衍的。”

“王女殿下，您说的没错。”

“所以呢？可以下结论了吧？”

“请您听我说完。这些代代相传的遗传物质，就像人类一样，有着它自己的个性。有人说，遗传物质最大的特征是自私，最突出的表现在于只在乎能否将自己给传承下去，却忽视了更重要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比把自己传承下去更重要？”

“王女殿下，您可知晓——人类的遗传物质总量，在人类饲养的家畜面前，几乎是九牛一毛？”

“以前我不知道，不过我现在知道了。所以那又怎么样？”

梅丽莎王女始终一副不耐烦地态度。

“我想说的是，遗传物质的总量，无法说明它的优越性。容我举一个悲伤的例子——在我的故乡苏尔王国，人们喜欢饲养肉牛。为了保证牛肉的鲜嫩，这些肉牛从小就被限制活动、被强迫吃大量饲料。它们到两岁左右就会被屠宰，而它们一生中唯一与小伙伴一起快乐玩耍的机会，就是去屠宰场的路上。”

这个故事有相当一部分是真实的。

“请容我再举一个例子——如今各地都将鸡和鸡蛋作为食物。母鸡短暂的一生被人饲养，用于产蛋、产肉，但相比于公鸡，它的生命却称不上悲惨。在这里我想请问大家——农场或农户家中，除了司职打鸣和配种、那寥寥可数的几只公鸡，每年从鸡蛋中孵化出来的其他公鸡去哪里了？要知道，从鸡蛋外面是判断不了内部小鸡的性别的。”

人类饲养的雄性动物如果被骟了，也许能多活一阵子，但当下时代阉割动物的技术并不成熟。

“难道它们一孵出来就会被杀了……”

梅丽莎王女露出惊讶地神情。我点了点头，继续话题——

“大多数公鸡，孵化出的来的那天，生命就宣告终结；少数公鸡被阉割后饲养，寿命在一年左右，其中大半活不到半岁就被宰杀。剩下用于打鸣和配种的公鸡，是所剩无几的幸运儿。大家能接受也好，不能接受也罢，这是血淋淋的现实。”

众人看上去神色凝重。

“大家意识到了吗？从基因……咳咳，从遗传物质总量来说，被人蓄养的动物毫无疑问是成功的，它们将自己的遗传物质散播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但从个体来说，这些动物的一生毫无疑问是悲惨、痛苦的。对于个体来说，明明自己的生命才是更重要的，比遗传物质的传承还要重要。”

“艾法，你举的这些例子都是动物，而我们人类是世间万物的主宰……”

“人类也是一样的。”

我感觉提到的观点已经足够了，继续扯远的话，可能会扯到生物学、博弈论。有些内容既不好理解，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用几句话解释清楚。差不多该引出结论了——尽管可能招来梅丽莎王女的狂风暴雨。

“殿下，坐在您面前的我，就是鲜活的例子。悲惨、坎坷的童年经历，艰辛、凄凉的奴隶生涯，让我无数次怨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把我带来这个世界？为什么偏偏是我？面对惨痛挫折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在想，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些？看到那些比我还要不幸的人，我无数次向珀涅罗珀女神发问，为什么要让我目睹这些惨剧？我曾不止一次认为自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也许，我的父母听到我这样的想法会感到很伤心。但我不是太在乎，毕竟我从没见过他们的样子。”

泪水抑制不住在眼眶里打转，身边的夏莉紧紧地抱住了我，让我感受到了温暖。我说的话也许引起了夏莉的共鸣，作为孤儿的她一定和我一样有着悲惨的人生。我想更多的了解夏莉，这位陪在我身边的善良少女。

过了一会儿，我逐渐平复心情，继续说道：

“从整体来说，人类的遗传物质是伟大的，我们成为了地球的主宰；但从个体来说，千千万万的人生活在悲惨、痛苦之中。幸福与否，是人作为个体的主观感受。我相信有许多人和我一样，时常会自我厌恶，对于自己的人生感受不到幸福。因此，我从来没有将繁衍作为自己人生的使命。我不在乎遗传物质作为一个整体的命运，我只在乎能不能过好自己的接下来的人生。只要能让自己快乐，喜欢的人是异性还是同性，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所以，王女殿下您爱听也好，不爱听也罢——我不排斥同性恋。同性之间的爱情，非但不会令我不适，反而让我感受到了它的伟大——那是超脱遗传物质束缚的爱情。最后，如果我刚才说的话您不爱听，我不会强迫您接受。我无意改变任何人的看法——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旁人的眼光。您也可以尝试来说服我，但我的观点不会轻易改变。”

我说完了，然后直勾勾地看着梅丽莎王女，等待暴风雨的来临。万万没想到，梅丽莎王女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她身边的泰勒王子也一句话都没说，面无表情的样子。

“艾法小姐，你口中自我厌恶的情绪，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曾有过相同的感受。哪怕是看上去衣食无忧的贵族，也有着想象不到的烦恼。也许，人类来到世上就为了受苦受难。既然如此，人类又为何要通过强迫自己繁衍来自寻烦恼呢？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赞同艾法小姐对同性之爱的看法……”

梅丽莎王女竟然对我温柔起来？艾法小姐？还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称呼。

“诶？”

“艾法小姐，难怪泰勒会那么欣赏你……我现在终于能够理解他了。艾法小姐真是个奇特的少女……不，我应该用博学多才来形容你。”

梅丽莎王女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令我惶恐不安。

“您过奖了，王女殿下……”

“艾法小姐，你愿意成为我的朋友吗？”

“当、当然。成为王女殿下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梅丽莎王女明明是异性恋，为什么会赞同我的观点，甚至对我表现出欣赏？难道就凭我几句戏言，就在无意中把她掰弯了吗？这明显是不可能的。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真是一头雾水。